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所以,你就被你爹地一巴掌打得什么都不敢问了?”厨房内,卓明宇独有的玩世不恭地声音高声响起,带着明显的嘲笑意味。
“……我长那么大,我爹地第一次打我!”贺承希静默了一会委屈地辩解。
“这么严重?来,让卓叔叔看一看!”卓明宇用一种哄骗小孩子的口吻假意关切地道,抬起刚切过洋葱还没冲洗过的右手打算去扳贺承希的下巴,“要不要卓叔叔带你去医院验个伤?”
“卓明宇!”贺承希冷着脸端起餐盘挡开卓明宇伸过来的“禄山之爪”,警告道,“信不信我把这盘菜扣你头上?”
“那就太浪费你的心血了,承希!”卓琳的嗓音适时响起,她从客厅里探出头来笑着提醒贺承希,“不过如果你把他的头摁到马桶里呢,Aunt一定没有意见!”
“姑妈!你不要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好不好?我才是你的侄子啊!”卓明宇见贺承希一脸忍俊不禁当即跳起来抗议。
“我胳膊肘往哪拐了?”卓琳很是理直气壮地数落卓明宇,“承希说做三道菜,现在已经完成了两道。你呢?一个最简单的洋葱炒肉丝,到现在连洋葱都没切好!”
卓明宇探出头看了看摆在外面的餐桌,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一堆还没来得及下锅的菜色,终于安静了。
吃饭的时候,卓琳特地亲手端了一碗莲子猪心汤给贺承希,和蔼可亲地道:“以形补形,趁热喝!”带着戏谑的目光却落在贺承希左边的脸颊上。
“噗!哈哈哈……”卓明宇把刚喝到嘴里的汤喷了个铺天盖地,捧着肚子笑倒在自己的座位上,泪流满面。
贺承希这才意识到卓琳所谓的“以形补形”是补他被他父亲打了一巴掌后的“伤心”。“Aunt!”他立刻不满地叫了起来,“连你也取笑我!”
卓琳安抚地揉了揉贺承希皱起的眉头,扭过脸教训卓明宇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承希是你啊?从小玩劣,怎么打都打不服!”
卓明宇对卓琳的批评左耳进右耳出,顺手擦干笑出来的眼泪,正色问贺承希:“既然你爹地这么坚持,你怎么打算?”
只这么一闹,气氛立刻轻松轻松起来。贺承希亦放松一些,他想了想,答:“我没想到爹地对这件事的反应这么强烈,如果要救二叔,我想只能用其他的办法。”
“应该会有办法的,”卓明宇宙咽下一口菜安慰贺承希,“怎么说也是亲兄弟,你爹地就算再气你二叔也不会真想要他的命吧。”
贺承希勉强笑了笑,沉默不语。他今天真是被他爹地那一耳光打怕了。并不是说怕挨打,而是贺永智的决心,让他心悸。他感觉地出来,贺永智不仅仅是不想救贺永毅,更是想要他死!这样冷酷的决心让贺承希觉得心寒,所以他才会来卓明宇家吃顿便饭,感受一下亲情给人的温暖。
“解铃还需系铃人。承希你不如试着跟你二叔谈谈?”卓琳温柔地建议道,“只有想办法让他们兄弟俩化解了恩怨,才可以谈以后的事。”
“我也是这么打算。”贺承希附和地点头,“我已约了二叔明天见面。”
“果然有胆色有担当啊!”卓明宇放下碗筷用力鼓掌赞扬贺承希,“没被你爹地那一巴掌吓倒了,不错不错!”
“那么就放松一点吧。”卓琳也伸出手来回抚摩贺承希的手臂,轻声开解他,“承希你今天整个人都绷地很紧,你究竟在怕什么呢?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你爹地和二叔,如果任由你爹地对你二叔见死不救,他早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而你的做的,才是正确的。承希,你为什么还要害怕呢?”
“我,我不是害怕这个。”被戳破伪装,贺承希再也撑不起面上的笑容,他深深思索着,努力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我不是怕爹地生气,而是……今天,爹地这么强烈地反对,他,越是强调我是他的儿子,一定要听他的,我就越慌……我心里……很乱,很乱。”
“你在怕你爹地的那种态度……”卓琳见她与卓明宇无论如何努力调节气氛都不会让贺承希真正放松下来,干脆换个方式,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到台面上来说。或许说开了,贺承希就不会再如此失常,同时也能救一条人命。“无论你二叔曾与你爹地有过多少矛盾,他们始终是亲兄弟。可你爹地却坚持不肯救他,这种对亲情冷酷漠然的态度让你害怕,是不是?”
“承希,你现在在公司里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也在得罪你爹地?”卓明宇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担忧,开门见山地道,“我真的担心你二叔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贺承希闻言脸色大变,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他抖着手放下碗筷,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不会的,一定不会!”许久,贺承希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他藏起的左手在身后紧握成拳,一字一顿地道,“我一定有办法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一定有办法让爹地心甘情愿救二叔!”
卓明宇担忧地望了他一会,最终只道:“明天,让我陪你去。”
贺承希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
27
贺永毅与贺承希约在了他所住的饭店客房内见面。贺承希与卓明宇一同登门拜访时见到程振书正准备了治疗肝病的药物给贺永毅准备静脉注射。贺永毅微笑着从床上坐起身解释:“振书是医生,给我当了一辈子的家庭医生,管头管脚,很是讨人嫌。”
程振书不作回应只是看着贺永毅微微而笑,然后转头对贺承希道:“我去给你们倒茶,你们先聊。”
直到现在,贺承希都不排斥贺永毅与程振书之间的感情,他能体会到那种平淡生活中的脉脉温情,这种感情,对于姓贺的人而言,是非常弥足珍贵的。“二叔,我来为你们介绍。”他站起身把卓明宇引见给贺永毅,“卓明宇,小枫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贺先生您好。”卓明宇伸手给贺永毅。
“你好。”贺永毅与卓明宇略一握手,问,“什么时候能喝你和小枫的喜酒?”
“这种事,除了双方当事人的意愿之外,还要看彼此的机缘。”卓明宇微笑着,语气豁达而淡泊地道。
贺永毅闻言朗声大笑,直赞道:“我那侄女真是好眼光!”即不借故推脱也不勉强承诺,态度诚恳落落大方。初次见面,卓明宇可说在贺永毅那儿拿了个高分。
不一会,程振书端了两杯茶转回。他把茶水放好,坐回到贺永毅的身边对贺承希道:“那天我跟你二叔从贺家回来,我们打了个赌。”见贺承希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他笑着继续说明,“我认为应该是你三叔先来私下里找我们谈如果他能捐肝会有多少好处,你二叔却说一定会是承希你先来看他。结果……我输了!”
“愿赌服输,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赌注就好!”贺永毅笑着提醒他。
程振书边笑边摇头,对着贺承希道:“我一直以为我对姓贺的足够了解,没想到承希你……你真是贺家的异类!”
“既然承希你已经来了,你打算怎么帮我呢?”贺永毅不再与贺承希客套下去,开门见山地问道。
贺承希坐正身体,坦白道:“我已经跟爹地谈过,他的态度很坚决。所以我想知道二叔你跟我爹地究竟有多少恩怨?”
“你想化解?”贺永毅一扶眼镜,不甚赞同地道,“如果我说我与你爹地的恩怨全因恒嘉地产而起。现在你是恒嘉的主席,一样身在局中,你要怎么化解?”
“贺先生的意思是,除非承希肯让出恒嘉地产主席的位置让他的爹地得偿所愿,他的爹地才会考虑放下对你仇恨重拾兄弟之情捐肝救你?”卓明宇本是就个机灵醒目之人,只贺永毅这一句他就已理清这当中的全部矛盾冲突所在。
“这不可能!”贺承希平静地迎向贺永毅投来的目光,以一种冷静漠然地态度道,“我不会放弃恒嘉。”
卓明宇以为贺永毅会生气会暴跳如雷地指责贺承希自私自利,却没料到贺永毅竟抚掌大笑起来:“不愧是你爷爷一手调教出来的继承人!促临大变而面不改色,不为人情所要挟,好,很好!”
卓明宇见贺永毅所言字字发自真心,也不禁笑着点点头。耳边却听得贺承希无惊无喜的声音慢慢说道:“二叔既然已经试过了,知道我是一个不会轻易被人动摇自己的决心,可以坚定信念并且有足够能力来帮你的人。那么,如果你真的想我帮忙,就拿出点诚意来吧。”卓明宇这才明白贺永毅方才的话完全出自试探,一边哀叹着为什么姓贺的每个人的心思都扭扭曲曲七拐十八弯,一边不断鄙夷贺永毅未免活地太累,连帮他的人都要先行试探一番真假。
贺永毅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所在,真诚地向贺承希道歉:“抱歉啊承希,你二叔我在心计场上浸润太久,有些改不过来了。但刚才说的话倒也不是全是假话,你爹地对恒嘉的企图心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自己要小心啊!”
“我会。”贺承希断然道,那冷竣的神色与昨晚在卓明宇家中所表现出来的茫然失措简直判若两人。那份自信与果敢的气概仿佛任何的阴谋诡计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贺永毅见贺承希的神色就明白,他是绝不容许他对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说三道四了。悄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情逐渐陷入遥远的回忆中。“我跟你爹地结怨,主要是因为你……二婶,方惜如。”
“什么?你结过婚?”卓明宇闻言立刻跳了起来,犹疑的目光不断在贺永毅程振书的身上来回巡视,“你们不是……同志吗?你别告诉我,你也结过婚!”他最后没好气地向程振书求证道。
“是啊,我结过婚,但振书没有。”贺永毅宽容地笑着,温和向贺承希卓明宇将他的过往娓娓道来,“我和振书是大学的同学,我们在英国认识。那个时候在国外上大学的中国人很少,所以我们的感情很好。但,能够接受一个兄弟并不代表能接受一个恋人,尤其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了!”
“那么,您的妻子知道这件事吗?”卓明宇不放松地追问。
“一开始不知道。”贺永毅坦然地答道,“我娶她,就打算跟她一生一世。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确定她……背叛了我。而振书又从英国追了过来,我考虑很久,决定向她坦白、离婚。”
“你所指的背叛跟我爹地有关?”贺承希微一皱眉,立刻就听出了其中的关窍。
贺永毅深深地看了贺承希一眼,忽然笑了,虚幻地不可捉摸,“不,没有关系。你爹地之所以如此记恨我,完全是因为……你爹地,深爱惜如,可惜如却嫁给了我。而我娶了她却不能好好待她,所以他恨我入骨。”
“那么你们离婚之后,二婶又去了哪里?”贺承希追问道,心想着或许只要找到二婶,三个人谈一谈可以将积年的恩怨化解。
“不,这样不行的,承希。”贺永毅如何不明白贺承希的打算,他摇着头道,“莫说我不知道你二婶在哪,即便知道,她也不会站出来帮我。因为你二婶,一样恨我。她是一个非常洒脱的女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所有的一切都非常干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无法可想?”卓明宇气呼呼地抱怨。
“我解不开我和你爹地之间的恩怨,但我有办法让你爹地不得不帮我。”贺永毅凝视着贺承希道,“承希,我要你帮我。”
贺承希没有立刻拒绝这个看起来充满危险的提议,他沉默了一会最终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坦白告诉我,你爷爷究竟是怎么死的?”贺永毅慢斯条理地问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房间内的气氛随之一凝,寂静如无人的旷野。
28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卓明宇知道贺家大小为了一个价值百亿的恒嘉地产争地头破血流六亲不认,却怎么都没料到竟然还有可能已经闹出了人命?!他微张着唇,扭头看向贺承希,眼中不解、疑惑、震怒兼而有之混乱难辨。
贺承希脸色雪白,盯住贺永毅的神情好似盯住了一头恶鬼。那神情就好像是被刺了一刀,鲜血已经汩汩冒出,却因为太过震惊而感受不到痛楚。
贺永毅见状不禁微微叹息,前倾身体,对着贺承希阴恻恻地道:“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心脏病,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卓明宇只觉脊背一凉,猛站起身带倒了椅子也顾不上了,向着贺承希厉声追问道:“贺先生,究竟你爷爷贺祖谋的死有没有可疑?”
听得卓明宇亦有此一问,贺承希的眼中掠过一丝灰暗,抬头盯着卓明宇慢慢地力若千钧地道:“卓Sir如果对我爷爷的死有怀疑,欢迎随时来调查取证。”
卓明宇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话过分了。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程振书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默默地把他拉了出去,给他们叔侄二人留下了空间。
“贺、承、希。”贺永毅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深深望进他的眼里,低哑的嗓音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在我还没见过你之前,我就已经非常地了解你。一直以来,你在公事上的杀伐果决和在家事上的优柔寡断反差地让我难以相信。而在你爷爷过逝后,你赶你爹地出董事局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冷静、权谋、决断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是谁,令你有这么大的改变?你爹地究竟要在你爷爷的死上负多大的责任?”
贺承希青白着脸,喉间动得数动,最终抵受不住重压地转开视线,低声道:“爷爷的确是死于心脏病,但并不仅仅是因为心脏病。……是妈咪,偷偷换了爷爷的药,爷爷的病才会突然严重以至无救。”
贺永毅握紧了拳头,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好好!贺承希,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却什么都不做!你可真是你爹地的孝顺儿子,我问你,你对得起你爷爷吗?”
贺承希呼吸一窒,有一种熟悉的钝痛一下下地挖掘着自己的血肉之躯,痛地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如果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就该知道妈咪是我亲手送进疗养院的,不久前她已跳楼自|杀,难道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贺永毅想大声抗议,却在接触到贺承希的眼神的一瞬间哑了声。贺承希眼中光芒深且厉,如吸尽一切光源的黑洞,俱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教人无法捉摸。恍惚间,他想起爹地来美国探望他时说的话“承希是个好孩子,只是太重感情,将来一定会在感情上吃尽苦头!”一直以来,在爹地身边承欢膝下的人是他,隐瞒爹地的死因安定恒嘉大局的人也是他;苦求父母亲情的是他,亲手把自己母亲送进疗养院的还是他。所有的责任和选择都是他一肩担了去,而他贺永毅不过是个为了私情逃离贺家的不肖子孙,有什么资格抗议不满?“承希,”贺永毅勉强抬起手轻拍他的肩,声音有些轻飘,“你爹地既然起了这个心,你千万要小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