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会湮没一切的......』
『......我爱你,决不湮没于雪中。』
好罢,没有天,没有地,就当世界是一片空茫,仿佛是天地初开的混沌。只是两个孤寂的灵魂在寻求温暖,不论这温暖的方式是以何种方式取得。不管时间流逝,不管今夕何夕。只见洞外雪住了,又飘洒。只见日升月恒,一次又一次自迷茫的双眸中掠过。是在冰雪中的最后一点火热吧,就像那燃烧的木柴,在迸发出了最后的光和热之后,逐渐熄灭,化为灰烬。
可能真的是疯了,管它是情是爱还是单纯的欲望。这是在死亡渐渐逼近之前所寻求的最后的凄艳?天呵,秦夕照茫然地想着,那洒落在这黄砂地上的夕阳的光晖哦,像血。双手拥紧了陆商阳。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终究有一死,先让自己在死亡之前纵情享受吧。疯了也罢,什么也好,如果灵魂真的可以变得毫无意义,如果真的可以把灵魂毫不留恋地抛开,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愿意尝试。
还说什么伤害,还说什么原谅。相互牵绊,相互纠缠,彼此已经是被蜘蛛网牢牢地拴住,逃也逃不开了。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深情相拥,就是这仿若已凝结成永恒的紧紧的拥抱。原来情感真的是一个一个的结,纠纠缠缠,丝丝缕缕,牵牵挂挂,这一百一千一万个结纠集在一起,你如何能解开它,你又怎么能解开它。如果真的要剪开,那或者,就只有用手中的剑了,斩断吧,让我们的爱恨情仇,在剑光下一闪而灭,让所有的丝丝缕缕,所有的纠纠缠缠,所有的牵牵挂挂,化为记忆中的烟尘,化为满天灿烂的碎片,化为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
我要这一刻永留脑际,直至死的那一瞬。
我只要听你在我耳边的呢喃,说爱我,一直说,一直说。
就算这个爱字,就像那白日烟花。
一闪而灭。
秦夕照,你曾用你手中的剑,想斩断你对我的感情。你下了手,我只见寒光一闪,你就毅然决然地斩断了你我之间残余的一切。你现在仅凭你的吻和拥抱就想让我忘记你的残忍?不,决不可能。你把一切当儿戏,我不能再原谅你。甚至连你的吻,你的拥抱,都或许是你的筹码。
陆商阳凝视着那张熟睡的脸庞。在火光照耀下,竟有淡淡的红晕。他唇角却带着个薄薄的笑意,似乎很久不曾睡得如此安心过。
一声龙吟,龙渊终于出鞘。
我想,是最后一次了罢。
静,天地间仿佛空无一物的静。只有猎猎的风声,边塞的朔风。像刀一般,似要割裂
人的肌肤。
夕阳残照,黄沙地却还是冰冷如昔。落日的光,怎能温暖如此广阔无垠的大地。尤其是,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了人的气息,只有鬼魂的呼唤。
杀,还是不杀?!
陆商阳的剑,顿在秦夕照的衣襟之上。剑尖微微颤动,如同天边那抹将逝未逝的红光。
我知道,一剑下去,你的血,将会染红这片黄沙地。这个在你手下毁灭的卧龙寨,有多少人葬送在你手中?!还有......烟霏......我,至少,曾经,爱过她。
可是,你的呢喃,还在我耳边。比那飒飒风声,比那鬼哭神号,更清晰。□
45
秦夕照醒来时,天已大亮。苍穹如洗,空旷的卧龙寨似已只剩下他一人。
『商阳?陆商阳?』
一转头,山石上,刻了两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秦夕照怔怔站在那里,朔风将他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
一跃上马,打马狂奔。使劲抽打马背,直把那马打得鲜血淋漓。
不,陆商阳,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从未如此恐惧。
我的心是空的。空空荡荡,心已不知遗落何处!
极目四顾,只有黄沙漫漫,天边孤鸿!你在何处?你在何处?
偌大天地间,为何只剩下我一人?
不,陆商阳,你回来,我答应你,我再不杀人,我双手永不染血!你说过,我们一起策马江湖,快意恩仇。你说过,让我们一同去寻那传说中的桃花源。你怎么可以违约?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我已一无所有,
难道,真的是,爱比死更冷?这是你的爱能对我所作的最后的妥协?
我不要你对我的情如白日烟花,一闪即灭。我不要来世,我要跟你偕老今生。我愿为你改变,我不能没有你。
为什么我总要到失去时才后悔?!
我想一生听你在我耳畔说爱我。
天还是天,为何我已觉得天不是天。
这才是真正的失去罢。
痛楚而绝望的狂笑声,回荡在无垠戈壁。
你说过,你爱我。
你为什么,最终要放手。
我宁可你一剑杀了我,胜却留我一人,孤单踯躅于尘世间,作那天边孤雁!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秦夕照失魂落魄般地回到大帐之中。昨夜的酒还没喝完,他提起酒坛,往嘴里倒。
也不知过了几时,秦夕照本来酒量甚浅,已脑中发晕,眼前的天与地都开始旋转。忽然颈间一凉,秦夕照心中一凛,只听一声咳嗽,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宁王,久违了。』
秦夕照慢慢扭头,却是一个华衣老者,手持一把精光闪闪的长剑,正指着自己咽喉。那老者满脸含笑,只是没有胡子,给人一种诡异之感。大内总管李忠!他是何时来的?
大帐本来残破不堪,此时朔风更烈,秦夕照看到外面,不由得心中一寒。不知何时,帐外已布满了全副武装的人。看装束打扮,应该是大内高手。心中更知今日凶险,能调动大内禁军之人除了赵构还能有谁?卧龙寨离皇宫千山万水,他竟然不远万里派人前来,如何还能善了?
再一思及,这几日与陆商阳不分白昼黑夜的癫狂,难不成尽在这班人眼中?那李忠来得无声无息,以自己耳目竟未发现,这赵构究竟在盘算些什么?若他真在意自己,这班人马早该现身,还能等到如今?忆及赵构的手段,不由得全身发寒。
一行人散开来,将秦夕照围在当中。秦夕照冷冷道:『劳烦李总管大驾了,这次可是来请我回宫的?』
李忠叹了口气,道:『老奴受皇上之命,星夜赶来,却不见宁王的踪影,只得在此恭候。如果你肯束手就擒,当然最好。否则动起手来,刀剑无眼。皇上只要我们不能杀你,却没说不能伤你。你凭一人之力,绝无胜算,还是识相点好。』一摆头,数把刀剑齐齐架在他脖子上。
秦夕照右手本已握紧剑柄,此时却又慢慢松开。他内力被封时日甚久,陆商阳离去之前虽已替他解开,但此时仍然运转不滞。单是李忠一人,已难以对付,何况周围还有这许多高手?不,我宁死也决不回宫。完全无法想像回宫之后,赵构会如何对我,想想都是不寒而栗。陆商阳已弃我而去,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秦夕照一咬牙,李忠只听他浑身骨骼格格轻响,暗叫不妙,知道秦夕照绝望之余,不肯回宫受辱,竟想自绝经脉以求一死。李忠出手如风,一手制住他穴道,一手捏开他嘴,把一颗药丸灌了下去。
『放心,宁王,那不是毒药。你浑身是刺儿,我怕带你不到皇宫。这些时日,你就乖乖地睡吧。醒来时,便是宫中了。』挥手命人将他手足扣上精钢的镣铐,带入囚车。
秦夕照药力已开始发作,头脑中更加晕眩,眼前也渐渐发黑,仿佛天地都沉落为了一团漆黑。他勉力瞪大眼睛,空空洞洞的瞳仁中,映出的是天边的云,像火一样红。
残漏声催,疏竹虚窗,更哪堪,风雨凄迷。
秦夕照房中一点孤灯,在风中飘摇。
赵构端详着他熟睡的容颜。每次看你使心机时,我总会忘记,你还是个孩子啊,你多大了?二十三?二十四?你还太年轻了。
赵构伸出手指,轻触他的脸颊,他的挺秀的鼻梁,温热的嘴唇,弧度优美的下巴。他在睡梦中也蹙着眉,像个孩子般无助。这时的他,看起来年轻得近乎稚气,让赵构有怜惜的感觉。
秦夕照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瞪着赵构,眼神慢慢自迷离变得清醒,流露出惧意,不自觉地向后一缩。赵构见他这般模样,心头无名火起,拉住他的头发硬把人扯了过来,道:『逃?你能往哪里逃?』把他按在床上,就开始撕他的衣服。秦夕照猛地一挣,向床外逃去。赵构只命人解了他手铐,未除他脚镣,他自昏睡中醒来,惊惶之下哪顾及得到此事,猝不及防,一跤跌在地上。
赵构摇摇头,把人拉了起来,搂在怀里。秦夕照像只被抓住的鸟儿,在他怀中疯狂地挣扎了几下,最后,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蜷缩在他的怀中,仰头望着赵构。赵构心下一震,秦夕照眼中,竟是他从未见过的乞怜之色,双手紧紧地抓在自己手臂之上,指节都已泛白。
赵构心中一软,秦夕照从未有过如此软弱的时候,竟连反抗的力气也无了。陆商阳的决然离去,虽然是留了他一条命,但对他的打击,却是比杀了他更残忍。他虽对秦夕照满腹怨气,此时却也不免心疼。
赵构轻轻掠了掠他散乱的头发,道:『傻孩子,你飞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为什么总要自讨苦吃呢?』有些怜悯地轻抚着秦夕照苍白失色的嘴唇,道,『你真的如此重视他?我从未看到你这般无助的模样。你们终究不是同一种人,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我承认是我设了这个局,只是为了你回我身边。夕照,你便如我影子,流光闪烁。我不想,失去你。』
赵构突然吃了一惊。秦夕照在流泪。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滑下。『夕照?』
『陆商阳为什么不可以包容我的所有......为什么?』
赵构叹气,你居然会问出这等傻话来?『他对你做的,已是极致了。你不能再苛求了。他毕竟最后还是不忍杀你啊,你还要什么?』
秦夕照无意识地摇着头:『不,我要的,不是这个结局......不是......』
赵构微微摇头,『你真是个孩子。从第一次在金营里见到你,我就发现,你眼睛里有欲望,赤裸裸的欲望。你就像个要摘天上星星的孩子,想要什么,就固执地一定要到手,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人命不算一回事,甚至,伤你喜欢的人的心也不算一回事。你要功名利禄,你以自己的才华能力在我手中拿到了,你得到了这颗星星,你却是以你喜欢的人的性命来换取的。然后你又不满足了,你又像个孩子一般,非要那个对你又爱又恨的人再爱你。夕照,人是不能不付出的,你一味地要对方为你妥协,为你付出,还嫌不够多,陆商阳怎么可能不却步。他的忍耐,恐怕也已到极限了。』
秦夕照呆呆地听着赵构说完,喃喃地道:『他却步了?他退缩了?......』
赵构不知是该发火,还是该心疼。他原本对秦夕照也是满腔恨意,但看到他这孩子般茫茫然的模样,那无助而迷惘的眼神,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忍心伤害他。即使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他生不如死,现在,自己也不忍用。『忘了他吧,他已经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秦夕照茫然地望着他,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赵构见他这模样,也实在灰了心,叹了口气,道:『好了,别闹了,你也累了,安心睡吧。』放开秦夕照,起身离去。
衣襟带起的一阵风,扑灭了将熄未熄的烛火,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秦夕照打了个寒颤。
46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黑夜。秦夕照猛然坐起身,按着胸口,一颗心还在怦怦怦直跳。
黎明的薄光映在他的手上,却是苍白如死。秦夕照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刚才,梦中,梦见陆商阳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又是那个噩梦!不醒的噩梦!然后,他生生地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鲜血淋漓地握在手里,竟然还交还到自己手中!
还记得那粘粘稠稠的柔软触感,仿佛要从手中滑落的感觉......那颗心还是热的!仿佛还在跳动!活生生的一颗心,在自己手里!那不像梦,真实得可怕!
秦夕照凝视着桌上那枝将熄未熄的红烛。一滴烛泪,慢慢滴下,凝成红色的泪。不,我不敢睡了,我怕这样的梦。我宁可争着眼睛等天明。
赵构走进房来,见秦夕照脸色憔悴,双眼直愣愣地注视着发白的天空,温言道:"你怎么了?昨晚又没睡好?"
秦夕照愣了愣,方道:"我睡不着。"
赵构吩咐宫女端了一碗药来,道:"这是宁神的药,喝吧,好好睡一觉。你自回宫以来,似乎还没有一夜睡好过。"
秦夕照骤然狂怒不可抑制,一把将药碗掀翻,怒道:"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赵构,我知道你不把我折腾到或死或疯的地步,誓不罢休,你还有什么花样,你尽管使出来!你折腾得我还不够惨?你如今还在这里假惺惺作什么?"
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旁侍候的太监宫女都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地跪在那里。
赵构望了地上的药汁,面无表情地道:"好,秦夕照,你有胆量。"
秦夕照积怨已久,这数日以来被困于宫中,早已濒临崩溃。此时也豁出去了,冷冷道:"我是有胆量,我今天还要跟皇上说一句,你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在你手里做你的傀儡!"
赵构目光森然,道:"莫忘了,你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重你,用你,满足你对权势的欲望--当然那也是你以自己的能力换来的。我是没想过违背我所发的毒誓的,是你,你自讨苦吃!"
秦夕照瞪着他,眼光溢满恨意。"是吗,是我自讨苦吃?"想说什么,又强忍了下去。
赵构道:"有话直说便是。"
秦夕照忽然狂叫起来:"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设计让我去毁了霹雳堂......是你,都是你设的局!"
赵构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是我设的局,没错。但你们是心甘情愿走入了我的局,因为你们之间缺乏信任。你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你,你们才各行其是地走到了这个结局。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无,你们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秦夕照如中了定身法似地瞪住他,茫茫然地摇着头。赵构在他身边坐下,贴在他耳畔,低低道:"别这样看着我,你把我的心,都快弄碎了。"
秦夕照一扭头,不屑道:"你不会心碎的。你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你觉得新鲜,你像逗弄小孩子一样逗弄我。你没有资格,对我说那些话。"
赵构一愣,脸色微变,道:"你认为我只是在玩弄你?"
秦夕照拒绝回答,这便是默认。
赵构冷笑道:"那好啊,今儿你就让我好好地玩。"把秦夕照摁倒在床上,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对你好,你却总要给自己找罪受。"
拔下秦夕照头上的发簪,卷曲的发丝垂落在他肩头上。赵构一缕缕地捋着他的头发,秦夕照又羞又怒,右腕一翻,已经出手。赵构啧啧道:"你也真有趣,如今还想跟我动手?"两人掌、指便在那里纠缠,数招过后,赵构扭住他肘关节,道:"你莫非还想关节被卸开一次?"
秦夕照默然,手垂了下来。他知道与赵构武功相差太远,也不再反抗,索性仰面躺了下来。只是淡淡地道:"皇上,我秦夕照永远不会是献媚邀宠之人,我技不如人,我只有认输。但只要我活一天,你就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仰头望着帐顶,不再说话。
赵构一笑,也放了他手,顺势按住他的肩头,手在他肌肤上轻轻摩挲。秦夕照闭了眼睛,也不理会。忽觉赵构的手一僵,紧接着手下力道也加重了,秦夕照睁眼低了头一看,顿时面红过耳。那几夜在卧龙寨上与陆商阳不分日夜的癫狂,弄得自己浑身皆是他的吻痕,此刻还未尽数消褪。见到赵构眼中杀气,心中更寒,又合了眼不看。
他的衣衫已被赵构尽数撕去,已不着寸缕。白瓷般的肌肤,在烛火映照下,有着淡淡的红晕,更有惑人的阴影,直看得赵构喉间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