在清浅正待说话时,那边,霍以远踹开他家的门,怒气冲冲,喊道:“清浅,出来!”
清浅与席淮之具是一愣,而后清浅推门出去。席淮之看看空荡荡的手,恼恨。
差一点,只差一点啊……
清浅出来,见是满身怒气的霍以远,道:“霍小公子,您这是……”话未说完,郑凛背着詹大公子也来了。
“你们这是?”
郑凛对他笑了笑,气喘如牛,拉着霍以远的衣袖道:“走吧,别没事儿找事儿。清浅你别在意啊。”
霍以远甩开郑凛,道:“清浅你……”
声音戛然而止,霍以远看到席淮之也从屋子里出来,人一愣,竟忘了他要说什么。
席淮之不是说要回府的么……怎么会,在这里……嗯?
霍以远看向郑凛,郑凛瞥了他一眼,意为:“你就是个猪头!”
清浅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上前与郑凛将詹大公子扶进屋子里。
出来的时候,清浅道:“我下午的时候有事给耽搁了,并不是故意不赴宴的。”
霍以远尴尬的笑笑,挠挠头,道:“没什么。”
“不如这样吧,现在酒肆还未打烊,我去买几壶酒,就在我家里,我们畅饮一番,也当是赔罪了。”清浅道。
“酒还是由我来买吧。”席淮之说着就去了。
看着席淮之离开,清浅垂了头。霍以远不敢再说什么,三个人不自在的沉默。
抬起头,清浅浅笑道:“我去做几道菜吧。”说着进了厨房。
霍以远懊恼不已。
郑凛戳了戳他的头,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天夜里,霍以远和郑凛豁出去了,要陪清浅和席淮之一醉方休,醉解千愁,结果清浅和席淮之未醉,他二人倒是烂醉如泥。
看着他二人趴在桌上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禁好笑。
席淮之站起身,道:“收拾一下,我也该走了。”
“不必了,你先回吧,我来收拾就好。”
清浅动手,刚碰到盘子,手被握住,炙热的温度熨烫清浅的皮肤。
“你别动了,还是我来吧。”席淮之低着头收拾好盘碗进了厨房。
清浅捧着被席淮之握过的手。有他的味道……
厨房传来一阵盘碗相撞的清脆的声音,之后便没了。
清浅起身,来到厨房,见席淮之正在洗手。
灯火摇摆。
“席……”
清浅还未说完,席淮之转身,猛的将它禁锢在怀里,用力的,想融为一体。
想他,怎么会不想他,没日没夜的想,想的恨不得去死来得以解脱。明明想要保护他,守护在他身边一辈子,为什么他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有时候真宁愿从未见到他,现在便不会这么苦了。
清浅被他抱得生疼。不知不觉眼泪便流下来。
这是席淮之啊,就在他眼前,真实的不像真的了……会不会他一眨眼,这个人就不见了呢?
席淮之听到微弱的抽泣声,心下疑惑,松开清浅,却见是他在哭,顿时心中抽痛不已。
他怎么会哭呢?他应该永远浅淡的,无忧无虑的过下去的。
席淮之捧起清浅的脸,吻去他脸上的泪,轻声道:“不要哭,不要哭……”喃喃细语的。
清浅微微仰头,眼泪朦胧。
席淮之不可控制,着迷了。俯下头吻上清浅的唇,像膜拜圣物一样,不敢轻慢。他的舌流连在清浅的齿间,却没想到清浅居然松了牙关,似邀请他一般。
席淮之的舌长驱直入,纠缠清浅的。
舌尖相抵。抚慰缠绵。轻咬吸吮。气息相融。难舍难分。
清浅嘤咛出声,要窒息了。
席淮之放开他,见他嘴边拖出一条银丝,嘴微启,眼神迷离,脸上暧昧的红晕。
一派迷人的神色。
他猛地倒退一步。他……他怎么会碰了清浅,这么脏的他,怎么能去碰清浅呢,这是玷污……
席淮之不敢面对清浅,转身离去。
清浅回过神,却不见了席淮之。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突然的离开,一句话也不留!
瞬间的勇气,清浅跟了出去。
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
夜色浓重。一轮独月悬挂空中。
“席淮之!”清浅叫道。
席淮之几近融于夜色。他停下来,转过身来看。
清浅站在不远处,一身浅色衣衫,月光打下来,照的他明亮夺目。
只是一瞬间的勇气,夜风一吹便散了。清浅站在那里,神色换了几换,一直没有开口。
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怎样说能让他明白呢……好想让他留下来……好想与他一起看闲花细雨朝暮云霞……好想与他共度一生……
席淮之只见清浅微微低着头,而后抬起来,向他笑了起来,不似以往的浅淡的笑,而是动人心魄的,一笑倾国。
其实,清浅只是扯了扯嘴角。繁复的言语无从说起,只能淡淡一句:“保重。”
席淮之睁大了双眼,心海澎湃。
夜风缓缓,缠绕纠葛。
很多年前,在清浅还在学堂上课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夫子问了他:“你是怎样看待‘生死相许’这个词的?”
那时清浅还小,不懂情爱。詹言誉还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带着他四处跑。他也不知道席淮之这个人。朱刺史也未在浅城做官。一切都平淡的如浅城的清湖一般。
清浅道:“两个人无论身处何地,身旁有谁做陪伴,时光如何流转,这心里只有那一个人,一直到死也只有那个人……”
夫子惊奇的看着他。
清浅稚嫩的脸有种超然的神色,最后却低了头,道:“不过,这终究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话,便不叫‘生死相许’了……”
只是,那时,清浅还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相思”……
番外二:家(1)
郁城的莫家,在百年前也算是名门望族,家族里亦有在京为官的。却不知是从哪一代,读书的少了,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多了,渐渐的家门败了,到了莫烟棹的父亲这一代,只能维持些。莫烟棹的父亲无能,家族无力回天,就彻底的败落。
当时,莫烟棹五岁,是家中最小的。莫老爷卖了祖宅,将将把债务还清,十多口人却无家可归。莫老爷走投无路,与家人商量,忍痛将莫烟棹卖给了乡下一户农户家。
那夜,莫烟棹跟着父亲一路走,天色如墨,荒草从中成群的萤火虫。一直生活在郁城的他,从没见过这会发光,飞来飞去的小东西。
莫烟棹好奇,上前伸出双手一合,一直萤火虫被困在手中。莫烟棹眯着眼睛看……
“小五,干什么呢,快跟上!”莫老爷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手一松,萤火虫飞了,融进群体,找不到了。
“爹,那是谁什么?”
莫老爷头也没回,道:“萤火虫。”
“萤火虫……”莫烟棹摸摸的记住这个会发光的会飞的虫子。
来到那农户家中,莫烟棹睁着大眼睛,看着寒酸的房屋和那对慈眉善目的夫妻。
“说好的十五两,怎么就有十两?”莫老爷问道。
“十五两是有,可是,”男人面露难色,“我家只有这十五两了,我也需要生活的。”
“是啊,今年又是个旱年,收成肯定比不过去年,留五两我们活命。”女人也附和道。
莫老爷沉默,半晌,道:“十三两,不能再少了。”
夫妻对视,沉默一下,女人进屋拿钱。
莫烟棹低下头,油灯昏暗,桌下更是看不清。他脚上穿的是他娘为他做的新鞋。他要了很久,以前的那双鞋子并没有坏,只是已经洗的褪了色,他嫌难看,缠着母亲给他再做一双,母亲一直没有同意,昨日却突然拿了一双新鞋给他。他在哥哥姐姐面前炫耀了好一会儿。
莫烟棹喜滋滋的看着脚上这双鞋,真的很好看。
后来女人出来,拿出三两银子交给莫老爷,而后莫老爷起身便走。
莫烟棹看着爹要走,也跟着起身,却被男人抓住,道:“你不能走。”
莫烟棹呆了呆,看向走到门口的莫老爷,叫了一声:“爹?”
莫老爷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
“爹?”莫烟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头,爹不要他了吗?
莫老爷低头,抬脚走出房门。
意识到爹可能不要他了,莫烟棹急了,向前跑,不顾男人的拉扯。
“爹,你不要小五了么?小五要跟爹一起走。”他挣扎着,却扯不开男人的手。
“爹,您带上小五走啊。小五以后会听话,不会再缠着娘要东西了。爹,小五不要在这里!”莫烟棹哭了,满脸泪水,模糊了视线。
“小五真的会听话,不会惹爹娘不高兴……真的……”模糊的视线看不到茫茫夜色当中,一个人匆匆离去,头也没回。
“小五饿了不会吵不会闹,会乖乖的,会帮爹娘做事,会帮爹娘挣钱……爹……”莫烟棹被拽的死死的,挣脱不开。他一直哭,一直说,最后昏沉的睡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地上摆着一双破旧的鞋。莫烟棹看了看那双鞋,还不上他不要的那双。最终还是穿上,走出屋子,那女人在生火做饭。
他想上前说话,却有个同龄的男孩儿穿着他的鞋跑进来。
“娘,饭好了么?我饿了。”
“快了,就快了。再等等。”
莫烟棹走过去,对那男孩道:“这是我的鞋,还我。”
那男孩霸道的道:“这已经是我的了!”
“还给我!”莫烟棹大声喊道。
“你喊什么喊!你爹已经把你卖给我家了,你身上的东西自然也是我家的。”那女人说道,“赶紧洗了吃饭!吃完饭还要干活呢。”
说着女人开锅,盛菜。
那男孩喜滋滋的,跑到院子里玩。
莫烟棹二话不说,上前拖住他的腿,大叫道:“把鞋还我,把鞋还我!”
男孩愣住。
那女人见状,连忙扯开莫烟棹,狠狠拍打,道:“买你来时让你干活的,可不是让你来欺负人的!”
莫烟棹从小都没让人打一下,此番被打,先呆愣,而后身上疼了,大声哭了起来。
男孩被他吓到,也跟着哭了。
女人见自家孩子哭了,对莫烟棹又下了狠手,道:“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对自家孩子有哄又疼,“乖宝儿,别哭啊。”
莫烟棹只管哭,对其他一概不闻。
“娘……娘……”
后来,兴许是他的哭声很大,引来了同村其他的人,对他指指点点的。
“到底不是自家孩子,打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说是亲戚家的孩子,保不齐就是买来的。”
“就是,昨晚就听这孩子在哭了。”
“啧啧,真真儿可惜这水灵的孩子了。”
没人来哄他,却能看见那女人在哄逗自己的孩子。
他是被卖了……小小的年纪对这没有太多的概念。只知道,爹娘不要他,再也不把他当成宝贝,再也见不到爹和娘……
莫烟棹哭的累了,喊不出来。
正巧这时,女人到:“赶快死回来!吃完饭跟你叔干活去!”
莫烟棹自己爬起来,抹去脸上的眼泪,却见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土。
“我……我想洗手。”莫烟棹抽气着道。
“自己打水去,还指望谁能伺候你!”那女人喊道。
莫烟棹不敢再说话,自己打水,洗手。手洗干净时,衣服亦湿透。那女人从屋子里出来,见厨房湿乱,不禁发火道:“你真个蠢物!洗手就将屋子弄成这样,洗衣服你还想怎么样!想拆了房子不成!”
莫烟棹吓得缩了头,手绞着衣角。紧紧咬着唇,不敢吭一声。
那女人见他这副模样,便也不再说什么,道:“算了,你赶紧去吃饭吧。”
莫烟棹瞅了瞅她,低头进了房。正巧那家男人也回来了。
一桌四个人,默默的吃饭。
莫烟棹低头看了看粗饭咸菜,想说什么,却见了女人的样子,什么都不敢说,咽下了难吃的饭菜。
他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
女人见他放下碗筷,道:“吃饱了?”
莫烟棹只能点头。
“吃饱了就干活去吧,”说着女人也放下了碗筷,带他来到菜地,道:“将地里的草都拔干净。”
莫烟棹看着田地,怯怯的道:“我……”
“我买你回来可不是让你白吃饭的!”女人说着便回去了。
五岁的莫烟棹看着菜地,他根本分不清“菜”与“草”。
那天,莫烟棹还是被狠狠的打了。虽然草拔了,菜地也被毁了大半。
春去秋来,莫烟棹十岁。他分得清“草”和“菜”,也知道山上哪里的干树枝多,可以烧火,更加清楚几月耕地,何时收地。同时他知道,自己将永远这样过下去,因为他被爹娘卖了,他是被抛弃被扔掉可以用来赚钱的孩子。
十一岁那年夏日,大旱。连着几个月不见一滴雨,别说田间的农物要干死,连村子里的那条大河里的水也少了很多。
那女人送粗粮饼和一壶水。莫烟棹拿起一个,咬一口。已经不觉的这东西多么难吃,因为它可以充饥。
“怎么样?”女人问道。
“不行啊,再这么下去,今年全家人就要饿肚子了。”男人叹气道。
莫烟棹默默的吃着。现在吃不饱,晚上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这家农户之所以要买下他,是因为家里没人手做活,他家中唯一的男孩儿要读书,舍不得让他做农活儿。这几年家中大小的事都由莫烟棹和男人做。莫烟棹亦明白他是不可能再回到当初那个小公子的时候了。他变得乖巧听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莫烟棹从没想过要逃走。因为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好歹这里也算是个“家”。
那天,“家”里来了客人,从未见过的人。莫烟棹不在意,依旧是吃完饭,洗洗便睡下。而这一睡便是几天。
当他醒来时,却是在一个陌生华丽的房间里,与他一起的有四个同样大的男孩儿。
不远处有两个男人,一个卑躬屈膝,另一个男人穿着深色的衣服,看料子应该是很好的,长着一张普通的脸,却严谨,正在看着他。
“这个模样好,绝不亚于可留。”
“可留?哼,怎么你还想将他与可留想比?可留是怎样的身家,世上能有几个与之相比的?”男人道。
“是是是,小的嘴拙。”
那男人在他身上来回扫了扫,道:“不过,他的样貌确实不错,兴许几年后便是个大美人。我们桃花楼可都是按人开价的,童叟无欺,这个男孩儿便一百两。”
“谢谢爷。”那男人乐着接过银两,随后看也没看莫烟棹,便要离去。
莫烟棹伸手猛的抓住他,问道:“那对夫妻是将我卖给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