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吧,我喜欢那个姓卢的小子。」朱宸济双手一摊,「你最懂我的脾气,教教他怎么伺候我。」
纵使明白「伺候」一词是朱宸济故意搪塞而瞎编的借口,他还是被刺伤了神经,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之前在小巷内的欢爱春情,一切的温情蜜意和亲昵爱抚不过都是「伺候」;言下之意,那是他身为属下的职责,仅是供应王爷有情欲需求时的泄欲用具,顿时深感不堪,无法抑制的心酸,他脸色一沉,转过身背对朱宸济,「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朱宸济注意到梅留云表情的变化,立刻拉住他的手,试探的问:「如果真是这样,你……会吃醋吗?」
梅留云「哼」的一声苦笑,「说穿了,丰四爷是防着我。」他拿起几上的茶罐,转头双眼直视着朱宸济,「又赏名贵东西、又满口花言巧语,事实上,丰四爷一点也不信任我,你究竟想从我这里打探什么消息?」
朱宸济回避梅留云的视线,态度转为严肃正经,「我是为了你着想,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丰四爷,您是怀疑我的本事,还是嫌我碍事?」
朱宸济沉默不答,在他的心里其实真的不希望梅留云担心,更重要的是,因为熟知梅留云的个性,深怕当他知道实情之后会贸然涉险。如果他因此发生了任何意外,朱宸济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反正照我的话办就好。」朱宸济扳起脸孔,搬出王爷权威语气专制的说:「别多问。」
「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梅留云也语气强硬的回应,「请你离开吧。」
看着梅留云的表情,朱宸济突然有股冲动想将一切解释清楚,于是一个箭步冲到梅留云面前,「我……」近距离的对着梅留云的脸,感受他的气息,朱宸济情不自禁的往他的唇上吻过去。
发现朱宸济的意图,梅留云早就别开脸,并用手臂挡开朱宸济,「别以为这一招每次都有用。」
遭到拒绝之后,朱宸济立刻转为恼怒,他二话不说的伸出右手用力将梅留云的下巴扭向自己,「我要你做的事,你不能拒绝。」并且硬往他的唇上强吻过去。
梅留云咬紧牙关抵抗着朱宸济唇舌的攻势,双手不断挣扎着想脱离朱宸济的掌握,却还是一路被逼到墙边,朱宸济右手架着梅留云的头,同时以膝盖顶开梅留云的双腿,左手则开始不安分的向下游走,伸进他的衣服里,往鼠蹊部按捏爱抚。
梅留云受到刺激一时失神而放松了防备,让朱宸济的舌头找到机会探入他的口中,纠结缠绕,恣意的予取予求。
「千户大人、千户大人!」
正当朱宸济企图进一步的解开梅留云的衣带,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好事。朱宸济只好暂时从梅留云的双唇上移开,但依旧眼神热切,以半命令的语气说:「叫他们走。」
梅留云却瞪着朱宸济,冷冷的说:「不,该走的是你。」同时用力把他推开,并且很快的整理仪容。
朱宸济失望的盯着梅留云,叹了一口气,悻悻然的转过身,「我没本事让你吃醋,但是任何人靠近你都会让我嫉妒。」语毕,便大步朝门口走出去。
正在门口等着缇骑看到朱宸济走出来,立刻上前想拦住他,「喂,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话还没说完,朱宸济侧眼一瞪,缇骑顿时感到颤栗,随即退后一步,「失敬。」不停的作揖恭送朱宸济离开。
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好吓人的气势!惊魂未定的缇骑还在心里猜着,不一会儿,梅留云终于走出房门,「到底是什么事?」
缇骑一愣,怎么千户大人也气冲冲的,好像被打断了什么好事,「千户大人。」缇骑小心翼翼的说:「东厂厂督有请。」
梅留云匆匆来到指挥衙门,一名番役告诉他,厂督正在花厅等他对弈,来到花厅,只见东厂厂督庞保坐在卧榻上,倚着一张玳瑁棋盘,王昆则必恭必敬的站在一旁;在卧榻另一边的矮几上,摆着香茶以及各色鲜果与精致糕点。
见了梅留云,庞保作出一个要他入座的手势,梅留云虽然防备,却还是遵命行事,坐下后,眼见棋盘上已经以象牙制的黑白棋子布下错综复杂的棋局。
「梅千户,任务进行的如何?」庞保缓缓的问道,他的指间夹着一枚白子,停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在哪个位置;发问同时却没有正眼看梅留云,状极傲慢,「何时能将藏匿在寒山寺内的罗教逆贼一举擒获?」
「等时机成熟。」
「嗯,何时才是『成熟』?对了,听说丰王也在寒山寺?」庞保故意问道:「根据线报,他这会儿应该在武当山才是……真是神出鬼没。」
「启禀厂督,丰王想必是看皇上准了福王请赐淮盐,心里吃味所以才过来占油水。」王昆在旁边语气谄媚的回答:「果然,他强夺了淮南信阳到苏杭地区的茶产,跋扈嚣张。」
听到王昆诋毁朱宸济,梅留云心中颇为不满,却是隐忍,庞保不屑的哼了一声,「谁知道那个煞星又想耍什么花样?我已经吩咐底下的矿税监官员小心防范,只是他故意搞神秘,教人摸不着行踪……真是麻烦。」
庞保叹了一口气,将棋子放回棋碗中,冷不防的问道:「所以……梅千户该是见过丰王了?」
梅留云心中一凛,他早就知道庞保故意找他来必然心怀鬼胎,眼看着棋盘、心中猜测对方下一步意图玩什么技俩,「到寒山寺的首日见过。」梅留云故意轻描淡写的说:「丰王故弄玄虚,干扰锦衣卫办事。」
「我明白梅千户的难处,丰王疯癫狂妄,的确棘手。」庞保故意叹了一口气,「不过,梅千户也非常清楚这件任务的期限。」
梅留云咬着牙,瞪着庞保。在初接下任务时,东厂假意设宴,要求他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内逮捕钦犯;为了「确保」他会全力配合东厂行事并且如期完成任务,于是半威逼的迫他服下慢性毒药「信期红」。
「梅千户应该还为了『信期红』而怀恨在心,不过我是对事不对人,所有领命办事的千户都一样。」庞保似是读出梅留云的心思,又故作无辜的说:「要记得『信期红』只给两个月的期限,四十日开始服毒者的躯干会出现红色疹块,五十日开始会从鼻、眼、耳流血,到了六十日口吐出最后一口血,可就没救了。」
「不劳厂督担心,下官自会斟酌。」
「那最好,我以为梅千户会向丰王求援。」庞保试探着,「丰王毕竟是个念旧情的人。」
梅留云皱起眉头,「厂督有话何不明说?」
「丰王真的什么都没和梅千户透露?」庞保故作惊讶,「丰王这次潜居寒山寺,为得是十二年前的那件事。」
十二年前的内廷毒杀案对朱宸济有极大冲击,梅留云自然知道,「毒杀案有线索了?」
「毒杀案?」王昆不解,于是插嘴问道,庞保立刻看了他一眼,故意娓娓解释:「王档头在十二年前的职等不够高,自然不知道这件惨案。」他同时不经意似的伸出手,王昆立刻奉上茶;极为卑微的模样教梅留云皱眉不齿。
庞保喝了一口茶,「十二年前中秋夜的皇家宴席上被人下了毒,包括二皇子、二皇子生母李贵妃、四王爷生母黄贵妃都中毒身亡,皇上则因毒重病……当时的凄惨状况,至今历历在目……」
「梅千户,这次缉捕名单中的头号钦犯卢文雨便是毒杀案的重要关系人。」庞保盯着梅留云,观察他的反应,「当时的直驾侍卫大汉将军卢文雨在案发之后潜逃,受其家族保护诈死,一直到最近才消息曝光,朝廷上下都急着想将找到此人厘清真相,因为不希望走漏风声,于是以罗教逆贼的名义缉捕。」
庞保停顿片刻,又接着继续说:「丰王急于逮捕此人,并非因为报黄贵妃之仇心切,而是因为梅千户你。」
梅留云一愣,「此事与我何干?」
「唉,看来丰王真的将以前的心腹当外人,事事隐瞒。」庞保摇摇头,「内廷接获消息,十二年前的毒杀案和梅千户有关。」庞保伸出食指指着梅留云,「卢文雨可以指认是你在酒中下毒。」
「这是造谣,无中生有空穴来风!」梅留云立刻义正词严的否认,「我当时只是丰王的小侍从,如何下毒?我问心无愧,可以和任何人对质。」
「梅千户,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庞保语带威胁,「这个流言已经广为流传,皇上希望严审,责无宽待,因此丰王非常忧虑,所以才会急忙赶来想抢先找到卢文雨灭口,不过这个人证,内廷要定了。」
梅留云沉吟片刻,他和庞保之间的关系不算好,自己身上的毒还是拜此人所赐。现在庞保竟如此推心置腹的将一切全盘托出,其中恐怕有诈。梅留云默不作声,看庞保接下来又将如何。
看梅留云态度保留,庞保嘴角露出冷笑,「的确,你我各为其主,梅千户曾是丰王府的门人部曲,我曾是郑贵妃的内珰,直到现在还与福王十分接近。」他故作无奈的一笑,「然而十二年前的案子,谁都希望早日水落石出,以慰受害贵妃皇子的在天之灵。」
「最后仅有一句肺腑之言奉告,不管梅千户相信与否,最好都担待着点,早一步找到这个人;不仅证明自己的清白,更预防丰王犯下傻事。」庞保别有深意的看了梅留云一眼,缓缓的说:「丰王表面上不说,其实非常惦记着梅千户,这一点梅千户应该比谁都清楚。」
梅留云垂下眼,沉默不语,只是拾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表面上不为所动,然而心里却兴起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十二年前,皇城。
那是朱宸济记忆中最冷的冬天。
黄贵妃过世之后,朱宸济请旨守灵,梅留云从来没有看过朱宸济如此消沉。虽然从事发以来朱宸济一直表现平静,甚至没在人前掉过一滴泪;然而有一次四下无人时,梅留云却看见背对着他的朱宸济扶着棺木,肩头轻微抽动。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的陪在一旁,过了好久,朱宸济深吸了一口气,依旧背对着他,缓缓的说:「倒霉鬼,我身边只剩下你了,今后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梅留云一直牢记着那句话。
葬母归后朱宸济开始奉旨到兵部见习参议机务,不久丰王行冠礼,皇上赐西苑为贺礼作为他的居处,朱宸济于是大兴土木,一年后丰王府正式落成,朱宸济便搬出钟粹宫移居西苑丰王府。
梅留云小朱宸济一岁,也到了将行冠礼的年纪,然而他是个失恃失怙的孤儿、又没有宗族长辈可以代行仪式,再说他仅是一个军户遗族之子,有没有行冠礼本来便无人在意,当然没有资格大费周章。
只是他记得「礼记」上记着「冠者礼之始,己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于是私下为自己找了一块皮做为弁,想随便挑个黄道吉日为自己束发戴上,也就算完成仪式。
由于刚迁进西苑丰王府居住,梅留云除了随侍王爷之外,也必须协助处理王府内的大小杂事,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也就忘了为自己及冠的事。等王府内终于大致安顿,朱宸济却又突发奇想,辟出一块地方,再度动土兴建,还运来上百株的树苗,并且命令梅留云监督工程,连续的操劳忙碌下来,梅留云早已不将冠礼的事放在心上。
一日,朱宸济大清早便叫来梅留云,吩咐他备马带弓,说要出去打猎。领命之后,梅留云连早餐也没吃,准备妥当之后牵马等着,没多久,他看到朱宸济拎了两方包裹单独走来,「出发吧。」
「王爷,不带随从和内侍同行吗?」梅留云左右张望,却没看见其他随侍的踪影,「就我们两人?」
「怎么,只有你我两人,你嫌无趣吗?」朱宸济迳自把包裹悬上马侧,然后翻身上马,「还是害臊?」
「不。」梅留云急忙解释:「只是以王爷的身份,如果遇上什么事……」
以往居住在钟粹宫时,由于大内宫禁管理严格,皇子不能随意出城、出门时再怎么轻装简从也得携带七、八个侍从随行。迁居至丰王府后,不必再受宫禁拘束,朱宸济当然海阔天空的自由逍遥百无禁忌;而梅留云担忧正是这一点,深怕有任何状况,他一个人无法应付。
朱宸济笑了,「放心,你是我的人,如果有任何意外,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梅留云皱了一下眉头,对方话语中略含轻蔑之意让他颇不服气,「身为王府门人,自然会尽力维护王爷的安危。」
「所以,你会永远跟着我,对吗?」朱宸济看着梅留云,缓缓的说。
梅留云一愣,朱宸济盯着他看的眼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自从他从冻伤中捡回一条命之后,朱宸济极少再出手责罚;然而面对朱宸济暴喜暴怒的个性,他还是不免心存警戒。
好一阵子以来,他发现朱宸济的举止有些怪异,除了要求他必须随时在身边待命之外,还经常愣愣的盯着他看,让他很不自在,那个眼神好像想看透他的一切、又像有所冀求、恳切炙热,常让他不自觉的两颊发烫。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梅留云垂下眼,避开朱宸济的视线。
「你跟着我只是因为职责所在?」朱宸济哼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满,「既然如此,听好了,今天如果跟丢了我,就罚你永远……」
「罚什么?」梅留云还来不及听清楚责罚内容,朱宸济已经策马像一阵风似的飞奔出去。
梅留云才知道自己中了计,也急忙跳上马背迅速尾随追赶。
跟着朱宸济后头一路狂奔飞驰,眼前景物像流星似的闪过、耳中只听到阵阵呼啸、头发随风飞扬,梅留云突然感觉所有不如意与压力都一起消逝,他顿时放松,不禁笑了起来。
到了皇家林场,朱宸济勒马停下,才一回头却愣了,因为梅留云已来到旁边,脸上带着微笑,「我没跟丢,王爷罚不了我。」
朱宸济一言不发,只是举起手,梅留云以为朱宸济又犯起煞星脾气,发现无法处罚、这下子恐怕要赏他巴掌出气,于是闭上眼睛,然而等了半天热辣的巴掌却没有落下,只是轻抚了他的脸庞,梅留云讶异的张开眼睛,看见朱宸济又怔怔的看着自己,脸颊不禁染上红晕,「王爷?」
「头发,你吃到头发了。」朱宸济的手指从他的唇角捻起一缕发丝。
「……」当朱宸济的手指轻抚过他的下唇时,梅留云不知怎么竟感觉酥麻,心脏猛跳了一下,他立刻将飞散的头发随便塞好,别开脸,故作冷静的说:「王……王爷,要猎什么?」
「猎你啊。」朱宸济开玩笑似的说:「能猎什么?有什么猎什么。」
梅留云没理会他,瞥见草丛中闪过一个灰色的影子,立刻搭弓射下一只野兔。两人如此半闲散半认真的打猎一阵,得了几只野兔、飞禽,朱宸济看看数量差不多,便要梅留云停手,来到林场的一块草坪处,跳下马,卸下一方包袱,「吃羌煮貊炙?」
梅留云一看,才知道那方包袱里装着简单厨具,还有一袋酒,两人于是席地而坐,边聊边煮边吃之间,时间很快的过去;用完餐之后,朱宸济看似悠闲又漫无目标的和梅留云散步,一路走着竟来到一处红墙绿瓦的无梁宫殿前。
梅留云注意到宫殿前的汉白玉石基石柱都是皇城内最高等级的款式,必然十分重要,不禁讶异林场内竟有这样的地方,不等他开口,朱宸济便说了:「这是斋宫,天子祈天之前净身斋戒的庙堂重地。」
或许他们迷路,不然怎么会逛到这里,梅留云心想,朱宸济又说:「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梅留云摇摇头,「这个你也会忘?」朱宸济瞪了他一眼,似乎颇为不满,「是你进宫里当我的侍读的日子。」
梅留云讶异的无言以对,他想不到朱宸济竟会记得这样的事,「你一进宫就害我被罚跪……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难道今天是来算旧账的?梅留云瞄了朱宸济一眼,暗叹一口气,朱宸济没多说什么,取了另一个方包裹,领着梅留云进入斋宫的中殿。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朱宸济将包裹打开,叫梅留云来到面前,「今天是好日子,帮你行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