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秦夕照把自己泡在水里,袅袅上升的雾气,让他的脸,时隐时现。氤氲之中,容颜亦如雾,两腮是如桃花般的绯红。
感到有人渐渐逼近,突地心中一跳,仿佛心都飘浮在了空中似的。不,那不是赵构。
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以为这一生一世都再见不到,唯有梦里相见。
庄周梦蝶,是梦非梦?
是耶非耶,有谁能知。
长夜漫漫,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永远是那闪电,雷鸣,暴雨。
承影的凌冽剑气。
那个人的瞳仁中自己不可置信的眼神。
如今,这个人凝视自己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惊,有喜,有忧,有痛,亦有恨。
秦夕照慢慢展开一个笑容,道:『你真挑了个好时机来见我。』
陆商阳注视着他,一字字道:『出来。』
秦夕照哦了一声,道:『怎么?』
陆商阳森然道:『你认为,我冒险入宫,是来找你谈天的?』
秦夕照低笑道:『陆大侠敢情是来取我性命为你兄弟报仇的?』
陆商阳龙渊出鞘,指向他咽喉,喝道:『不错!』
秦夕照正要说话,眉头猛地一皱,道:『皇上来了。』盯着陆商阳,道,『要死还是要活,你可以选择。』
陆商阳还在犹豫,秦夕照怒道:『你想死吗?死也死得有价值点行不行?男子汉太丈夫能屈能伸,你在这充什么英雄好汉?我自有打算,你要杀我有的是机会,你暂避一下就失了你大侠的身份?』
陆商阳强压一口气,身形一动,便向帷幕后掠去。不出片刻,赵构就已走了进来。
他笑道:『我听见里面有声音,你跟自己说话来着?』
秦夕照眼睛半闭,仿若不闻。
赵构眼珠一转,突地伸手把他从水里拉出来,整个人就已压了上去。手指一寸一寸在他肌肤上抚过,忽然一笑道:『你今天心跳得特别快。』
秦夕照心中又是一跳,这下是真的越跳越快,想让它跳慢点都不行了。
赵构似笑非笑地道:『奇怪,都说在水里泡久了人都会变得软软的,你今天怎么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我是让你来泡温泉的,不是来冰窖里冻的啊。』
秦夕照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如擂鼓般七上八下,闭上眼睛只装没听见。还好本来殿内温度便高,否则赵构一定会发现他早已汗如雨下。
忽听龙吟声响,一阵剑风袭来,秦夕照眼睛都懒得睁开了,还有谁,不就是那个大英雄,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好,好,看今日大家都别想脱身了。
陆商阳长剑直指赵构,一字一顿道:『放开他!』
赵构笑道:『如果我不放呢?』
陆商阳冷冷道:『那你就死!』
赵构玉箫格住龙渊,左手一松,顺手把秦夕照丢到水中,笑道:『你欺瞒之罪,待会再跟你算。』
秦夕照湿淋淋地从水里冒出头来,盯着赵构,却不说话。
陆商阳不再言语,右手捏了个剑决,严阵以待。他抱了拼命之心,只见寒芒闪动,剑气纵横,真似一条龙在殿内游走。赵构情不自禁,赞了一声:『好!江湖传陆商阳剑法精妙,果非虚言!』陆商阳剑剑快,招招抢攻,赵构一是难得遇上武功高强的对手,见猎心喜,二来跟陆商阳较量过,知道他远非自己敌手,不愿跟他拼命,当下只是招架,并不急于还手。
拆了四十余招,赵构玉箫与他长剑相交,铮地一声,陆商阳只觉虎口一麻,龙渊已脱手。赵构哪容他再拾剑,一欺身上前,玉箫直点他胸前几处要害。
眼见陆商阳避无可避,忽然赵构身后帷幕中,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只手来势好快,无声无息,赵构全心在陆商阳身上,虽然感到风声,但来得太突然,已来不及闪避,只得咬牙以二十余年苦练的功力硬受了他一掌,
赵构强运一口气,反手一掌,击了过去,那人与他对了一掌,竟然只退了数步,赵构心中更是惊讶,世上能以单掌之力与他对掌而不当场重伤毙命之人,寥寥可数,虽然自己刚挨了他一下重手,功力已大打折扣,但此人功力也当真惊世骇俗,不知是谁?
回过头去,那人已凝住脚步,缓缓拭去嘴角一缕血丝,竟是韩铁凝。
想来,他在秦夕照昏昏欲睡之时,已悄悄隐身帷幕中。他内力还在陆商阳之上,突然一击,怎么伤得了赵构。
赵构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伤了我,两人联手就可以赢得了我?我不妨告诉你,你们两个,再加了秦夕照,一样不是我的对手。何况,这是皇宫大内,有的是高手。』
陆商阳知赵构所言非虚,赵构一身似集魔功与纯正内功一体,护身罡气坚不可摧。不禁望了秦夕照一眼,秦夕照的脸隐在水雾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构盯住韩铁凝,盯了半日,那眼光直似要把他整个人穿透一般。慢慢开口道:『乱臣贼子,原来不外如是。朝廷养的,真是一群会咬主人的疯狗。』
他此言一出,韩铁凝再好的涵养也忍耐不住,怒气勃发,呼地一掌劈出。他以内力强劲成名,虽然中了赵构一掌,已大大打了折扣,依然有五丁开山之势。赵构转身避过,脸上却挂着个很有趣的表情,仿佛小孩子看到了什么喜欢的物事似的。
忽听锐器破空之声,直如鬼神夜哭,赵构心中一凛。一阵煞气直击赵构面门,赵构心念急转:『裂天旋?他是把银斧藏在何处的?』
秦夕照就伏在他脚下,这一击已是凝聚生平之力,相隔太近,避无可避,赵构猛力一掌迫开韩铁凝,玉箫急出,格开银斧。赵构本来受韩铁凝那一掌,伤势便已不轻,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罡气已被震破。
秦夕照身形骤起,刚才的迷乱眼神已不复再有,眼神酷厉如刀。白衣展动,他人已到赵构身后,急点他七处大穴。他知赵构武功太高,手法用得极重,赵构喉头咯地一响,硬生生把一口血咽了回去。
秦夕照衣袂无风自动,陆商阳跟韩铁凝脸都一红,别转过头去。秦夕照本在洗浴,身上未着寸缕,匆匆出手,也只披上了衣服,没有扣好。劲力到处,衣襟飞扬,整个胴体若隐若现,在水雾烘托下更是肌肤如水,看得人直是血脉贲张。
赵构虽然看不见他,但看陆韩二人的表情就已经想象得到,笑道:『夕照,你这副样子太过香艳,不怕引人暇思么?』
秦夕照承影已出鞘,龙吟森森。他冷笑道:『只要能制住你,再要我做更糟糕的都不在话下,何况都是大男人,怕个什么劲?』赵构已知,承影剑与银斧都是被他藏在水底,暗自切齿,这人心计如此之深,在欢爱之余都不忘要取自己性命,自己说是养了只老虎,其实不是,他有豺狼样的坚忍,豹一般的锐利,以及毒蛇一般的剧毒!
秦夕照手腕一转,承影已生生挑下赵构背上一块肉。他微笑道:『赵构,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你在我身上刺多少针,我就在你身上挖多少块肉。』
赵构眉头不皱,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请便。』
秦夕照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剑锋微颤,赵构背上顿时血流不止。赵构却哼也不哼一声,更气得他脸色发青。秦夕照劲力拿捏极巧,虽未伤骨,却已见骨。
韩铁凝与陆商阳都深知秦夕照个性一向阴沉自持,今日一制住赵构便猛下重手,实在违他本性。韩铁凝哼了一声,道:『这个,秦夕照,他好歹是皇上......』
秦夕照不怒反笑,道:『好啊,你还要去保这个皇上?你们两个是君子,自然不屑用这等手法。我跟他,都不是,所以我可以背后出剑。』
赵构淡淡道:『真是,对你丝毫都大意不得。你真是头老虎,稍不注意,你便会反噬。我处处设防,事事留心,还是着了你的道儿。』
秦夕照冷笑道:『若你肯多跟我在一起几晚,怕这个时间还会提前。』
赵构笑道:『不错,我还不想死。不过,这个游戏很有趣,所以我才没有废你的武功,跟你玩这个游戏。看来,如今是我输了。』
秦夕照面色更加阴沉,笑容更令人心寒。『是啊,我一直在等机会,等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今天,偏偏这两个人又不早不晚地闯了过来,我不出手也得出手了。』仰天狂笑起来,走至赵构身前,道:『赵构,你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反手一个耳光抽在赵构脸上,他用力不轻,赵构几颗牙齿顿时被他打落。他却一笑:『你打啊,反正我也只有和着血往下咽了。』
秦夕照气得胸口一起一伏,陆商阳对他太了解,知道赵构肯定对他作了什么过份之事,也不说话。卧龙寨被灭可说全由赵构而起,若能杀了赵构,也是他心中所愿。韩铁凝却在官场上呆久了,保皇帝的思想已根深蒂固,刚才激愤之下出了手,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终于,韩铁凝咳了一声,道:『好了,咱们趁没人发现时快走吧......』
秦夕照阴阴一笑,道:『那么,要杀要剐就随便我了?』
陆商阳苦笑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先走再说。』
秦夕照剑锋一抖,道:『好!赵构,我今天就不杀你,我阉了你!看你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做下去!』
此言一出,陆商阳跟韩铁凝面面相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阉皇帝?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秦夕照看两人脸色怪异,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两人的眼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低头一看,顿时窘得无地自容。他本来衣服就是匆匆系好,这时更露出精致的锁骨。上面红青痕迹累累。陆韩二人一看之下,只能无语。
秦夕照伸手掩好衣襟,刚一抬头,忽见韩陆二人脸上现出极为惊惶之色,同呼:『小心!』心念未转,左手掌,右手剑,已同时出手。
陆商阳跟韩铁凝都已抢上,陆商阳来不及拾剑,左掌已挥出。韩铁凝双掌齐出,全力击出。
赵构左手对陆商阳跟秦夕照,右手对韩铁凝,眼见秦夕照承影已穿过肩头,血箭激射而出,竟是毫不动容。
一掌对下来,四人都已出尽全力,四大高手齐齐重伤落地。
不约而同地,四人都是『哇哇』几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玉石地板上,更是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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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落地,秦夕照跟陆商阳飞得最远,韩铁凝次之。功力之争,是来不得丝毫虚假的。四人立即盘坐运功,周身都是真气乱窜,直欲破胸而出。
赵构暗暗叫苦,他过于托大,不曾叫进侍卫,此时真气压制不住,心知只要一开口说话便是吐尽鲜血而亡,只求尽快可以运功完毕。随便叫两个人进来也可以收拾他们。只是他先中韩铁凝一掌便伤得不轻,被秦夕照硬生生挑了几块肉下来,几近见骨,又被他承影直透过肩头,失血不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任他武功再高,一时也休想开口。只恨自己实在太小觑了秦夕照,竟被他一式裂天旋破了罡气,秦夕照以重手法点他大穴,只有头两处穴位是点中了的,后两处均已被他内力化开。秦夕照在他身上剜肉,他也只能隐忍不发,若穴道再晚一刻冲开,自己这皇帝恐怕就要变太监了,秦夕照心中所积怨毒有多深他是最清楚的。
韩铁凝更是惊异,赵构内力之深远超过他想象,而且竟是正宗的少林内功,但其中又含有极寒极毒的阴劲,正邪交融,三人分接他一掌,竟然体内忽冷忽热,控制不住真气。他天赋异禀,如此重伤,还是少见。他知赵构只分了三分劲力在陆商阳与秦夕照身上,其余七分劲力尽数是加诸己身,如今体内是寒热交融,无论如何也没法将真气纳入轨道。
秦夕照是有苦难言,后悔不迭,只恨自己一心想折辱赵构,没有先给他一剑穿心,他对赵构武功了解最深,知道先恢复功力的一定是他,说到内力深厚自己是万万比不过韩铁凝的,眼珠转动,已在另谋他法。他完全不敢设想,如果今日再受赵构所制,会是个什么结果?殿中已闷热得令人窒息,他却觉得一阵阵的寒意自心底窜上来。酝酿多日,务必今日一击必中,立即抽身出宫,却不料陆商阳与韩铁凝无巧不巧地此时入宫,这究竟是幸运?抑或不幸?
陆商阳极力压制狂窜的真气,却是思潮起伏,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闯宫之前,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否则只有枉自送命的份,他与赵构交过手,知道与他动手决无胜算,但刚才真是行动快于思想,龙渊已径直出鞘。念及此,心中更是烦乱不堪,内息流动更是无法控制。
一时殿内静得惊人,只有四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温泉流出的声音。
绮丽殿内,流动的竟是浓浓杀机。
只要谁先恢复功力,其余之人,便是想死也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构呼吸渐渐悠长,听在三人耳中如同雷鸣。陆商阳心中已绝望,心想若再发生上次之事,自己必当自绝经脉,免得秦夕照再受赵构挟持。
赵构慢慢站起,走到秦夕照面前。他虽脸色苍白,笑容一如既往温文:『夕照,你真行。我怎么每隔几天就得夸你一次?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命丧你手。』
秦夕照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哪敢开口,任他取笑,只作不闻。赵构在他肩上击了一掌,却不含劲力,把他推到身后,右掌已举起。
陆商阳心中奇怪,赵构为何不叫人,却要自己动手?秦夕照却知道,自己脸皮太薄,每次跟赵构共处时都把宫女太监支得远远的,久而久之,竟成习惯。今日自己本有动手之念,故才选了这偏僻深殿,殿外无人看守。
赵构胸中气血翻涌,他一掌重伤三大高手,而且最惨的是对秦夕照撤了几分劲力,等于回掌击胸,伤得更重。他玉箫已握紧,这一下势必要毙陆商阳与韩铁凝于掌下。
玉箫堪堪递到陆商阳胸口,韩铁凝忽然出手,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其势开山破石。赵构大惊,飘退三尺,心中却想,以韩铁凝功力不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这却是为何?
韩铁凝在陆商阳背后拍了一掌,一股柔和浑厚的内力进入陆商阳丹田,他吐纳几口,强将真气压下,一手抓起龙渊,两人一剑一掌,齐逼赵构。
这一次若再输了,才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赵构一提真气,只觉虚虚飘飘,心下暗急。一转念间,伸手拉过秦夕照,挡在身前。他料想得没错,陆商阳跟韩铁凝见他用秦夕照作挡箭牌,都大惊失色,剑掌齐撤。
但这一剑一掌来势何等疾速,如何收回?陆商阳还好,他使剑已至化境,剑尖一偏,立即撤剑,龙渊落地,堪堪在秦夕照脖子上带出了一条血痕,惊得秦夕照与他都是一身冷汗。
韩铁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这一掌乃毕生功力所集,此时重伤,哪里还能收发自如?急切之间匆忙回掌,直如以同等劲力猛击自己胸膛一般,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到秦夕照跟赵构身上。
赵构一手拿住秦夕照脉门,笑道:『看来这两个人对你都是情深义重,宁可自己受伤呕血也不愿伤及你分毫......』搭了一搭他脉搏,见他气息紊乱,无力出手,秦夕照五指已反握在他手中。两人平日肌肤相接已惯,赵构也并未在意。突地秦夕照三指搭上他凤血凝箫孔,强运内力往后一扳,三点寒星直击赵构左胸!秦夕照手中水龙吟,也有同样机关,虽未暗藏暗器,但秦夕照在以他凤血凝吹奏之际,觉得着手沉重,猜想必是内藏暗器,在此无可奈何之际,冒险一试,竟然奏效!也是赵构自己对他大意,竟然躲无可躲!
赵构惊得面色如死,惶急下整个人在空中急跃,右手疾挥而出。他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再手下留情,他功力所余不到三成,但秦夕照按他箫孔,使力虽轻,用的却是内家真力,已然竭尽所能,真气更散,哪里经得起他全力一击?只见秦夕照如断线风筝般飞起,人未着地,气息已闭。
但赵构再快,还是慢了一步,虽然避过心脏要害,但已有一点寒星没入肩头。他脸色惨白,左足踢起秦夕照落在地上的承影剑,将那暗器连血带肉一齐挑出,从怀中摸了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吞下。他虽有解药,但这暗器中得离心脏太近,也是危险之至。
陆商阳比韩铁凝受伤轻些,伸手欲接,赵构一掌何等威势,其势未竭,两人一起摔倒。陆商阳本来气息不匀,一撞之下更是气血翻涌,直欲晕倒,还是勉强伸手,抱住了秦夕照。低头一看,他面如金纸,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这一惊非同小可,伸手到他鼻下,见他还在微微呼吸,才算暂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