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连累我吧!舞做出了那么令人伤心的举动,只是为了把我从她的生命里驱逐出去,自己孤独的死去。就在我醉生梦
死在“美人”怀抱的这几个月里,她正在独自承受着化疗的痛苦。自私的我一直在怪责她的薄情,谁知道,她的痛苦
竟远胜过我!
当我再一次看到舞的时候,我几乎不能认出她了,记忆中可人的安琪儿憔悴了太多太多:曾经红润的脸庞变得那么苍
白清瘦,曾经如云的青丝变得干枯稀疏,曾经甜美的笑容变得微妙苦涩……不过,我都不在乎!舞还在我的身边,这
比什么都好!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我,舞似乎没有像我那么激动,只是用她的手轻轻的抚摸我的脸,“为什么要回来呢?你本可以幸
福生活的。”
“傻、傻孩子,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幸福!”让唇游走在阔别已久的眉眼之间,我的声音无法克制的颤抖,“舞,我
们结婚吧。”
“真的?”舞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当看清楚我的认真之后,又将头偎到我的肩上,叹了口气,“你比我还要傻,林
。不过……我喜欢。”
是同意了吧!我大胆的将她的话作了自己的诠释,主动的覆盖住她苍白的唇,不让接下来可能出口的感伤的话破坏了
我们的心情……
……为什么,我总觉得杜墨的眼睛在绝望的看我?
…………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过的如同飞一样,陪伴着舞进行痛苦的化疗,我们的心境却出奇的平和。相濡以沫,同甘共苦,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坚强快乐。
这种快乐,有点虚幻,可是,我和舞都很有默契的不去看残酷的现实——只要两人还在一起,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化疗结束后不久,我和舞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来的客人出人意料的多,同学,老师,很多人都直言不讳的要来看看
那个收服我心的高舞。但杜墨却有急事无法出席。这是一个不小的遗憾,在他无私帮过我这么多以后,我早把他认定
为我最好的朋友,更何况,我之所以还能和舞举行这次婚礼,最大的功臣还是他。
我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当我从新婚的甜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得知杜墨已经中断了自己的学业,回
到家族事业中的消息。
“有那么失望吗?”为我带来这个消息的学弟有点好笑似的看着我失落的表情,“你们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也有好几
年了,眼中钉主动消失的话你应该高兴才对。”
尽管原因和学弟的解释不一样,可是杜墨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业也是件值得为他高兴的事情,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种
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在破坏我新婚的甜蜜?
用力甩甩头,是啊,杜墨有他的人生,不容我介入的人生,作为他几个月的好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祝他幸福了……
时间过的像飞一样快,这句话很落俗套,但贴切。从医学院毕业时,我谢绝了几家大型制药厂的邀约,选择到一家名
叫西城的中学当校医——舞需要人照顾,而校医的工作轻松单纯,这实在是再理想也不过的选择。
几年里,我的生活很平淡,也很甜蜜。每天面对的都是天真可爱的学生,而舞在家里静静的等我,温柔的照顾我……
医学院的老师同学对我的处境很不以为然,我的导师甚至明确表示了对我这个她曾寄予厚望的学生的失望,可惜我不
在乎。经过了那一场风波以后,我已经明白了什么东西才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说我单细胞也好、死心眼也好,我
只认定了舞。为了她,我甘于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在这么幸福的日子里,不安的影子时时威胁着我们,我常常在心里祈祷,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的话该有多好!
可惜,一切只是如果——工作后的第二年,舞的病又复发了,来势汹汹,癌细胞扩散得非常迅速……
平静的日子飞速的结束了。手忙脚乱的把舞送至全市最知名的医院后,我才悲哀的发现要挽留舞的生命,两袖清风的
我除了一颗热切的心以外别无他物……
高昂的化疗费、营养费、还有如果足够幸运的话移植骨髓的手术费(舞的父母几年前就已辞世,我奔波那么久都没有
找到合适的骨髓)……我的积蓄,父母的遗产,向亲友的借贷……金钱如同流水一般投入,而舞依然在病榻上辗转了
无起色……平生第一次,我发现了生活的压力远超出我的想象……
怎么办?清贫校医的工资根本不够支付舞的医药费,为此背负的庞大债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更让我心急如焚的是,
舞的后续治疗需要的花费更大!有那么几次,我走投无路到想起当年配制的“美人”,若不是配方制剂都早已被我销
毁的话,我真怕自己情急之下把它卖给不良组织来换取金钱。不能那么做!我一再的提醒我自己,让“美人”贻害更
多无辜人的勾当绝对不能做!“美人”的威力我亲身体会过,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痛苦太可怕,我不想第二个人尝到。
信念虽然坚定,但每日里看到舞憔悴的面容,我的心都痛得无法自制:真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男子,连自己深爱的妻
子的医药费都无法偿付!我在心里第一千次一万次的唾弃着自己的无能,奔波着寻找可能的财源……清静散淡了二十
多年以后,我终于要开始面对现实的人生了……
真是悲惨啊,连舞的主治医师都开始同情我们的窘迫处境,竟然在结束了例行检查后主动把我邀去一谈。主要的意思
是医院里所开的药品都有额外的手续费,所以,既然我是药剂系的学生,自己和药厂联系零买那些特别昂贵的药剂,
也许可以稍稍的省些开销。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毕竟不符合医院的纪律。可是您妻子的病用药量很大。这些昂贵的药品我
都开得有点手软,小夫妻积蓄不多的话实在是很为难的,这点你不说我也知道。”面容和善的大夫已经尽他的可能将
同情我的语气减至最低,可我还是觉得无比的羞愧——我的窘迫真的是有目共睹了。
“谢谢您的建议,我想我会尽快去买的!”深深的对他鞠了一躬,我握着大夫给我的写着相熟药厂地址的纸条迅速离
去——能省则省吧,这也是现阶段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心思烦乱的踏上南下的火车,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总在提醒我此行不会顺利。担心舞,放不下舞,却不得不为了她的病
而将她一个人留在医院里,临走时她寂寞的眼神让我心里隐隐的负罪感挥之不去……就这么矛盾着,不知不觉的到站
了。
药并不难买,也许是那个好心的大夫事先打过招呼的缘故,总觉得接待我的人非常的亲切,兴之所至的和他聊了几句
曾经心爱的制药,不经意间又赢得了“原来是本行”的惊奇注视,最令我开心的是,药厂同意考虑给我额外的折扣,
虽然必须在此地在逗留一晚,但如果顺利的话,这次的采购又会比预计的节约不少。
一再道谢的从药厂离开后,过于兴奋的我一时间竟然忘了考虑现实的问题: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要怎么样才
能找到一处便宜又干净的住处呢?自从舞生病后,我为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像是在犯罪,让我说服自己去住那种昂贵
的酒店是绝对不可能的。
浑浑噩噩的走在街头,倏然发现夜有点深了,将风衣的领子竖起,仍然挡不住渐渐吹起的北风,我决定到车站附近的
小旅馆去碰碰运气。
“林泽!林泽!”前方的车子紧急制动,拉下的车窗里传来久违的熟悉声音……
停下脚步,我疑惑的看向那个拉开车门大步向自己走来的身影,“是——你?”
以为这辈子不会见面的杜墨,又一次突兀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几年的光阴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种清
淡的表情,精致的挑眉动作,冷冽透明的眼睛……原本以为他会成为一个一目了然的企业精英,谁知道,再见面时的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仍然是那个美貌迫人的青年学生。
杜墨也在看我,用久违了的专着目光注视我——我知道我身上的半旧风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已然暴露了我现在的困
窘,可他用这种眼神看我仍然令我不自在……
“真奇怪,你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原来,杜墨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呢!我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哪儿有的事!有家庭的人都老得快呢!”将表情
放严肃些,我依然无法克制故友重逢的欣喜使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好久不见了,你过的怎么样?”
“……找个地方谈谈吧!”许久,杜墨才吐出这么一句。
真正停留在原地没有长进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而已——仔细观察一下,杜墨还是有点变了,置身事外的漠然消失了,
他好象比原来更坚定些……毕竟是长大了呢!几乎被他抓住手臂拖一般往车里带的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最起码,以
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杜墨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强势的一面。
“去我家怎么样?”手把住方向盘,他神情自若的偏过头来问我。
无所谓的点点头,我有点好笑的发现自己的默许竟然令他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我过去的戒备和冷淡使他印象
深刻吧。不过,杜墨不会知道,在内心深处,我早已把他看作我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他,不需要理由。
…………
杜墨的公寓离市中心不远,闹中取静的地理位置,简洁也优雅的布置,就像他的人。屋子很空旷,透着寂寥。——莫
名其妙的,我联想起自己的家,虽然不大,但舞用她的手把它布置的非常温馨……两相对比之下,我只能猜想杜墨这
几年的生活里缺乏细心女子的照顾。
“在看什么呢?”端上两杯果汁以后,杜墨在我的对面坐下,态度沉静。
真的有一点讶异了,很少有人在纯粹男人间的会谈时会为我送上果汁,大概都认为应该选择更阳刚的饮料吧!
“谢谢,我最喜欢的澄汁呢!”将杯子移至口鼻之间闻那淡淡的香气。
“我知道。”杜墨微笑。啊,他果真还记得我这个小小的嗜好呢!
感激的再看他一眼,我没有忘记关心他的近况。“这间公寓,有点寂寞。没猜错的话,你还是孤家寡人吧!”——不
应该的,一开口就打听别人的私事,这不太像我的风格。
杜墨的笑更明显了,“不用替我担心。”眼神锐利的看着我,“还是谈谈你吧。你——过的不太好,是因为舞的病?
”
默默地点点头,“一年前又复发了,而且情况很不好。”
“真是遗憾……”很自然的言语,口气却不太自然,我知道杜墨始终在为我抱不平。但他的表现让我联想起多年来亲
友或明或暗的劝告——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暗示我舞的时日无多……
“不会遗憾!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我相信舞一定能好起来!”这种急切的反应,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在说服谁了。
仿佛被我的激动震慑住了,杜墨良久没有开口,目光直直的盯着桌上的杯子。好半天,他不自然的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我听说你就分配在西城中学当校医,怎么跑到这座城市来了?”
“这个……”我的脸有点红了,被春风得意的老同学看穿自己的困境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来买药,这里的一家药
厂同意给我一点折扣。”眼睛低下,不让杜墨看穿我的心情,如果他要嘲笑我的话就笑吧,曾经光芒万丈的我现在的
境遇……
“…………”
又是很长时间的冷场,我和杜墨似乎都在想自己的心事。有点赌气的,我不想在说出那么屈辱的事情以后再找什么话
题搭讪了。
“你……是不是很需要钱?”似乎非常困难的,杜墨在试探性的问我。
什么意思?我猛地抬头看他。杜墨的表情十足古怪,无奈、恳切、绝望、期盼……很多矛盾的情绪在他眼里浮动。
“怎么说呢?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过去偷去抢,可我实在是……软弱!”
“不要这么说,遇上这种事情没有人会处理得好!”
“还记得‘美人’吧,我都差点重操旧业,去配制毒品。”
“早就说过,我不许你用毒品玷污自己的手!”
悲哀的笑着,“放心,我配制的毒品至今只有两个受害者。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勇敢了。”静静的举起自己的手,我无
意识的看着它纤细的线条,“这双手,没有害过人,很干净,也——很无能……”
“不要这么说!我不许你再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
这个晚上第二次被他的话蛊惑的细望他的脸。杜墨的表情非常痛心——老朋友走到这一步,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吧!我
突兀的笑起来,“别为我担心。”仿佛做梦一样望着他的脸,“我早就做好决定了。舞如果有什么不测,我就带着这
双纯洁无暇的手到另一个世界去陪她……”
对面人原本平静环胸的手,电光火石般行动了,隔着小小的茶几攫住我的双肩,杜墨向来万年冰封的眼睛里此刻却有
怒火熊熊燃烧,“听着!我不允许、不允许你再说一句类似的话!否则、否则我……”气喘吁吁的话,戛然而止于那
个我永远不会知道内容的威胁上。
在我惊奇的注视下,杜墨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讪讪的把双手撤回,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吓到你了吗?我有点太激动了。”——这种语气,才像是我认识的杜墨。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为我好。”
杜墨俯身过来细细打量我的脸,直看得我开始不安起来,“你知道吗,林?有的时候,真觉得你迟钝得像一个长不大
的孩子。”
“什么?”
“没什么,”似乎有点疲倦的语气,杜墨的视线不再看我,“我只要你在作重大决定的时候,想想那些爱你的人。”
“…………”
今晚上的杜墨真的有点奇怪,总说些让我莫名其妙的话,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响应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似乎每次相
处时他的话都有种猜谜语的味道。我不是个擅长猜谜的人,况且,第六感告诉我,猜出杜墨的谜语不一定是好事……
“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走了。”
“出门在外,住宿的花费一定很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