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宜宁宫的寝宫。天已经亮了。
他做起来。适才……是一场梦,还是在预示什么?
清浅穿好衣服。
他好像是疯了一段时间吧,那些奇怪的画卷在脑子里飞速而过,组成了几个月的时间。
一直以为自己很淡泊,到头来不过也是一介凡人而已。
清浅自嘲一笑。
推开门,桃花香与阳光一同涌进屋内,清浅抬手挡住刺眼的光,过了一会儿,清浅适应了,便放下手。
闹剧,也该收场了……
院子里那几棵树已经发了嫩小的芽,清清淡淡的,却赏心悦目。
看到邵旒坐在树下,他走过去,道:“陛下圣安。” 邵旒愣住,“你……”
清浅抬头,道:“多谢陛下这几日的照顾,清浅,好了。”
邵旒看他清澈通透的眼睛,放下心,又有些许失落。
“坐吧。”
清浅坐在邵旒的对面。
邵旒看看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太安宁了。
清浅也看看邵旒,过了良久,他说道:“多谢陛下这些时日对清浅和小念的照顾,清浅已经想好何去何从了,还望陛下成全。”
“你……想好了?”
清浅淡而一笑,道:“想好了,如若不然,只怕这会儿还是在浑浑噩噩之中呢。”
邵旒看了看他,也笑了,道:“好啊。”
“只是,小念他……”
“皇后很喜欢小念,若是你不方便带着他,便让他留在宫中吧,朕也很喜爱小念的。若是走了,还真是舍不得呢。”
“承蒙陛下与皇后的厚爱,那小念便留在宫中。”
树很高很大,偶尔会有鸟儿栖息在枝头。
“清浅,朕很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讲。”
“你……你是如何放得下席淮之的?他应该是值得你用一生去怀念的人。”
清浅淡淡的笑,道:“放得下放不下又如何?他早就不在在我的身边了。”
邵旒微愣,似乎也懂了些。
“不过,”清浅低头,“他……确实……很好。”
撒洪流有些释怀,看着身旁的高树,道:“记得席淮之说过,他第一次在桃花林中见到你的是偶,误以为你是仙人呢。”
清浅奇怪。桃花林?第一次?他第一次去桃花林还是在席淮之说起之后,那时时节不对,桃花都谢了,况且那里也没有人。
那席淮之说的第一次……是看错人了?
清浅笑了。
“怎么了?”邵旒问道。
清浅摇头,道:“没什么。”
原来,他与席淮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
“要见见小念么?”
“好。”
清浅去凤坤宫,皇后见他没事了,便放心了,留下小念与清浅,让他父子说话。
“爹。”
清浅蹲在詹念身前,道:“我知道你的性格有一部分像爹,知道自己要什么,爹也不阻止你,只问一句,你原跟爹一道走么?”
詹念果断的摇头,道:“小念知道爹会好好的活下去,就放心了。小念不愿跟爹走,小念有想要的东西。”
清浅并不勉强,道:“好吧,小念要好生照顾自己。”
詹念点头,伸手抱抱他的父亲。
皇后在门外看着,想要劝阻清浅,却无法开口,是到如今,又能说什么呢。
清浅的去处众人大概猜得出,提及他便是叹息。
同样是夜。
淅淅沥沥的春雨,慢慢悠悠的飘着,一点一滴滋润万物。邵旒遣了小安子去睡了,他撑着伞站在寝宫的院子里。
谁说只有秋雨萧瑟,在他看来,春雨也是同样的。
桃花的香气中有些土腥味儿。却不知为什么,邵旒很喜欢这种味道,这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邵旒站在院子里,人也觉着清醒精神了不少。
终归夏未至,天气清冷,邵旒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要回房。
刚迈了两步,他却猛然僵住,却不回头,止住呼吸。
有个人的气息伴着雨而来,令邵旒心悸。
“这雨虽然不大,可淋在身上湿乎乎的,难受。”说着那个人来到邵旒身边,道,“在下可否与陛下同撑一把伞呢?”
一只温热的手附上邵旒冰冷的手,邵旒颤了一下。
那个人已经走到伞下,见邵旒始终不肯看他,也没有催促,耐心的等着。
邵旒迟疑,他不是不想抬头,却是不敢,怕这是个梦,会如那夜,睁开眼睛全部的温热,烟消云散。
“邵旒。”那个人柔声道。
终究是抵不过他的声音,邵旒抬起头,看着他,早已泪流满面。
他还是没变,甚至更有让人折服的风采了,妩媚的眼睛满含柔情,英气的脸庞,与夜色相融的长发,还有挺拔的身体。
“席淮之……”邵旒哽咽的叫道。
席淮之怜惜的为他擦去泪水,道:“我回来了。”
邵旒的手松开了,伞掉在地上,沾了泥土,他伸手抱住席淮之,大声哭出来。
“席淮之,我想你……”
“嗯。”席淮之答道。
雨依旧下得不紧不慢。
席淮之人邵旒哭了一阵。他知道他的离开对邵旒所带来的痛苦。
邵旒的哭声渐渐变成抽泣了,席淮之抱起邵旒进了房。
躺在床上的邵旒,心流又急又怕,道:“你不会离开了吧?”
灯光下,席淮之似乎比从前更加沉稳了,他摇摇头,道:“不会了。你睡吧,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邵旒连忙做起来,抱住席淮之,道:“上来,我们一起睡,我要你在我身边。”
席淮之笑笑,推开他,脱掉衣服,上了床,抱着邵旒道:“现在你可以睡了吧。”
邵旒也紧紧的抱住他,怕他会不见。
只有那烛火的颜色会让席淮之暖一些。他紧了紧手臂,抱紧邵旒。
此时,宜宁宫中,清浅坐在窗边,看着春雨如毛。
第二日,小竹进来伺候的时候,道:“宫里好像来了什么人。”
“什么人?”
小竹摇头,道:“奴才不认识,倒是早上在御花园的时候,看到陛下身边有个男子,与陛下很亲密的样子。”
清浅不在意。
清浅与小竹吃早膳的时候,有人敲门,小竹起身去开门,门外的那个人是小竹未见过……不,似乎是早上见到的那个人。那双眼睛小竹记得。
小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侧了身,让他进去。
清浅见小竹半天不说话,心中疑虑,便问道:“小竹,是谁?”
清浅抬头,却见席淮之风采怡然的站在他面前,一瞬间恍然如梦。
清浅发觉,当他再次见到席淮之的时候,自己并未如当初那边思念他,他以为自己会兴奋的哭出来,会很激烈。却不然,犹如淡薄的烟雾,在心湖轻然的掠过,还有些释然。
清浅放下碗筷,站起来,道:“你……没死?”
清浅的反应时席淮之预料的,可心中还是隐隐的失落。
“嗯。”
清浅低了一下头,又看向他,道:“这样就好。”
清浅的一句话,似乎引出了这些年来的所有悲伤,席淮之的眼泪一瞬间便掉下来。
清浅呆了呆,吩咐小竹下去。
见小竹关上门,清浅才走到席淮之的身边,低下头,伸出手握住席淮之的,想当年席淮之紧握她的手一样,十指紧扣。
桃花林里的桃花吟一夜的春雨,被洗涤的更加潋滟,晶莹剔透。
“你没事就好。”席淮之听到清浅如是说。
邵旒不安。他不知道席淮之为何会正在此时回来,是在太巧了。他惶惶不安,他怕席淮之会与清浅一道走,可是他们若选择离开,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此一别,定会成为永远。
三个同时出现的话,终是尴尬,于是这几日的宫中似乎比以往安静了。小竹看着宫里的老人每天都如履薄冰的模样,心下好奇,便找个人问了。
那公公道:“因为什么事实不能说的,但最近的一顿时间还是小心些。”
小竹还是不明白,却见那公公叹口气走开了。
最近奇怪的也不仅是宫里的奴才们,他家主子爷是一样,整日的沉默像失了魂魄一样。就是那天那个人来了以后,他家主子才成这样的。
清浅是犹豫了。席淮之突然的回来,打破了他平静的心。在心里最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留在席淮之身边,将往昔的遗憾全数补回来。”
清浅起身,关上窗。
正巧小竹回来,清浅道:“我想出去走走。”
小竹点头,清浅又道:“你不必跟着。”
小竹望着清浅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种想抓住他的冲动。
清浅在御花园里随意的转着,有的话打了骨朵,一个个含苞待放。走着走着便停下来,前面有两个人。
清浅躲在假山后,看那两个纠缠的人。
邵旒进来情绪不稳,经常发脾气,夜里也睡不着,坐在窗前,一直到天亮。席淮之问他担心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说。
这会儿又是,是他说要来走走的,却为了一个小宫女打翻茶杯而大发雷霆。
席淮之遣了那个小宫女离去,对邵旒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
邵旒扭过头,不说话。
席淮之扳过他的肩,皱起眉头,说道:“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
一听“走”,邵旒觉得自己担心的没错,他回来就是要带清浅走的。
控制不住自己,邵旒道:“走吧,你走吧,你带着清浅走吧!”
一听这话,席淮之便明白症结所在。
席淮之松开他,沉默。
他的沉默似乎证明邵旒想的根本没错。
邵旒抓住他的衣服,道:“你是不是因为我扣下了清浅才回来的?你是因为他才回来的对不对?”
席淮之摇头,道:“不是。我是在回来的路上才听说你将清浅接进宫里的。”
“我不相信!”
“是真的,没有必要骗你。我年前便从边疆出发,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来到京城才听说你将清浅接到宫里。”
邵旒看他的样子,姑且相信。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要带清浅离开了?”
席淮之看着他,突然笑了,弯起嘴角,微笑着,道:“不会,我此番回来便不会再离开了。我不会……再离开了。”
邵旒一愣,道:“你……可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席淮之倾身抱住他,道:“是的,没有在骗你。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了。”
邵旒知道自己在席淮之面前是没有任何尊严的,只要席淮之的几句话他就像吃了定心丸,便可安心。
他是永远的失败者,即便席淮之选择留在他身旁也是一样的失败……
清浅见席淮之主动抱住邵旒,心下猛的一沉。转过头,他好像看到桃花林中漫天飞舞的桃花。
清浅淡淡的笑。
席淮之还是知道清浅要离开的事,匆忙的感到宜宁宫,却见清浅站在树下。
没有征兆的,席淮之知觉清浅离他很遥远,永远也无法企及。
清浅转过神来,见是他,笑了笑。
席淮之走近,深呼了几口气,才问道:“听说……你要离开?”
“是啊。”
席淮之低头,“决定了?”
“嗯。”
“你知道的……我们……”席淮之有些哽咽,“可能永远无法再相见了。”
“席淮之,你不觉得,永远不相见比永远相守来的容易很多么?”
清浅身后的那棵树的叶子已经大了不少。其实并没有“物是人非”存在,就是像这棵树一样,年年都是不一样的,只是人们不仔细看。
为什么这个人一直这么透彻,一丝余地也不留?
席淮之心口发疼,疼得他不能说话。或许不相见时正确的。
席淮之看着他,好多话都无法说出口。
清浅平淡的,一双眼睛清澈的接近透明。
“席淮之,我想抱一下你。”
这是清浅第一次主动。他踏出一步,带着满身的风霜雪雨,伸手抱住席淮之。
席淮之的心安定下来,静静的如浅城的清湖。
清浅的耳朵紧贴着他的左胸,听他的心跳声,这一生再无遗憾。
疏英说,人的心太小,盛不下许多事,早晚这些事都会溢出来。可是,你知道么,你是那留在心里永远也溢不出的事,永远驻留心底的……
风静静地吹过,阳光静静的洒下来,连那久违不见的鸟儿也静静的立在树枝间。
有句话,是不必说出来的。
静谧,宁和。时间止步此刻。
后来,清浅走了。他离开的那日,席淮之送他到宫门,周围是高高的城墙耸立。
清浅回过身,对他说道:“你回去吧。”
席淮之默不作声。
清浅淡淡的笑道:“保重。”而后转身离去,决然的。
席淮之站在宫门,看清浅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贪婪,连忙上了城墙。
邵旒知道席淮之送清浅,却坐立不安。席淮之去的时间太久了。
邵旒不等了,起身向宫门而去。
走在半路,却被詹念拉住。
“不要去。”詹念道。
邵旒看了他一眼,拂开他的手,向宫门奔去,扔下詹念。
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清浅的身影如蝼蚁,几乎看不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平静,仿佛离开的那个人只是个毫无瓜葛的陌路人。
席淮之感觉到风轻柔的拂过。春日,应该有这样的风,带着丝丝花香一起飘过。
而后,席淮之在城墙之上飘然而下。
城墙之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天空,惊吓了许多人。
已然走远的那个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带着一抹淡笑,消失在苍茫之中。
清浅,并非我执念,只是我再也承受不起你的远离。这一生,无论如何,只有你是我生与死的原因。
多年以后,邵旒站在桃花林中,面前是席淮之的坟墓。
他确实遵守承诺再也没有离开邵旒。
席淮之,直至今日,我才明白,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是真正的冷情,因为人是经不起柔情的。你当年的选择,我也终于能够了解。可是,似乎一切都晚了……
“母后在找你。”詹念出现在邵旒身后。
邵旒对他宠溺的笑笑,道:“知道了。”
詹念自然而然的扶着他,一同离开。
夕阳照暖了整个皇城。
京城外有座小山,丝毫不起眼,极少有人来,更没人知道山顶有一座寺庙,也是很小的。而在这里的僧众却是真正的远离人世红尘。
钟声低沉幽深,响彻山林。
空了诵完经,向佛祖拜了拜,起身,睁开眼睛。他有一双清澈通透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世事,又像是从未涉世,更如浅城清湖一样的宁静。
全文完
番外一:清浅的生死相许
清浅握紧了双手。或许一转身便可以将席淮之抓住了,从此天涯海角,相依相伴。
可小念……
犹豫之间,机遇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