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哥。”贺承林低头受教,心中却忍不住想起爹地当初叮嘱他的话:进了公司谁都可以学,千万别学你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堂哥。能力越高你大哥越不喜欢,结果被发配边疆几年都动弹不得!
“关于美嘉的事,你怎么看?”贺承希把近日关于美嘉投资收购地皮改建工程失败的报告递给承林。
承林虽已经很清楚美嘉出事的全部内情,但仍是装模做样地把报告翻了一遍整理了思路才道:“既然美嘉收购的那块地皮有问题,那么建楼的计划就要即刻停止!”
“那是自然,还有呢?”贺承希耐心地问。
“地皮有问题的消息这么快就被捅出去,我怀疑公司里有内鬼。”
“还有呢?”贺承希的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
“还有?”贺承林有些茫然,贺承希的严厉让他有种回到课堂给老师考教的感觉。紧张地额上沁出一片冷汗,过了片刻方晓得回答,“美嘉的股票跌得那么厉害,我建议从总公司调动资金支持托市。”
贺承希这才满意,“出了事故不要急于找人出来负责,而是要先着力解决麻烦,把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我懂了,大哥。”贺承林一脸受教地应声。
“然,你的建议并不是最佳办法。”见贺承林一脸的不服气,贺承希也不在意,抽丝剥茧地给他分析,“你堂哥刚刚从德嘉调过去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他能不能顺利接棒主持美嘉。如果我在这个时候从总公司增援他,效果只会适得其反。”贺承希顿住气,静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准备从总公司抽调资金正式注资美嘉,刺激市场利好消息。”
“大哥,你这么做堂叔他们的势力岂不是更加不受控制?”贺承林毕竟太嫩,想也未想地就把最不该说出口的话喊了出来。在他看来顺势把美嘉结束掉是最好的选择,既伤了堂叔的势力,又不会对总公司造成损失。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没有想到贺承希真正想问他的是对如何救美嘉的意见,因为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救自己的堂叔和堂哥。
贺承希似笑非笑地望住他,不做声。直至贺承林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他才慢慢道:“承林,有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我不希望出了这个门还听到类似的话,你记住了!我将在董事会上正式宣布抽调三亿资金注入美嘉。这笔钱需要有人监管,承林你愿不愿意帮我?”
贺承林大喜过望,贺承希这么问就说明他一样有意顺势收回美嘉。“大哥想调我去美嘉监管日常运作?”
“嗯,”贺承希轻描淡写地道,“既然你对是谁出卖了美嘉这么有兴趣,不妨去实地调查一下。”贺承希抬腕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招呼贺承林,“走,跟我去开会。”
“开会?”贺承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大哥,一会要开的是常例董事会,按规矩……”
“我让你去,他们不会有意见的。”贺承希打断他,转头对他笑了笑,道,“一会我会在会议上宣布这两个消息,你在场会比较好。”
“……好,谢谢大哥。”贺承林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能有如此的顺利,晕陶陶地就跟着出了门,两脚如踩进棉花。
“客气什么。两兄弟,不是你就是我了。”贺承希淡笑着应了一句,接着又状似无意地提醒道,“但在公司,你最好还是叫我贺先生。”
“是的,贺先生。”然,只此一句,贺承林瞬间清醒了。
14
卓明宇休假的第二天是周末,照惯例陪着女朋友贺以枫吃过午餐,卓明宇搂着贺以枫的肩走在路上,问:“我们现在去看场电影?”
贺以枫明显心不在焉,只是“嗯”了一声就再无声音。
卓明宇皱了皱眉,又问:“不然去大屿山玩几天?”
“嗯……”
“还是去疗养院看望你妈咪?”
“嗯……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看妈咪?”贺以枫这才回神,瞪大了眼睛问。
卓明宇了然地笑着,“你看你的,跟你大哥无关。何必要在意他去不去?”
“谁说我在意他?我自己不想去,不行么?”贺以枫气急地拨开卓明宇的胳膊,独自一个向前走去。
“好好,不在意。”卓明宇追上前,笑眯眯地道,“是我想去看望伯母,行不行?你难道就不想把男朋友介绍给你妈咪认识一下?”
贺以枫跟着卓明宇换了方向,嘴上却仍在纠缠着,“是你自己想去探我妈咪的,我可没逼你啊……”
“是啊是啊,是我迫不及待么,跟你没有关系。”卓明宇好笑地应声,“啊对了,昨天就想问你,你的手机是什么牌子的?”
“为什么问这个?”卓明宇转换话题的速度太快,贺以枫一时有些跟不上。
“哦,没什么,好奇。你知道的,我上次为了抓那个逃犯又把手机摔烂了,我看你昨天那么用力摔你的手机拣回来居然还能用,就想也买一个。”
贺以枫无言地静默了片刻,大吼道,“卓明宇,你玩我?”
“没有,哪有?我是真心实意地想问……”
“你还说!”
“哎哟!不想说就算了,怎么打人啊……哎哟,哪,你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哎呀!救命啊啊啊……”
这么打闹一番后,两人再驱车去到疗养院,已经是下午两点。卓明宇看了看时间,满意地笑,这么晚了,贺承希应该已经先走了,总算避免了他们兄妹见面尴尬的情况。两人相携刚走过拐角,前方大楼前忽然摔下一个女人,肝脑涂地。贺以枫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尖叫一声:“妈咪!”昏倒在卓明宇的怀中。
卓明宇虽震惊但仍及时接出了贺以枫,凭着警察的职业敏感,他本能地抬头望去,正对上楼顶上心神俱灭的贺承希!
“你大哥最喜欢搞平衡,跟你爷爷一个样!”坐在户外凉亭内的贺永智如是对小儿子贺承林说道,“今年的年度计划他对你堂叔做了让步,把承轩从空壳子的德嘉调去美嘉,他能安心?好不容易盼到美嘉出事,当然要借着这股东风把自己的势力安插进去。注资进美嘉,这步棋的确走得漂亮,永杰就算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好反驳他。”
“爹地,那么我该怎么做?”贺承林迫不及待地问道,一脸的跃跃欲试。
“你大哥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贺永智横了他一眼,道,“你还不明白?你现在只是你大哥手上的一件工具,你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你大哥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
“凭什么!”贺承林不服气,“我也是姓贺的!”
“凭什么?就凭他现在才是恒嘉的主席。”贺永智恨恨地道,“你以为他为什么要用你?你有什么能力让他看得上眼?是因为他不想我们跟你堂叔他们串连,才把你也给扯进去。水搅混了,才方便他下手收拾美嘉。”
贺承林虽不忿,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父亲说的都在理。
贺永智见他满脸郁色,又拍着他的肩安慰他:“皇帝不差饿兵。在贺家,谁不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个道理你大哥比谁都明白。你安分点帮他做事,他不敢少你的好处。等你上去了,再收揽自己的势力就方便多了。这局棋刚刚才开始呢,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贺承林闻言,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安心了很多。
“永智!承林!永智!”贺永智正意犹未尽地指点贺承林做事要注意的事项,他的第二任妻子姚晶忽然叫着他们的名字焦急地从房内跑了出来,“疗养院刚来了电话,说……说大姐跳楼自|杀了!”
贺永智猛站起身,手足冰凉。此时此刻,他想到的不是曾与前妻有过的恩爱情浓,而是前妻死后,他又少了一件牵制贺承希的法宝。
贺以枫的妈咪送到医院时已是无救。卓明宇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感叹生命无常,身后突然传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是你!是你害死了妈咪!你是!”贺以枫追打着贺承希,哭闹不休,“你把妈咪还给我……”
贺承希全身发颤摇摇欲坠,面色惨白与死人无异。他张了张口,几艰难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妈咪死了!死了!”贺以枫握紧拳头,一下下狠狠打在贺承希的身上,咬牙切齿地不肯放过他,“你在场,你在的!为什么不拉住她!为什么!”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贺以枫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迎上前试图抱住她的贺承希推倒在地,“妈咪疯了,可你没疯!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卓明宇见贺以枫越闹越过分,终于忍不住插进去抱住贺以枫把他们兄妹俩分开,“没事了,小枫!没事了、没事了……”他一边拍着贺以枫的背柔声安慰她,一边使眼神给贺承希让他暂避。
摔倒在地的贺承希却完全失了神,只知把自己抱成一团,喃喃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卓明宇见贺承希左手手臂上血流如注,外衣又被刮坏一身的狼狈。即便还不曾了解当时情状也明白贺承希应已尽力,低声吩咐跟着白车一起过来的几位疗养院主事道:“还楞着做什么?快把贺先生扶出去包扎伤口啊!”
在卓明宇怀中稍稍平静的贺以枫听到“贺先生”这三个字又大闹起来,“贺承希!是你害死了妈咪!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
“没事了、没事了!”卓明宇头痛不已地继续安抚她,“小枫,我在这里,有我在……”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被扶出去的贺承希。
贺承希听到贺以枫最后的那句话全身便是一僵,眼眶微微泛红,失色的嘴唇轻颤着,但最终,他仍没有失控落泪而是深深吸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转头离开了这里。
把贺以枫妈咪的后事托付给匆忙赶来的贺永智,又把注射了一剂镇定剂的贺以枫安顿在医院的病房,卓明宇终于得空去看望贺承希。他真的很好奇贺承希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刚才他离开时明显已失血过多,接近晕厥了。
贺承希也在昏睡,不同的是他是因为疲劳和失血。卓明宇看着被输着血浆但脸色仍恢复不过来的贺承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怎么样?”他转头去问陪在一边的疗养院某主事。
“刚动了手术缝合了伤口,大夫说贺先生需要好好休息。”
“缝合?这么严重!”卓明宇惊诧不已。他知道那种需要缝合的伤口有多痛,可在来医院的途中贺承希却多次拒绝离开自己的母亲去处理伤口。
那位主事明显是误把卓明宇当成了贺承希的亲人,急急分辩道,“这次的事情真的是意外!我们院方和贺先生都已经尽力了!”
卓明宇轻车熟路拍着他的胳膊在他身边坐下,“我明白,我明白。能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贺太太今天一早情况就不太对劲。”那位主事如是开始,“我们知道今天贺先生会来探望他的母亲,所以就致电给他希望他能早点过来,贺太太一向最听贺先生话的。谁知道,今天连贺先生来了也没用,贺太太……”那位主事为难地笑了笑,似乎不太想在死者身后多说什么,只是含糊其词道,“贺先生也劝不住她,还差点被她掐死……”
卓明宇闻言立刻起身拉开贺承希的领口查看,颈项上被勒的指痕果然很是明显。卓明宇摇摇头,帮他收拾好衣领,又坐回去,“然后呢?”
“我们都扑上去想拉开他们。病人一但发病,力气特别大,我们费了好大劲才让贺太太松手,可她却趁着混乱冲上了天台想跳楼。贺先生扑过去拉住她,可贺太太……”主事的眼中泛起惊恐的神色,语音亦微微变调,“贺太太想拉着儿子一起死!她一口咬在贺先生的手臂上,就是这里。”他走上前,指着贺承希被包扎过的左臂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她……居然咬下儿子的一块肉,瞪着眼嚼了几下,吞下肚了……她当时的那种眼神,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卓明宇目瞪口呆地望住那主事,许久才挤出一句:“我的上帝!”
“我的上帝!”那主事也跟着重复一遍,继续道,“我们见情况不能控制,都上来拉贺太太。可她却见谁咬谁,见谁抓谁,最后大家都怕了她。只有贺先生还死死抓着不放,但贺太太在下面拼命用力,贺先生半截身体都被拉了出去,眼看着他也要跟着摔下去,我们又去拉贺先生,又想把贺太太拉上来。人多手杂,谁也不知道哪出了问题,贺太太就……总之,大家真的都尽力了,请您相信我!”
卓明宇注意到那主事手背上几道见血的抓痕点头道:“我明白,你们的确尽力了。”
“谢谢!谢谢!”那主事连声道。
卓明宇拍着他的肩吩咐道:“警方已经派人过来了,你去做份笔录就可以走了。这里,我陪着他就行了。”
那位主事走后,卓明宇又在病房里坐了一会,一直没等到有人来看他。卓明宇望着贺承希苦笑,认识这么久,除了冷淡点,没觉得你太难相处啊,怎么人缘这么次?躺在病床上的贺承希似乎是梦到了什么,没有意识的身体忽然痉挛起来。卓明宇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抱了他,怕他在噩梦中无意伤了自己。让他躺在自己怀里,摸摸他额头,用慢些的节奏拍着他肩背,轻轻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贺承希在他怀中逐渐安静,低声呓语了一句,“妈咪,别放手……别,求求你……”
卓明宇静了一会,假作无事般继续刚才的工作。他知道贺承希并未有金刚不坏之身,也不是冷血无情,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压抑情绪,所以才看上去总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而他母亲的死,将会在他的内心留下一道极深刻的伤口,使他终生疼痛,不得愈合。
15
恒嘉地产主席贺承希生母、贺永智的前妻何秀兰女士过逝,在城内也算是一件大事。贺家包下整个香港殡仪馆连续三天为何女士致哀。何秀兰女士的的葬礼排场之大难以形容,可算得上是生荣死哀。丧礼的第一天就来了几多政界要人超级财阀,社会名流在灵堂内外川流不息,直把以贺以枫男朋友身份陪同到来的卓明宇看了个瞠目结舌。他正暗自纳闷为何长期住在疗养院的何女士能有如此能量,坐在他身后的两个声音已低声为他解惑。
“这世道,人在人情在。贺承希好大的面子!”
“不错。死的人是谁根本不相干,关键还是要看在世的人是何身份才能定夺场面。”
卓明宇嗤之以鼻,大都市内虽然人人贯于跟红顶白,但也绝对不乏凭良心做事的人。贺承希事母至孝,就凭这点也该值得他们来鞠一个躬。想到此,他又忍不住去看贺承希。披麻戴孝一身雪白的他面色只比那身孝服更白了几分,衬地一双眼幽深如洞,教人望而生怖。多时不见,卓明宇只觉这段时间内贺承希整个人急剧消瘦,每次向前来致哀来宾回礼,都要担心他是否会折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