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那些姜花上在花店里就沾上了蚕豆花粉?”贺永智想了想给出了一个他认为合理的答案。
“有这个可能。”主治医生迅速为贺永智的解释做了证明,然后又嘱咐贺承希道,“贺先生这段时间要注意多休息多喝水。”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哥是不是就不能捐肝了?”贺以枫突然出声,好奇地问道。
“捐肝?”贺承希满怀欣喜地向贺永智证实道,“爹地答应二叔了?”没等面沉如水的贺永智有所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太好了!我想应该没问题,我明天就去做检测,看看我能不能捐肝给二叔。”
“呃,承希,你别怪我多嘴。捐肝这么大的事,你现在又病着,是不是该听医生的?”卓明宇见贺承希高兴地忘了形忍不住挤上前一头黑线地提醒他。真是的,他自己有病也不见他这么上心,要捐半个肝给他二叔反而欢天喜地的。
“贺先生,捐肝的事恐怕不行。”贺承希的主治医生也是一脸不快,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的病人!“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有急性肾功能衰竭的状况,需要好好调理。短期内……我是指至少一年内您不但不适合捐肝,输血、检测这些事也不适合,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如此,”贺永智当机立断,“承希,你二叔的事你不必插手!有小枫、承林、你堂叔和承轩去做这个检测捐肝给你二叔已经足够。”
“可是……”贺承希还想争取一下,多个人去做检测二叔也就多分希望。
“听话!”贺永智一张脸板地毫无血色,厉声道,“别忘了你在办公室里答应过我什么!你是恒嘉的主席,应以恒嘉为重,你二叔不缺你一个人来救!况且,”他微微叹息一声,声调转柔,“爹地也不希望你有事。”
贺永智既然说到这一步,贺承希也就不好再反驳什么,无奈地点头答应了下来。到这时,大家也没其他话可说,嘱咐贺承希在医院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各自散去。
卓明宇陪着贺以枫走出医院,本打算按原计划两人一起去看电影。谁知,贺以枫竟推说有点头痛,乘上贺永智的车先行回家去了。卓明宇见左右无事,刚打算一个人逛逛,却在此时收到了贺承希发来的信息。
“有空吗?来我病房一趟,有事请你帮忙。”
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刚才在医院当面跟他说,而要选择现在发信息给他?带着这样的疑问,卓明宇又转回了医院。
看起来满怀心事的贺永智见贺以枫挤上他的车便道:“你不陪你男朋友吗?”
贺以枫笑眯眯地搂住贺永智的胳膊,乖巧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反问道:“我陪陪爹地不好吗?”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就算再怎么顽劣不听话,贺永智也不会因此而不理她。他叹着气抚摸着贺以枫的头发道:“小枫,你对那个卓明宇就这么真心吗?”
“爹地!”贺以枫撒娇地抱紧了贺永智道,“谈恋爱这种事你就由着我嘛!况且,”她的眼珠机灵地一转,竟透着几分邪性,“现在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尽快处理掉那束姜花吧?”
“停车!”贺永智突然厉声喝住他的司机,吩咐他下车走远,对着贺以枫正色道,“什么处理掉那束姜花?你在胡说什么?”
“刚才医生说大哥有蚕豆症不能吃蚕豆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大哥的运气真是好。明明大家都不知道大哥有这个病,可他活了二十多年,这次居然是他第一次犯病,你说多有意思?这世上像他这么好运的人真是太少见了!少见到我都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这么好运……”贺以枫的笑靥无比地天真,她瞥了贺永智一眼,忽然一拍手道,“然后我就想……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运。而是爹地你说了谎。你早就知道大哥有这个病,但因为某些原因,你不但一直隐瞒着大哥还要辛苦地替他注意不要碰到跟蚕豆有关的东西,别让他犯病?”
“你一天到晚无所事是就是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贺永智怒极反笑,“好,那你到是说说,既然我一直不想让你大哥知道他有蚕豆症,这次又为什么这么大意会让他病发?”
贺以枫认真地看了贺永智一会,极倔强地一扬头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着:“爹地你根本就不是大意,你是故意的。你特地送了一束撒满蚕豆花粉的姜花给大哥,让他病发住院,目的是让他没办法再做检测捐肝救二叔。”
被贺以枫连中两环贺永智不禁有些慌乱,他沉默了一会才坦白应道:“是,我是讨厌你二叔,但也不至于拿你大哥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你和承林还有你堂叔他们一家,你们当中未必不会有人的肝可以跟你二叔匹配。”
“重要的不是二叔能不能得救,而是救二叔的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是大哥。”贺以枫并不在意贺永智酷戾的神情,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模样,她扳着手指慢慢道,“爹地不想让大哥知道他有蚕豆症,是因为其实妈咪也没有携带蚕豆症的隐性基因,你不想让大哥知道他不是妈咪亲生的。而现在,你不想让大哥做检测是因为你不想让医生检测出来二叔才是大哥的亲生爹地。反正现在妈咪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究竟有没有可能把蚕豆症遗传给大哥还不是任由爹地你来说?爹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贺以枫把话说地那么清楚,贺永智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静默了一会,忽然叹息着道:“小枫,爹地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分明是仅凭医生的一句话就揭穿了贺永智全部心思和布局,有足够的理由为此得意,贺以枫此刻反而谦虚起来,“爹地的做法可说是釜底抽薪,我如果不是早知大哥不是爹地和妈咪的亲生儿子,也不会猜到这么多。”
“你怎么会……”贺永智刚把话问出口就了然了一切,“是你妈咪的遗书。她还说了什么?”
贺以枫对这个问题沉默不言,却问道:“爹地只担心大哥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想想以大哥的性格如果他当真知道二叔才是他的亲生爹地可能他会放弃恒嘉陪二叔去美国呢?”
“可能,你也说这只是可能。”贺永智冷哼一声道,“谁能轻易放弃上百亿的身家?别把你大哥看得太高尚了!更何况,你爷爷临终前的意思是希望你二叔回来帮他。只怕他知道了真相,以后我们这一房在恒嘉更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爹地你现在这么做,万一我们都不能捐肝给二叔,那大哥岂不是……”贺以枫试探着追问了一句。
“那也是你二叔命该如此!”贺永智冷冷地应声,言辞冷洌毫无怜悯,“生恩不如养恩大,这也是你大哥的命,怨不得我!”
你有养过他吗?贺以枫想问,却终究没有出口。还是那句话,这不过是贺永智与贺永毅贺承希两父子之间的仇恨,与她无关,她只要安心做个看客便是。
31
“好了,贺先生千万要注意,这只手不能再用力了。”护士小姐手脚麻利地给贺承希重新插好输液管,态度温柔地提醒他。
“谢谢。”贺承希低声应了一句,听语气想来已经十分疲倦。刚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就看到卓明宇已经来到病房门口,正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不进来?”
听到贺承希招呼的卓明宇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却仍盯着那位护士小姐端出去的托盘。上面堆满了染着血的医用酒精棉,看起来触目惊心。此时,贺承希的病房内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无第三人,卓明宇也就放松了许多。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却落在贺承希那插着输液管的左手上,上面好大一片淤青。“怎么了?”
贺承希见他的眼神一直绕着他的左手打转,淡笑着道:“回血了,让护士小姐给我重新弄了一下。”
在商场上人人皆知贺承希城府甚深,喜怒不形于色,生气也好,开心也罢,外表绝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这段时间卓明宇经常跟贺承希混在一起,与他相处久了也能在他平时的小动作上看出点端倪。比如,闲散地向左靠在椅背上,那就说明是累了;闭口不言,食指抵着嘴唇,是在处理文件时常见的动作,定是有什么疑难之事伤神;如果他神色温和,说话的时候眉梢微扬,就说明他心情不错,开个玩笑也无妨。而他生气时,就喜欢握紧左拳。想到这,他静了一下才道:“既然在输血,这只手就不要用太大力。”
“我知道。”贺承希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慢慢地握紧又松开,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的嘲讽笑意。
“你说有事请我帮忙,究竟什么事?”卓明宇有些受不了病房内太过压抑的气氛,开口问道。
贺承希轻轻“啊”了一声,随手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交给卓明宇。“我现在不能离开医院,这件事只能找你帮忙……”
卓明宇傻呆呆地接过那根头发,问:“你要跟你妈咪做亲子鉴定?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不做了,为什么改变主意?为什么这么着急一定要现在做?为什么?
贺承希懂他的那句“为什么”,他侧过头想了想,又笑,只是这笑意怎么看都有种凄清的味道。“有些事,正如你说所,逃避不能解决问题。”音色幽冷,复杂难懂。
卓明宇不想懂这些,只站起身劝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病养好!”态度坚决,不容违逆。
贺承希没想到卓明宇居然会拒绝他,他瞪大眼望住他,许久才道:“心病难医。”眉梢一敛,毫厘之差,沧海桑田。
“我知道这一直是你的心病,可为什么非得是现在?”两人对视许久,终是卓明宇先屈服了。他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打算好好劝劝他,不用医生来说,只看贺承希现在的面色卓明宇也知道他绝对受不得刺激。
“因为爹地说谎。”贺承希也终于意识到要请他帮忙就必然要先说服他,“如果他真不知道我有蚕豆症,我怎么可能这二十多年从没犯过病?我在家里吃饭,无论什么时候是从来不会有蚕豆这道菜的。如果不是刻意安排,怎么可能每次都没有?这个病是由母亲遗传给儿子,爹地不告诉我就是因为他怕我会怀疑我和妈咪之间的母子关系。”
“这不是你的第一个怀疑,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你妈咪的DNA鉴定报告就在你的手上,你要做亲子鉴定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是现在?”卓明宇无法反驳贺承希的怀疑,他只能重复他的问题。
“因为我要现在知道,马上!”贺承希一声怒喝,吓得卓明宇雷劈一样打了个哆嗦,虽身在病床,可那身气势却仍重若千钧,竟迫地卓明宇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卓明宇这才感觉到所谓的恒嘉地产主席究竟是个什么气象,看来贺承希平时与他一起玩笑也好、吵闹也好,都是客气的。但他对贺承希的关心,却不容许他退让一步。“我只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绝对不可以受刺激!”
贺承希一楞,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强|硬地拒绝他。拒绝的原因,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的健康。不禁转过头去,喘息,被不带任何私心地关心着的感觉,如热浪般一直往上冲,哽在咽喉,发烫。“卓明宇,你相信我,我有我必须现在知道的理由。”
卓明宇能压得下贺承希凌人的气势却不代表他能扛得住贺承希的软语相求。最终,他艰难地点头道:“好,我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要……都要看开点。”
见卓明宇终于点头,贺承希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深深地喘了口气才道:“谢谢你,这件事……”
“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卓明宇断然道,见贺承希微转过头目光望向窗外,颈项与下颚之间延展出一条简洁而冰冷的弧线,不禁心上翳痛。于是,在他不曾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地伸手试图去抚摸贺承希的脸颊,想给他一点安慰。
贺承希一惊,身体微微向后缩去。他拒绝,他拒绝任何的怜悯,尤其是对他的私人感情而发的怜悯。一个在商场内叱咤风云的人物,可以轻而易举地面对有倾家荡产之虞的风暴,可以迎接成王败寇的挑战,却不能在感情创伤上承受太多,这是个私人的高度秘密,并不易为人所知。
然而,卓明宇却如着了魔一般,起身上前,搂住贺承希的颈项便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
贺承希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眼前却是一黑,仿佛有个炸弹在脑袋里“轰”地一声爆炸了!他一下子呆住了,完全忘了反应,竟任由卓明宇安安稳稳地在毫无反抗的状态下完成了“接吻”的全部动作。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吻,而只是两人的嘴唇轻轻地触碰在一起。直到卓明宇放开他,他才摸着嘴唇找回少许理性的碎片,茫然问道:“为什么?”
“我只是想安慰你……”因这一吻失神的不仅仅是贺承希,卓明宇也是一样地惶恐不安。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贺承希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问下去。而答案是否重要,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不知道……”卓明宇仍勾着他的颈项,额头抵住他的,轻声道,“别问了好吗?……有些事,也许已经发生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贺承希不再开口。此时,他想到了很多,一些遥远的无关紧要的往事,他和妈咪之间的血缘关系,二叔的病情,鲜花的花粉其实并不容易沾到别的花种上去,等等。
卓明宇也一样想到了很多,比如小飞、比如霍东成,还比如……贺以枫。
但唯一他们俩都不敢想的是……
他们。
32
贺承希看到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廊上没有亮灯,很黑。他扶着墙壁一路走下去,很快就来到了爷爷的小书房。大门虚掩着,他看到里面有个熟悉的人影在晃动。
他冲进去打开灯,赫然见到他的妈咪何秀兰就在里面。“妈咪,你在做什么?”他厉声喝问。
何秀兰被吓到了,一直捉在手上的药瓶随之落地,两种不同的药丸洒了一地。
“承希,妈咪不是有心的,我是一时昏了头!你原谅妈咪,你是我亲生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何秀兰扑到他身前哭闹着苦苦哀求。
“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究竟要怎么做承希你自己看着办!”这是爹地贺永智铁青着脸拼命撇清自己。
……
“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你的父母,承希你不能这么,不孝!”贺祖谋抚摸着他的头顶气息奄奄地道。躺在病床上的他面色灰败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正是将死之兆。“你要替我……照顾,他们!”
“父母不以我为子,弟妹不以我为兄。在这个家,人人视我如仇寇,处处都是阴谋诡计。爷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贺承希泪流满面,他没办法在满是敌意和仇恨的地方安然地活下去,他不是爷爷,他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