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金子!”
绿萍深深吐纳许久才晃着身子站起来,还好,双膝没有径自被砸碎。心下免不得松口气,却在紫云一声惊呼中差点又将子夫抛出去,忍不住便瞪了紫云一眼,换来她老大一副幽怨之情。
“四姐!就说不要救那个家伙啦!糟蹋我一百两金子后不道谢也就罢了,居然还学人家跑到这种地方来自尽!真当这里是自杀圣地吗?好歹把我的丸子吐出来再死啦!”
“七姐,你要是再抱怨下去,四姐肯定会把你从上面扔下来。”无颜懒懒搭腔,却是小心将怀中人儿放到地上。“与其在那边抱怨,还不如快些过来帮忙。别忘了,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来救人。否则,我担心你永远也走不出这谷底。”
“可是,主子,为什么要救啊?他是谁?”紫云瞪大了眼,人也跟着慢慢蹲下身来。
“让你救便救,哪里那么多话。”绿萍冷声。“没听到主子的话吗?耽误了时辰,这辈子你都出不了谷底。”
“叻叻。”紫云吐舌,倒也不再多言,只俯下身去小心查看那人儿的状况。
趁着紫云忙碌的片刻,无颜状似不经意地调了视线望向了绿萍。眼见着绿萍小心将子夫摊平了身子靠在石边却没有太多慌乱,无颜悄无声息舒了口气。
“他怎么样。”无颜哑着嗓开了口。
“应该是掉下来时撞到了山石,流了些血,昏过去而已,没什么大碍。”绿萍稍稍皱眉,人也不觉便抬头看上那似乎没了尽头的山崖。“看起来,应该不是被逼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自己跳下来?”
“不愿苟活而已。”无颜讥讽一笑。“还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看着明明在笑,眼里却波澜不惊的主子,绿萍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聪明地选择闭嘴。
“七姐,还有没有的救?”无颜转了身对上脸色好不到哪里的紫云。
“本来这剑丝毫不差穿过他的心脉,纵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可是,问题就在这。”紫云的脸色慢慢有些古怪。“他的心在右侧,所以躲过了致命一击。可惜,这剑虽然没有伤及心脉,却实在地切断他的血脉,即便止了血,恐怕也因着失血过多撑不了多久。”
“最主要的……”紫云伸出自个染了血的手,脸上隐约便有了游离之色。“这次出来身上带的药,只能止外伤的血口,这种在内腑的血口……掐断他的喉咙倒是止血更快。
瞧着紫云的脸色,绿萍没来由的便心下一紧。
“主子。”紫云忽地抬头,对着无颜莫名便笑将起来。“你的心呢?在哪里?让我听一下,可好?”
无颜僵直了身子。
“小七!”绿萍急急喊了一声。“你还在愣什么?还不快救人!”
“啊?哦,对,对,救人。”紫云像是猛地回神般,人复又对上地上躺着的人儿。只是一手握着剑,一手按在人儿胸前,半晌却不见动作。“怎么救?该死的我要怎么救!”
“拔剑,止血。”
无颜猛地蹲身下去,先极快点住那人儿周身几处要穴,然后以极是低沉的嗓音对着紫云一字一句道来,满是命令的口气叫紫云一时间竟也忘记要反抗。
明知紫云这会做不出反应,无颜也懒得再督促她,只在封住那人儿的穴道后握紧了剑柄用力抽出,转而反手以利刃割裂自个的腕子/血似乎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无颜也不浪费丝毫,只将伤处对准那人儿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任凭自个的血急急流下来渗进人儿的胸间。片刻工夫,无颜复又抽出发间的簪子,只将簪头捏碎了后悉数压进伤处。自始至终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得令紫云还不曾有所反应便已经结束。眼见无颜长舒一口气后直起身来不甚在意地舔去腕间血渍,紫云吱呀了半晌才勉强将喉间破碎的字词逼出一串稍稍连贯的句子。
“你……你做了什么?”
“施蛊。”无颜咧唇,本是苍白的唇上因着沾染些许猩红而格外妖魅起来。“你没法止血,我只能把涅罗放到他的伤处。那些小虫子是以我的血喂养的,这会倒是能因着嗜血而牢牢咬住他的血脉勉强帮他止血。放心,等我的血被吞噬干净,成团的虫尸也会牢牢黏在伤处。只是日后苦了你要一点点清理,然后想法让伤处真正愈合。”
说完,无颜缓缓起身,决计不肯再看一眼紫云。只是在他抬脚时,身子不着痕迹地斜了一下,索性便不再动,只愈发挺直了脊背。
“他暂时无虞,却不代表一直无碍。带着他到崖顶去找玉哲儿,在彻底治好他之前,不要冒险带走他。如今能保他周全的,只有玉哲儿一人。七……紫萱姑娘,来日方长,新帐旧账权等日后一并算清吧。”
“我不会感激你。”紫云,或者说,紫萱,咬紧了唇,冷冷扫来一眼。
“我知道。”无颜苦笑。“抓紧走吧。搜寻的人不多时便会下来,现在快些脱身才是正事。”
紫萱不再多言,只是复杂地看了绿萍一眼,俯身抱起地上的人儿转身便走进浓雾中,不多会便再也寻不到踪迹。等到身后已经听不到脚步声,无颜才慢慢笑将出来。
“可惜了,日后喝不到七姐的梅子汁了。”
“主子。”绿萍轻轻唤一声,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没事,只是方才精血稍稍耗费多了点,无妨。”无颜摆摆手,却止不住地颤起了身子,额上也冒出层冷汗。
“今夜,是满月。”绿萍咬紧了唇。
闻言,无颜本是苍白的脸色似乎愈发苍白了不少,说成面如死灰也不为过。无颜耸耸肩,颇为难捱地扯个笑脸,本是僵直的脊背眼看便要瘫软下去。到底还是绿萍动作更快一步,赶在无颜摔倒在地前扶住了他的身子。
“以后出门一定记得看黄历。”无颜自嘲。“四姐,我们走吧。”
“那他呢?”绿萍稍稍侧头。
“随便就玩自尽的傻瓜,当然要随他的意。让他烂在那里算了。”无颜没好气道,不过片刻工夫又苦笑出来。“唉,只知道给我惹麻烦的家伙。带上吧。”
“好。”
绿萍点头,暂且松开无颜去扶子夫时,身后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让绿萍的身子隐约一僵,继而便泄气般地松下来。
“你也不见得是个叫奴才省心的主子呢。”
断崖上。
玉哲儿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气力才能止住自个心下涌起的那股子杀意,那股要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的杀意。被如此强烈的杀意充斥着,以至于短短几步路玉哲儿走得差点憋出内伤。待到终于挪到长青身侧,玉哲儿听到一阵平静到宛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嗓音慢慢在两人间回响。
“你杀了他?”
“是。”长青直直望着自个的主子,不带一丝退却。
“为什么?给我一个不将你碎尸的理由。”玉哲儿很奇怪,奇怪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地与眼前这个自己恨不得剖心挖肺挫骨扬灰的女人交谈。
“我本姓姬,长青,是我爹的名号。”长青强逼自己直视玉哲儿,也强迫自己忽略自骨缝中萌生的颤意。“贵妃娘娘这些年一直暗中拉拢朝中大臣结营连党,当日我爹不肯低头,便被同僚诬陷落得个身首异处,我姬家上下三十几口也被连坐发配充军。”
说到这,长青的眼底突兀便涌出些湿意。只是,倔强的长青,拼命地忍着,直到将眼底的湿意尽数逼回才肯再次开口。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兀自坚持着,不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一丝软弱。
“发配途中,娘娘暗中派人将我们截下带回京都,而我,则被她接进宫,然后送到你身边做了个长随。”长青慢慢笑起来。“那时,她与我订下协议,只要我乖乖完成她的要求,她便饶了我姬家满门。”
“她要你毁了我的宝贝?”玉哲儿抬眉。
“开始,我的任务只是盯紧你。直到三年前,你开始派人偷偷打探他的消息,而皇上又有了立储的意思,娘娘便命令我,纂改你的指令,打探改为追杀。后来等皇上将禁卫军的统领权交到你手上,我便偷了你的军符指派禁军继续追杀。娘娘的要求很简单,除掉所有阻碍你登上大宝的屏障。”
说到这,长青似乎放下心间积攒多时的重担,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再开口也隐隐有了些快意,唇角甚至忍不住带上了藏匿不住的微笑。
“可是,我爱上你了。当三年前我第一次对着死士说出格杀勿论的话时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没法再靠近你,哪怕丁点的机会都被我一手砸碎了。可是我不悔呢。我已经偷来了三年的时光,即便是登时死去了,我也无憾。”
“如果你死去了,我会抱憾终身。”玉哲儿轻松一笑,人也慢慢伸手抚上长青冰冷的唇。“你的闺名,是什么。”
“非情,姬非情。”长青轻呼,唇边泄出的热气却总觉不能温热玉哲儿同样失了温度的指。
“非情。好名字。”玉哲儿浅浅低吟,唤出声来便别有一番风情。“死,太过便宜你。你如何加诸于他身上的苦楚,我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非情,玉哲儿要你生不如死。”
长青惨白的唇不觉轻颤,人也如同支撑不住般缓慢瘫软下去。玉哲儿却不许她有任何支撑,本是覆在她唇边的手转而掐住她的颈子,却并不看她,只转了身望向身后一字并开的禁卫军。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突兀便将玉哲儿藏匿多年的气势迸发出来。被紧扣了喉不能自在吐纳的长青,意识有些飘忽,却从来没有过的清明。她一直坚信,自己认定的主子绝对是人中之龙,断不会是平庸苟活的丛间蝼蚁。只是真个瞧见自家主子开了禁锢显了光华时,那种溢于言表的恐惧却又如影随形般紧紧缠上了长青的眸子。这个满身肃杀之气的男子,与之前最喜混入莲池的温雅男人相比,只叫人如坠无间地狱。
“二皇子。”一干禁军悉数跪倒在地。
“很好。”玉哲儿满意一笑。“识时务者才能存活于世。你们下到谷底将那二人的……尸首带上来。死,我也要见尸,全尸。”
说着,玉哲儿回首冲着长青轻柔一笑,那一笑却笑得长青无端恐慌起来。
“待寻到尸首,今夜,这个女人便是你们的。”
显然,长青的面容很得那伙男人欢心。一干人高声谢恩后立即四下散去,偌大的顶崖上瞬时便空荡一片。看着长青认命般闭紧了双眼,玉哲儿慢慢松开手,任凭长青跌坐下去。
“别忘图自我了断。我不介意让一干奴才奸尸,更不介意让姬家剩余的几十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非情,你该庆幸,自己还有活着的价值。或者,你该怨恨,自己一开始便跟错了主子。”
说话间,许是怕长青太过沉溺于绝望而忽略自个的话,玉哲儿刻意压低了身子,用本能蛊惑众生的嗓音将自个的心意一字一句送进长青的耳中,然后看着长青露出叫人满意的绝望神色。
“不要质疑我的话。你的贵妃主子有上百种杀人手段,而我有一千种折磨人的法子。比如,剐上千刀后涂满蜜糖扔进蚁穴,或者,剥了皮扔进蜡池做人灯。”
长青猛地睁大了眼,只是一双眸子再也看不到丝毫亮光。
玉哲儿再没有心思与这个自己稍稍松力便会拧断她颈子的女人多言,只机械地迈着步子越过她,直走到断崖边缘才停下来。脚下隐隐有几处暗红,应该是那会忘安身上滴落的血。玉哲儿便如同着魔般跪下来,然后俯下身去一点一点贴紧了那几点暗红。似乎只有这样做,玉哲儿才能感觉自己离他近一点,哪怕只近了一点点。
本来,这会他应该还在客栈中昏睡。即便睡得极不踏实,即便不是出于本能,但依然是昏睡。却在迷糊中突然听到某种类似叹息的声音。那声音一遍遍在耳旁回荡着,犹如魔音般硬生生将玉哲儿从药效中挖出来,再也不能沉湎。
“哲儿,醒来。醒来。醒来。”
“快些,来断崖。我在断崖。”
犹如叹息般的嗓音,让玉哲儿在猛地惊醒后无所适从,不知该将那声音视作空想还是某种千里传音。但身体却在神智作出判断前早一步有了反应。于是,玉哲儿以生平做快的速度冲了出来。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当他终于站到断崖之上时,却只来得及看到忘安的身子慢慢跌落。他什么都不能做,或者,当时什么都做不成,只能如同木偶般站在原地,然后一点一点咀嚼心被狠狠碾碎的感觉。有那么一会,他想跟着跳下去,但又突然想到,真个跳下去又能如何?不过多一只亡魂。倒不如先将毁掉他宝贝的人挨个送下地狱后再随便找个地方自我了解来得实在。
“怀安。”如同梦呓般的嗓音。“我知道,那边很冷,你暂且忍一下。等我将这世上最可恶的嘴脸统统撕碎后便去寻你。在那之前,不许你喝孟婆的汤,也不许你跳下弱水进轮回。否则,我今生,来世,生生世世不理你。”
“二皇子。”
柔柔弱弱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地传过来。玉哲儿置若罔闻。
“二皇子。”
又是一遍。玉哲儿只当没有听到。声音的主儿却是不依,冷哼一声,话便愈发尖刻起来。
“你要是再不应声,我便带着你的宝贝走掉,让你这辈子看不到。”
玉哲儿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期期艾艾站起身来,想扭头,却有些费力,最后只能顺带连身子一并转过来。身后不远处,站着个俏丽姑娘,一袭紫色衣衫衬托得肤色愈发白皙。只是,娇小的身子却抱着个比之略显壮硕的男人,怎么看都有些怪异。玉哲儿呆愣,却忘记当下该做的是先走过去还是先张开嘴说个一言半字。最后,还是紫衣姑娘冷冷开了口。
“人没死,但是离死也不远。你要是再这么傻站,人就是死定了。”
“安……”
玉哲儿听到自己的嗓音一点一点碎开。
——待续——
第二章
第一节
天亮时,绿萍已经架着马车回到了之前投宿的客栈。下了马车,打开车厢门时绿萍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会功夫,无颜昏迷不醒,子夫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如何把他们弄进客栈便成了个麻烦事。之前在断崖底,周围并没有人在,所以绿萍可以轻松将二人一左一右扛在肩上走人。但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绿萍虽然着男装,无颜亦是女装打扮,可若要绿萍再如身在崖底时那般将二人一并扛进客栈,多少会引来旁人怪异的视线。念及此,绿萍叹息一番后先将无颜抱出了车厢。不过是几步路程,应该出不了什么麻烦。绿萍暗忖。
甫进店,在大堂内打扫的小二哥便迎了过来。客栈每日进出的人多,但无颜这一行人着的是中原服饰,又生得俊秀,倒也叫那小二哥记得清楚。瞧见绿萍紧抱着的人儿面色惨白,唇上却带了些青紫,小二哥忍不住便轻呼起来。
“客官,您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绿萍冷冷抛下一句折身便朝楼上走。本便不是喜好多言的性子,这种情形下更是懒得多言。
“啊?”小二呆愣。
在他愣神的功夫,绿萍已经抱着无颜走上了楼。走得多少有些急促,所以绿萍到底没有听到那小二哥回神后着急喊出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