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花悟 上————璇儿

陆商阳也道：『是啊，美人就是美人，不过平日里是貌比花娇，今儿可是连花也要被比下去了。』
云烟霏两腮艳红如桃花，瞪了陆商阳一眼道：『你再胡说？』
雷霆笑对陆商阳道：『你有了这般娇妻，可得好好对她。否则，第一个不饶你的便是我！』
陆商阳心中一跳，收了笑容，正色道：『大哥放心，既然商阳要娶烟霏，必然对她一心一意。她说东，我绝不往西。』
云烟霏似嗔非嗔地笑道：『那倒不敢，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陆商阳是什么性子？』
陆商阳大窘，干咳了两声，雷霆忙道：『我来了这么久，你们茶都不让我喝一口？』
陆商阳忙让他入厅内奉茶，趁云烟霏亲自去沏茶的当儿，悄悄撞了一下他道：『还是大哥好，替我解围。』
雷霆低声道：『总之你也收点心，这些话说说无妨，可莫真让她伤了心！』
陆商阳干笑道：『那是自然，大哥尽管放心。』
云烟霏端了茶来，娇笑道：『哥儿俩嘀咕些什么呢？』
两人慌忙坐开，雷霆道：『哪有，嗓子快冒烟了，没说什么。』
陆商阳赶紧附和道：『没什么，没什么。』

次日，自清晨起，卧龙寨便是空前的热闹，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陆商阳在江湖上何等威名，他更欲弥补这些年来云烟霏苦等之情，遍撒喜贴，但这般的喜气洋溢却让陆商阳颇有点斯人独憔悴的感觉。
望着苍茫天空，心中酸楚，也不是秦夕照如今在何处？自己此时，虽然万般地想去找他，却又不能在此刻离开。试想，婚礼上没了新郎，成何体统？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是时候。
寨内似乎人人有事做，偏自己这个新郎无事可做。陆商阳无聊地转到新房，想找烟霏说说话解闷，却被关鸿飞拦住：『大哥，成亲之前你是不能见新娘子的。』陆商阳笑了，道，『好，我不见。』
新房内却传来云烟霏轻柔的声音：『商阳，进来吧。』雷霆也笑道：『江湖儿女，何必顾忌那么多，你去就是。』
她已经梳妆完毕，凤冠霞帔，大红的新娘服饰映得她双颊艳丽如霞。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美眸，满溢着喜气。
陆商阳抚弄着她的秀发，柔声问，『烟霏，你等了这些年，不后悔吗？』
云烟霏望着镜中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笑道：『你明明不是个适合成婚的人，你为了责任感，你依然肯跟我成婚，我已经很高兴了。』
『烟霏！』
云烟霏轻轻道：『商阳，我对你心意，你该明白。』
陆商阳想解释，又无从说起。『烟霏，我对你的感情，你也该明白。』
云烟霏浅笑一声，『是啊，我太明白了。就是因为太明白了。』
陆商阳按着她的肩头，道：『你太紧张了，才会胡思乱想。』轻吻了一下云烟霏的嘴唇，『从今夜开始，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就不会再让你胡思乱想。』
云烟霏脸上酡红，低声道：『你把我的胭脂都弄掉了！』把他直推出房去。陆商阳一笑，直往厅前走去。

乱腾腾的一天总算过去了。陆商阳一直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拜堂、喝交杯酒、入洞房，都只能由着人摆弄。筹备婚事他从来没自己操过心，却也想不到成亲当儿还这等麻烦。
陆商阳按按有点发痛的头，一眼望去，新房中一片红云，却让他头更发昏。望着坐在床边、一身大红吉服的云烟霏，陆商阳恍如身在梦中，真难以想象这个娴娴静静坐在那里、等待自己掀开她盖头的女子，便是江湖上闻名的寒伶宫宫主。
挑开大红盖头，云烟霏盛妆的脸庞含笑地出现在他面前。当真是娇同艳雪，慧比灵珠。她的美是让人目眩神迷、心魂俱醉的美，依稀地让陆商阳想到了和她初见那一日的情形。
陆商阳凝视着她，想说点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烟霏水波盈盈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助与痛楚。『商阳，你后悔了？』
陆商阳正要说话，云烟霏道：『想清楚，再回答我，要说实话。』
陆商阳咬了咬牙，道：『不错。』
云烟霏的容颜在一片喜气的大红中，即使是浓妆之下，也掩不住那惨淡之色。『那你爱我多少？』
陆商阳道：『很深。我真爱你。』
云烟霏低低道：『真的？』
陆商阳在床边坐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手，道：『我承认，我第一次去寒伶宫，是慕了你美名而去。陆商阳生性风流，那是不假。但我看到那个白衣女子，清清冷冷站在白雪之上，身边的寒梅都似在她的轻颦浅笑下失了色，我就呆住了，被她摄了魂。』
云烟霏笑道：『我记得，那时，你折了一枝梅花给我，我却丢到了地上。』
陆商阳笑道：『大概我一转身你就回身拾起来了吧？』
云烟霏嗔道：『就会耍贫嘴！』一时间房中气氛也似活了些。龙凤喜烛的火焰，似也跳跃得更灿烂。
陆商阳却收了笑容，诚挚地道：『最初，是为你绝色所迷。后来我发现，这个女子除了绝美的容貌，还有善良的心，更有如水一般的温柔，还有男子的豪爽侠气。我认为，这个女子，值得我爱，于是，我爱上了。』
云烟霏眼中晶光闪耀，道：『听你这句话，倒也值了。』
陆商阳伸手轻触她白腻如脂的脸庞，道：『烟霏，如果我的不愿受拘束伤了你的心，原谅我。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伤心，如今，我既然娶了你，我就不会让你再孤独。』
云烟霏眼中含泪，樱唇微颤，欲言又止，终于低低道：『商阳，不要离开我，好吗？』    
陆商阳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容颜，深深地凝视，只觉得一种痛，在绞动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却不知，这种痛，究竟是为了谁？良久，陆商阳低声道：『好。』低下头，把这一声承诺，温柔地送入了她微微颤动的樱红的唇间。
绛纱帐如红霞般垂落。烛花在龙凤喜烛顶端，爆出一声声清脆的噼啪声。

14
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柳树之下抚琴。琴声清平冲淡，铮铮如珠玉。
轻拢慢捻，琴音如水，平和悠扬。忽听琴音铮铮连响，那男子带笑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近前来？』
只听红墙旁绿树之上，一个带笑的清亮声音道：『在下斗胆打扰王爷雅兴，还请王爷恕罪。』声音极动人，似带着磁力般。
赵构也不抬头，道：『既然知道是打扰了本王的雅兴，还不过来赔罪？』
一声轻笑,一个青衣男子从树上飘然而下。容颜如玉，眉目如画，真仿佛是夜色中走出的谪降仙人。
赵构眼前不由一亮。他站起身来走近秦夕照，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惊艳地道：『在月色下看你，比起我那日在朔风黄沙中看到的你，更是风神灵秀，卓然不群。』
   秦夕照眉头几乎看不见地皱了皱，笑意依然挂在脸上：『王爷见到不熟络的人，都是如此吗？』微微后退，拨开了赵构的手。赵构哼了一声，道：『若非在湖上倒影里看到了你的容貌，我刚才便已要了你的命！』
秦夕照笑道：『在下也知道半夜潜入王府是死罪，只是侯门深似海，若不偷入，等在下千辛万苦见到王爷时，怕也已是白云苍狗了。』
赵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秦夕照在月光柳影下的脸庞，道：『你想通了？』继而微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剿灭了陆商阳，才能把这块上好的美玉纳入自己囊中呢。』
秦夕照淡淡道：『落到王爷手中的我，怕也比不得现在的我了吧。玉在椟中，待价而沽，王爷，你能给我些什么？』
赵构眼光，与他目光相接，并不犀利，却令秦夕照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那要看你能为本王做什么了。』
突然间出手如电，秦夕照本与他相隔三步之遥，赵构欺到他身后一手捏住他脖颈，竟是来不及反抗，心中不由得一寒。这人贵为王爷，却哪去学了这一身高深武功？这如鬼如魅的身法，颇有几分邪气，即使自己全力反击，也必无胜算。
赵构把嘴贴在他耳边，轻轻朝他颈上吹着热气，笑道：『我本来是想要你这个人才的，不过一见到你，我又开始犹豫了。』
秦夕照有点僵硬地道：『王爷，请自重。你--是弄错对象了。』
赵构嘿了一声，伸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抚摸，笑道：『你骗别人可以，骗我？你还嫩了点。』
放开秦夕照，道，『坐，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大约十七、八年前，京城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小院。那里面都是五六岁的男孩女孩，像个普通的学堂。』
秦夕照脸色骤变，惨白如纸，握着剑柄的右手已被汗水浸透。
『那些孩子虽然年纪尚幼，但都看得出是美人胚子，长大了无一不是倾城之貌。但这些孩子所受的训练不仅五花八门，而且惨酷无比。天文地理，兵法韬略，奇门术数，琴棋书画，只要你想得到的，他们就要学。另外就是武功，每个孩子各自有名师教导，其中甚至网罗了当年以「裂天旋」震慑江湖的大魔头。』
秦夕照脸色已变得比纸还白，整个人已在发抖。
『除此之外，这些孩子还有一样要学的。就是媚术。对于女孩子，还好一些，女人的承受能力总比男人更强。可是对于男孩子，这便是地狱般的折磨了......』
『够了！』秦夕照突然狂吼一声，『不要说了！』
『不想听这些了？好罢，我便不再形容这人间最惨酷的一幕了，想来我是局外人，你更比我清楚得多。本来这些孩子训练到十五岁以后，便要被送出去完成某些任务的，可是，有一天，这个小院失火了。』
『这场火不算大，但烧得非常彻底。里面的人没有一个逃出来的，尸体全部面目全非，连是男是女都不易分辨......』
秦夕照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
赵构注视着他，慢慢道：『第一次杀那么多人，还是毁尸灭迹，感觉不那么好吧？想来你离开之后，你定是大吐特吐吧？授你裂天旋之人，是那里面第一高手，你当时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岁，以你那时武功，就算你偷袭也未必能得手，你是如何杀他的？在床上吗？』
秦夕照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慢慢拭去唇边血迹，道：『王爷是如何知晓的？』
赵构哼了一声，道：『我既想要你这个人，就免不了打听一番。你问傻话了。倒是你，你已不打算隐瞒你的身份来历了？』
秦夕照仰头望天，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既然终究瞒不过人，更瞒过不王爷你，我不如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以免多生事非。只请王爷从今以后，莫再提此事。那是秦夕照终生的屈辱，自七年前我离开之时，我就发誓要重新活过。』

赵构点头道：『不错，留恋过去，仇恨过往，是毫无意义的。你年轻，有才能，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同等的，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秦夕照淡然道：『王爷说的是。』
赵构扳过他的脸，仔细打量他的容貌，目光中闪过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我倒想见识一下，被那般训练出来的一批人中，唯一留下的一个，究竟有何等的功夫。』
秦夕照忽然半侧转头看他，唇角微扬，露出了个笑容，一瞬间竟让赵构看得心里打了个突。他这一笑，眉梢眼角隐含风情，却非是女子外露的柔媚，而是青年男子的清逸之中自骨子中透出的妩媚，媚而不腻，清雅如莲。赵构看得心里打了个突，伸手就想把他拥入怀中。
秦夕照也不动弹，笑道：『王爷，你是要个文韬武略皆通，能帮助你登基大业的能人呢，还是要废了我武功让我留在你身边侍候你？两者只能择其一，请王爷自行定夺！』
赵构一愣，看着怀中的人，半晌放声大笑：『狂，你真狂，就冲你这份敢夜闯王府的胆略，我今天就留下你。可笑那陆商阳得了宝贝却生生地松了手，不知善用你，今天我却得了个少有的人才！』秦夕照一口气还没松过来，赵构却不放开，把嘴又凑到他耳边道，『如果本王今天要江山也要美人呢？』
秦夕照莞尔一笑，『那这美人恐怕就会变死人了。』
赵构嘿了一声道：『你倒真是个妙人儿，让本王想不动你都难。』
秦夕照笑道：『那在下如今就斗胆，要王爷一句话。既然投靠王爷，我自当全力以赴，但若王爷一直像今天般，看见在下便动手动脚，那恐怕什么都做不了了。还请王爷发个毒誓，决不对秦夕照生他心，否则在下也只有怎么来的怎么去了。若王爷要硬留人，那就只能是个死人。』
赵构慢慢松开手，盯着他笑道：『跟本王讨价还价的人不是没有，但还没有像你这么狂的。你实在是少见的人才，但也是少见的尤物，本王实在是哪一方都难于割舍啊。』
秦夕照摇头道：『我自认是人才，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尤物什么的，王爷这次是看走眼了。何况王爷若得了天下，要什么样的人没有，那时也不会把在下放在眼里了。』他斜睨着赵构，慢慢道：『王爷兵权极重，要想登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王爷却力推如今的圣上即位，又是为何？』
赵构凝视着这张距自己几寸远的俊脸，没有动。看着那张脸上有些张扬和邪气的笑容，他没有笑。『我应该立即杀了你，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喜欢太聪明，锋芒太露的人。』
秦夕照叹了口气道：『王爷若想要在下的命，现在一样可以。不过在下知道王爷求贤若渴，这时便杀了在下，我也实在是死不瞑目啊。』
赵构慢慢笑了起来，一个冰冷的笑。『你要我发什么毒誓？』
『若王爷辱我，有朝一日，必将被秦夕照一剑穿心而死。』
赵构眼中光芒闪烁。『好毒的誓，好毒的秦夕照。』
『若在下背叛王爷，有朝一日，也必将不得好死。』
赵构缓缓点头，道：『若我赵构辱你，有朝一日，必将死于你秦夕照剑下。』他面上连那个冰般的笑容都已不见踪影，眼中的寒意让秦夕照心中都暗自戒备。
秦夕照笑了笑，一拱手道，『夜深露重，在下就不再打扰王爷了，告辞。』
赵构伸手拉住他。『既知春宵苦短，你又何必匆匆离去呢？不如就住我府上，反正你现在也是我的人了。』
秦夕照变了脸，不快地道：『请王爷莫要在言语中讨在下的便宜。既如此，那就请王爷给在下找间屋子睡吧。』
赵构笑道：『你出生青楼，受训十年，脸面还忒薄的。』见秦夕照一脸不悦，便笑道，『好了，是我不好，以后再不说了。』叫道：『林岩！』
一人出现在门外，秦夕照暗自惊讶，来得好快。
『给秦公子安排住处，明天一早，让他来书房见我。』
那林岩想必是王府的管家，已经六十多岁年纪，须发皆白。他抬头一见秦夕照，当即后退几步，眼睛瞪得大大，那模样竟似见了鬼似的。
赵构又好气又好笑，叫道：『林岩！你这是怎么了？』
林岩如见鬼魅般，口中喃喃自语：『像！真像......真会如此之像？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很快，他脸上又恢复成了毫无表情，道：『秦公子，请。』
秦夕照一笑，回头望了赵构一眼，微微一笑，走了出去。赵构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代之以深思的表情。

赵构翻着桌上一叠册子，笑着对杜眠风道：『我这次选的这个人如何？』
杜眠风道：『惊才艳绝，才华横溢。若是他真心归附王爷，确实是大有帮助。武功还在其次，天文地理，兵法韬略，无一不知。而且，这个人脑子转得极快，而且够狠。办大事的人，不能心慈手软。眠风虽然不喜这人，但也不得不自愧弗如。』
赵构笑道：『我还没去看过，他接手那批军队本是你统辖的吧，如何？』
杜眠风点头道：『假以时日，必当势如破竹。只是王爷对他还是防一点比较好，他的过去，能找到的我都找来了。最有问题的一件事便是他跟那陆商阳的分道扬镳，让人好生疑惑。』
赵构点点头：『我知，不过倒也猜得到几分原由。』
杜眠风笑道：『王爷既然早已心里有数，是眠风多嘴了。』
忽然门口响起秦夕照带笑的声音：『王爷，在下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