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几乎是嫌恶的挥开他的手,道:“是。不过,现在我已经将你卖给桃花楼,你与我没有关系了。”说完,男人走了。
莫烟棹傻愣在原地。
原以为无论怎样,他们还当自己是家人,会给他挡风遮雨的地方。过年过节的时候那家女人也会为他做两件新衣服。
他当那里是家,可他再次被家人卖掉,他真的只是一个可以买卖的东西,任他们赚钱吗?
那个男人走到莫烟棹身前,看了看他,随后对这几个男孩儿道:“随我来。”
莫烟棹一直愣在那里不动。
那男人走上前,轻蔑道:“进了桃花楼的门,便不要想逃,你们是逃不掉的。若是老老实实的,兴许可少受些皮肉之苦。”那人见莫烟棹照仍是呆滞的表情,又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莫烟棹抬头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
“家……”
那男人讥讽似的笑。
莫烟棹跟着他走了。
这里……是家……
那个人男人说这里是家,莫烟棹将这里当成家。或许是因为他怕再被卖掉,他每天很努力的干活,努力讨好每一个人。他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笑起来又天真的很,让人讨厌不得。在桃花楼中便也不觉得难过。
莫烟棹拎着一桶水,低头向前走,碰到了人,水洒出来,湿了一身。
“不看路的么!”一个男人吼道。
莫烟棹想也没想便跪下,压低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起来吧,不要害怕。”
是一个清脆悦耳如琴音一般的声音。莫烟棹抬头,见到的那个男孩并不漂亮,却有仙人一般的姿态,不染凡尘,高高在上,但不让人讨厌。
见莫烟棹直愣愣的望着他,男孩儿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便走开。
明明与自己相仿的年纪,却沉稳老成的吓人。
后来,莫烟棹去问了别人,才知道他叫可留,出身倡家,来桃花楼不久,但已成头牌,卖艺不卖身。整个桃花楼都供着他。他说东,谁人敢往西?
莫烟棹不再过问,那样的人,与他无关。
过了几日,有人来到莫烟棹的房间,问道:“谁是莫烟棹?”
莫烟棹站起来,道:“我是。”
“跟我来。”那人不多话,带着莫烟棹离开房间去往他不熟悉的地方。
出了桃花楼的后门,再向右走了饥渴,来到一个小院子,不大却别致精细,一瞧便知是精心打造的。
“进去吧。”那人说道。
莫烟棹疑惑,走进院子。
忽而一阵清泠如山间泉水一边的琴声响起。莫烟棹寻声望去。
藤蔓之下,那人一身淡粉色的飘然衣衫,外面罩着白色的轻纱,如仙衣一般,又如春初含苞待放的桃花,煞是惊艳。
可留抚琴,简单的曲调,却夺人心神,不觉得痴了。
琴声戛然而止,莫烟棹猛的回神。
“今日起,你便来伺候我吧。”
莫烟棹有些吃惊,见他稚嫩的脸,不曾有半点玩笑的神色。
“为什么?”莫烟棹问道。
可留右手支起下巴,敛眉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于是,莫烟棹便成为可留的侍从。
可留虽有众人捧着,却不见半点骄纵,有客人时便去唱歌奏曲,没客人时,只在小院子里种花草,偶尔谱两首曲子,叫莫烟棹来听。
这样平平淡淡的,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这日,可留突然想吃疏老爹家的葱油饼,还有凤祥记的樱桃肉。
莫烟棹拿了几两银子便去了。先去了凤祥记,樱桃肉已经包好,却不见了银两。
莫烟棹在身上翻了几遍都寻不找,急得额头上汗如豆大。
“他的账,我来付。”
莫烟棹抬起头,见到一双清澈通透的眼睛,淡然的。他眨眨眼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翻了翻袋子里的钱,脸微红,也有些羞窘。他转头道:“小公子,清浅可否借些银两?”
那小公子上前来,道:“说什么借,想要便拿去。”
清浅微微一笑,道:“日后会还的。”
“你若说还,我便不给了。”
清浅默默拿过银两,塞到莫烟棹手里,道:“你只管用吧。”
莫烟棹看着他,呆呆的。
而后清浅与那小公子离开了。
闲花付流水,不见柳绿如新,炊烟浓。
莫烟棹看着院子里那棵藤蔓,光秃秃的只剩下枝丫。
他以为,日子可以这么平静的过下去,温润安逸。
可留长大了,蜕了青嫩的外表,犹如绽放的桃花,绚丽娇艳,却更加的脱尘飘逸,真的如谪仙一般的人。
可留带着莫烟棹,去桃花楼接客。进门时,旁边站着一个人,不比可留的清尘,妖艳非常。
他身着大红色的衣纱,披散着长发,轻佻的语气,道:“你能保他多长时间?他早晚是要接客的。”
可留怀里一把古琴,紧了紧手臂,道:“能保多久是多久。”无情无欲的音色。
那人被可留的语气激怒,上前捏着可留的下巴,阴狠的表情,“我就看不惯你这样的姿态,你以为……”
啪的一声,捏住可留下巴的那只手被打掉。
那人惊诧的看着护在可留身前的莫烟棹,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坚决和恼怒。
那人笑了一声,道:“哈,可留,你还真是找了个好奴才,护主的很么。”说完多看了莫烟棹两眼,便轻笑着离开了。
见那人真的离开,莫烟棹才转回身,道:“没事吧?”
可留愣了愣,道:“没事。”
莫烟棹放下心来。
可留走了两步,随后转身,对着他,微微的笑了,不着痕迹的。
莫烟棹瞬间呆愣。
“谢谢你。”声音飘渺。
两个人进到桃花楼,上了二楼,遇到当初买下莫烟棹那个男人。
那男人对可留微微的弯了腰,恭敬的道:“公子,老板找您。”
可留轻轻一声,“哦。”便走过,不曾看他一眼。
莫烟棹不奇怪,整个桃花楼谁敢对可留不敬?只除了那个人妖异的男人。若不是可留不与他计较,他死过几回都不可知。
二楼有个隐秘的房间,每次走的时候,他都记不得路,东拐西弯的几次,便迷了路。幸得每次都是与可留一同前往的。
见过桃花楼的老板,每次见他,他都是拿着一杯酒,坐在榻上,衣衫不整的模样,但老板真正的样子确实没看清,像是有层薄纱隔在他与众人之间。
推开门,老本便坐在榻上,手中捏着酒盏,像是邀月同饮一般。
可留怀里的古琴有些沉,滑下了些,他便向上拉了拉。
“你就不能把那把破琴扔掉?”老板的声音也清泠如泉水。
“扔掉了,可留便没有琴了。”
“桃花楼里别的没有,好琴可是成堆的,任你挑。”
可留垂了头,道:“没有一把是这把琴。”
老板哼了一声,放下酒杯,坐起身,道:“今日不与你说这些,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他——”说着眼睛看向莫烟棹,“必须要接客。”
莫烟棹一愣,他要接客?可是他是可留的侍从……
“你答应过我,莫烟棹给我做侍从。既是侍从便不必接客的。”
老板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你亲自开口要了他,他从前年便要接客了。我这里是桃花楼不是开善堂的。凭他的姿容,绝对是红牌。”
“你不缺钱。”
“谁会嫌钱多?”
“我可以帮你赚。”
老板站起身来,明明长发高束,可莫烟棹始终看不清他的容貌。
钱……又是钱!
“你可留即便想卖身,我也不会同意的。”继而便对莫烟棹,道,“明日开始,你便接客吧。”
莫烟棹一时震惊的无话。
回到可留的小院,莫烟棹跪在地上,道:“公子,求您救救我吧,我不想接客。”
可留看了看他,抱紧了怀里的古琴,低声道:“我……我也没有办法。”
夏末的风有些凉,吹来时,摇晃着光秃秃的藤蔓,也吹的莫烟棹如坠冰窖。
番外二:家(2)
或许是因为莫烟棹没有名气,头一天并没有人翻他的牌子。
现在的莫烟棹不用做侍从,却是派来了一位男童做他的侍从。从早上醒来便有人安排的妥妥当当。可莫烟棹宁肯回去伺候可留。
在桃花楼中做了许多年的小倌儿告诉他,没什么好害怕的,躺在男人身下并不可怕,不过头一回会疼些,往后便好了。
莫烟棹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小倌儿见他青涩的姿态,吃吃的笑道:“你这副模样会让那些客人发狂的。”
莫烟棹的头更低了。
后来,有人翻了莫烟棹的牌子。
他与其余的小倌儿一同走进去,屋内的客人年岁都不大。
莫烟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进了屋子也只坐着,话也不说。
“喂,你叫什么名字?”一道爽朗的声音。
莫烟棹低头,咬紧嘴唇。
那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有听到,遂起身来到莫烟棹身前,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他的肩上。
莫烟棹吓了一跳,僵着身体,不敢乱动。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莫烟棹双手紧握成拳,只觉两耳嗡嗡直响,什么都听得,又什么都听不清,乱糟糟的。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用了几分力,莫烟棹更是缩着身体。他觉得自己快不会呼吸了。
“喂,你没事吧?”那人见他一点反应没有,有些担心。
莫烟棹猛然间失了感觉,身体发轻,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那人呆了呆,见倒在怀里的人,面色苍白,估计是惊吓过度所致。
那人要了一间房,将莫烟棹抱了去。
坐在莫烟棹的身边。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好好的看着他。原来是位娇艳如花的美人儿。
只是……
那人执起他的双手,粗糙不堪,定是吃了许多苦。心中有些不舍。这样的人,应该是被人捧着的。
莫烟棹转醒,睁开眼睛,通明的灯火,飘渺如雾的床帏。他坐起来。
“你醒了?”还是那个爽朗的声音。
莫烟棹惊惧,摸了身上,衣服还在。
“哈哈哈。”几声大笑,“你……你不必担心,你晕过去还不足一刻呢。”
莫烟棹有些羞窘,慢慢的抬起头,看见床边立着一个人,很普通,身上有些青草的香气。
男子看他抬头,不觉便愣住。
“适才没有瞧清楚你的模样,没想到竟是如此的绝色,可留亦不过如此。”男子叹道。
有过不少人夸赞他的样子,莫烟棹从来不以为然。男子要这么美的脸做什么。而此时他却在庆幸,脸也染上一层绯红,甚是娇羞可人。
男子坐在床边,莫烟棹向里挪了挪。
“你叫什么名字?”
“莫烟棹。”
“莫烟棹?”男子疑惑。
莫烟棹看了看男子,男子心领神会的伸出手。
粗糙的指腹在男子手心中写下三个字。
“哦,莫烟棹。”念着名字,又看了看他,道,“名字也很美,如人一样。但叫起来不顺口,你还有别的名字么?”
莫烟棹看了看他,道:“小五。”
男子眨眨眼睛,“小五?”有些吃惊。
“我在家中排行第五,所以……”莫烟棹解释道。
“家人?既有家人为何沦落至此?”
莫烟棹脸色苍白,眼睛黯淡,垂下头。
男子一愣,旋即道了一句:“对不起。”
莫烟棹苦笑着摇摇头。
一时,房间里静默无声。烛火袅袅,檀香几缕。那公子的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儿,始终没有落在莫烟棹的身上,双手也不知该放在那里,握在一起,又松开,放在床上,觉得唐突又放在腿上。
莫烟棹看见一缕缕烟丝飘过,悠然的,像根丝线,漂浮缠绕。他双手握紧被面儿。
“公子……”莫烟棹轻声道。
“嗯?”
“这个房间?”
“是我要的。”公子道。
莫烟棹抬起头,有些愣神,旋即便要松自己的腰带。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来,握住他的手,莫烟棹惊讶,抬头看他,一双被烛火映的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毫无阴暗,带着一层暖色。
“别轻贱自己。”
莫烟棹一怔,双眼弥漫了雾气。
“可……我若不这样做,便没了用处,这里更是不能再待了……”连那个如仙一样的可留都说没有办法了。“这里是我的‘家’,没了家,我怎么活?”
握住他的手的大手紧了些,莫烟棹听到他说:“没有人会当这种地方是家。你若不想做这样的事,我可以为你赎身。”
莫烟棹瞠大双眼。
“我没有在骗你,只要你点头。”
眼泪划过脸庞。第一次有人肯为他花钱。
“你意如何?”
莫烟棹点头。
而后公子便见着绝色倾国的人,绽开笑容,惊艳无双。
公子带着莫烟棹去了老板的房间。
老板听闻是为莫烟棹赎身的,喝了一杯酒,慵懒的声音,道:“赎身?你可给得起银两?”
“多少?”
老板轻笑一声,道:“十万两。”
“什么?”
公子与莫烟棹皆是吃惊。十万两?这分明是为难人。
“你是故意为难与我?”
“为难你做什么。谁来都是这个价码,这还是看在可留的面子上开出的。你心里明白,以他的姿色,想要成为红牌并不难。现在还没有捧他,若他一旦成为红牌,这十万两可就成了他一夜的价钱了。”
公子黯然。莫烟棹亦是沉默。
回到房间,公子沉闷道:“对不起,没能帮得上你。”
莫烟棹抬头看看他愧疚的神色,而后,松了腰带,褪去宽大的衣衫,玉白胴体的呈现在他面前。
莫烟棹紧紧咬着下唇,犹豫几番,道:“事已至此,只希望公子……公子是莫烟棹的……嗯……”着实难以启齿。
公子知觉一股气血冲上头,几乎是不能自己。他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莫烟棹一张脸几乎滴出血来。察觉公子走进身前,更是绷紧了身体。
公子看了看他,蹲下身,将衣服又披到他的身上,道:“我说了,别轻贱自己。”
莫烟棹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干净的笑,教莫烟棹一生难忘。
“不过,嘿嘿,适才我差点没把持住自己。”男子坦诚道,“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救你出来的。”
这不是梦吧?莫烟棹开始怀疑,可以相信他么?
公子为他整理好衣衫,抬头见他又哭了,怜惜的抹掉他脸上的泪,道:“莫要再哭了。”
莫烟棹点头。
那如梦的一夜。莫烟棹躺在床上,看坐在椅子上熟睡的公子,也有了奢望。
或许……他可以变的很幸福,或许……他可以不用再被卖掉。更或许,他可以拥有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