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万岁————鹦鹉螺

在汽车旁符远铭看看手表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罗伊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回去，而且要再去找工作。”

符远铭没再说什么，把行李还给了罗伊，吻吻他的脸，“这半个月我过得很愉快，谢谢你。”

罗伊回吻了一下符远铭，看着符远铭坐上汽车，关上车门，摇下车窗朝他挥手，“再见，真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直到汽车开得不见踪影，罗伊才低声说，“我也是。”他提起自己的箱子，朝自己应去的方向走去，走出这个高尚的地区，走出这半个月的不真实的豪华生活，这半个月无风无雨的日子。

不过他不知道，在汽车里远去的符远铭也一直从汽车后窗里，看着罗伊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幢两人一起生活了半个月的房子前，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逝不见。

第三章

在和符远铭同居的这半个月里，罗伊只回过家两次，平日都是打电话联络，环境逼人，弟妹虽然年纪还小，独立性都不错，再有露西和苏的照应，罗伊还是比较放心的。

看惯了干净整洁绿茵鲜花的街道，突然回到肮脏破烂的地方，一开始总让罗伊觉得眼睛有点不适应。一路走来，路上到处有熟识的人跟他打招呼，这里毕竟是他住了十年的地方，几乎每个店铺他都打过工，不管在哪里买东西都有折扣。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罗伊想，自己终究是属于这里的。在回到家之前，他敲定了两份兼差，买了食物和给露西和苏的谢礼，虽然都是打折商品，总也是份心意。

爬上四楼，他们的家门还是一拉就开，锁不锁都一样。丢下行李，罗伊习惯性地喊，“乔！蒂蒂！”

没有回应，这是正常的，现在是上课时间。

轻车熟路地把不多的行李收拾好，罗伊把给露西的礼物拿出来，去敲对面的门，敲到第五声没人应，罗伊心里直打鼓，暗想要是她还在睡觉的话，吵醒了她可不妙。他跟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回撤到自己屋里，刚要关门，却被露西以雷霆万钧之势一脚把门踹开，连罗伊也被带倒在地。露西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脸色青白，眼睛下面带着黑晕，染成金色的头发稍有些脱色，露出亚麻色的发根，睡袍的腰带只随便系了一下，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内衣。

“是你这不知死活的死小子敲门吗！”露西怒吼着，一脚踩在还没爬起来的罗伊头上。

罗伊瞄着眼前不到五公分距离的红色拖鞋里露出来的搽着大红指甲油的脚趾，陪着笑脸说，“呃，因为不知道露西小姐还在休息……”

“你是白痴吗！明知道我都是白天睡觉的！”红色拖鞋在他头上使劲踩了两脚，“有什么事快说！要是没事把我吵醒，你就给我去人妖酒吧陪酒！”

罗伊做出最真挚最热烈的表情，“太诱人了！露西小姐，要是你穿这个去跳舞的话。真是会迷死人。露西满意地拉了拉胸罩的带子，将只有巴掌大的，三角型布料调整了一下。你还满会买嘛。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寸。”

“因为露西小姐穿内衣的样子早就看了不知多少遍了嘛！我对露西小姐的傲人身材可是铭记在心的。”

露西得意地打了一下罗伊的头，“算你小子有眼光。”她拎起地上的衣服，啪嗒啪嗒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罗伊连忙喊道，“露西小姐！一会儿过来吃晚饭吧！”

露西小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算是听到了，然后就这样穿着遮掩作用几乎等于无的新内衣穿过走廊，刚好碰到听到动静出来张望的苏。露西得意地朝他挺挺胸，倒把苏弄了个大红脸，顾不得跟罗伊打招呼，忙不迭地缩回房间去了。

“喂！苏！等等！”露西砰地一声推开房门，罗伊不意外地看到苏差一点就遭至自己刚才的命运。

“怎么样，今天有回音了吗？”

苏低着头不敢看露西，“对不起……房租……”

露西摆摆手，阻止了苏的道歉，“我不是在催你，反正你有帮忙管理房子，房租就用那个抵掉好了，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你的存款还能撑多久？”

“大概还能撑个把月吧……”

“如果到用完还没找到工作你打算怎么办？”

苏抬起头，脸上有个略带讥诮的悲哀笑容，“至少……我还有最原始的本钱。”

露西和罗伊都怔了怔。露西挑高一边眉毛，审视地看着苏，“你的条件是很好，可是，你真的甘心走这条路吗？”

“不甘心也没办法，清高又不能真饱肚子。”苏平静地回答。这下反倒是露西不知说什么，她回头看看罗伊，罗伊朝苏笑了一笑，“等会儿过来吃饭吧！”

苏也笑了一笑，有点苦，“好吧……能省一餐是一餐，不好意思又要打扰了。”

三人各自回房，罗伊开始在小得转不过身的厨房里准备晚餐，一面切菜一边大声地唱着走音的歌。乔和蒂蒂一起回来，看见久违的哥哥兴奋不已，看见哥哥做的菜更是激动得尖叫，弄得罗伊都不知道他们是想念自己还是想念自己做的菜。

把靠墙的桌子拖出来，罗伊大声喊着，“吃饭了吃饭了！蒂蒂！你去叫露西小姐和苏！”他今天格外卖力，把桌子摆得满满的。

“今天不准剩菜！统统要吃完！”他的弟妹根本没理他，沿袭了家族吃饭时不说话的传统，只管拼命吃。

直到桌止的菜吃得差不多了，大家进食的速度都大大减慢，罗伊才宣布，“我那份工已经结束了，从明天起大家还是在家吃晚饭。一切照旧。”

两个孩子和苏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已经停止吃饭的露西，嘴上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深深地盯了罗伊一眼。

吃了饭，罗伊尽着哥哥的本份，陪着弟弟妹妹玩耍，说笑话，看电视，做作业，孩子们都很快活，争着跟罗伊讲这些日子的生活，互相揭短，直到罗伊拉下脸发了脾气才不情不愿地上床休息。

弟弟妹妹一睡，即使是狭小的空间也骤然显得空荡起来。屋里并不安静，不完整的玻璃窗和薄薄的墙壁挡不住街上的人声车声，夜总会和舞厅的音乐声，有时甚至还有枪声和尖叫。可是外面越热闹，就显得屋里越冷清。

罗伊收敛了在脸上摆了几个小时几乎已经僵硬的笑容，在水槽里洗立脚点衣服。他麻木地搓着衣服，麻木地拧开水龙头，然后发现再也关不起来了，大概是用得太久橡皮松了。他试图把水管堵住，结果把倒把水溅了自己一身，怔怔地站在水槽前看着水哗哗地奔淌，罗伊突然心头火起，照着水管死命踢了两脚，“他XX的你来跟我作什么对！”接着各种骂人的话流利地倾泻而出，像要与流水一较高下。这些话大多数都是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街区生活的人的口头禅，要是符远铭听到他这些话，至少有一半听不懂。

水龙头也听不懂他愤怒的咒骂，照旧流个不停。罗伊骂得自己乏了味，还得自己再次动手，弄了半天总算把水龙头给堵住，其余的问题只有等明天来解决。

在厕所里换下湿透了的衣服，罗伊看见自己的脸在镜了中，显得阴郁不安，他盯着早已经裂成三片，用透明胶粘在一起的镜子一阵，没有预兆地他的眼泪就流了满脸。

“罗伊！你真是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好哭的，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半个月的吗？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很快会分开的吗？你哭什么呀。他只是你的第一个客人，也不过就是长得英俊了一点，有钱了一点，温柔了一点，做爱的技巧好了一点，而且还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可他到底也只是客人哪……”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泪水一拭去马上又流了出来，罗伊泪眼模糊地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你在干嘛呢？不就是跟一个大金矿分了手吗，以后的金矿还多的是呢！”他拍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罗伊，振作起来啊！你现在就是一时想不开而已，一觉睡起来保证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用透明胶粘起来的镜子禁不起他这样的亲昵拍打，匡啷一声掉了下来，罗伊连眼泪都吓住了，手忙脚乱地接住分成三片的镜子，重新安回原位，在贴透明胶的时候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直到上床睡觉也没能止住。怕吵醒睡同一个房间的弟弟妹妹，罗伊拿枕头堵着嘴，无声地在黑暗中流着泪，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夸张，可无论怎么劝自己还是觉得非常伤心，胸口空得发痛，泪腺就跟那个坏了水龙头一样跟本停不住，迷迷糊糊地，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 * *

就算失恋，日子还是照样得过下去，何况失去的不只是刚刚觉悟的恋情，还有生活费的来源呢！第二天罗伊早上送完报又驶尽职守的为弟妹做早饭，送走弟妹再前往超市打工。

“这是找您的钱。”罗伊微笑着俐落地把零钱和装好的商品递给顾客，顺手接过下一个购物篮，这期间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收银机。这条街上人人都是熟人，他怕有谁眼睛尖看出他哭过的痕迹。

“含税一共是二十六块四角七分。”他微笑着接过客人的钱，眼睛从涂着红色指甲由的脚趾上移到收银机上，“收您五十美元，找您二十三块五角三分，谢谢光临。”

客人接过了钱却没有离开，“小子，你那个笑也太假了吧！你有没有对着镜子照一照？”

一听这有些低沉沙哑的女声和惯有的嘲讽口吻罗伊就知道是谁了，他把眼光从收银机上拉开，移到露西身上，不过凝固的微笑面具一时改不过来，他就顶着一张呆滞的笑脸打招呼，“嗨，露西小姐，怎么没有休息？”

“我还没回家呢。”露西摸出一包烟，弹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

“露西小姐，商场里是禁烟的。”

一口烟笔直地喷到罗伊脸上，好在他早就知道露西的习惯，说完之后就屏住了呼吸。

“贾尼，把罗伊借我半天，我有事找他。”露西大声地对正在里面整理货物的超市老板喊叫着。

贾尼直起腰，困惑地搔了搔未老先衰的没毛头顶，“……是露西啊。罗伊，你去吧，反正早上没多少顾客，我和保罗两个人也能应付。记得十一点之前回来。”

在另一个收银台站着的保罗伸手拧了露西屁股一把，“我说露西，你该不会是油吃多闷住了，想改吃嫩草了？”

露西一把将保罗的手打掉，“去！想调戏老娘，你还不够格。”好朝罗伊歪歪头，迳自走出商店，罗伊连忙提起露西的东西，朝老板打了个招呼后紧跟着出去。

保罗还在后面放肆的喊，“真是个好屁股啊！哈哈哈哈！什么时候也让我亲近一下吧！露西！”露西则回之以恶毒十倍的诅咒，只要是个男人听了都会为之汗毛凛凛。

走出百来步远，在露西的示意下罗伊和她一起坐在了街边的台价上。

“给你。”露西从刚买的啤酒里拿了一罐给罗伊。罗伊还不到合法的饮酒年龄，不过与在这个地区经常发生的犯罪事件相比，这种事就像泥浆池边的一个小泥点一样不值得在意。

啤酒的滋味微酸而苦，罗伊并不习惯，但是他很想喝。冰凉的液体里好像有某种东西对了他的心情，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感受着在嘴里泛开的清苦的气味。

露西喝酒的姿势可比他豪放多了，头一仰就下去半罐，然后进入正题，“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罗伊含着一口啤酒，半晌咽下去，才说，“我不知道。我才认识了他半个月，他是我的客人，而且我早就知道会分手……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可是心里挺难受，不管想不想他都一样难受，如果这样算是恋爱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背上就猛地挨了一掌，差点把刚吞下去的酒都吐出来。

“少给我这么转来转去的，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如果不如果的。反正他走了你伤心就对了吧？”

“可是也许我只是为了没钱用伤心呢？虽然他很大方，又英俊，又温柔，技术又好，又很体贴……”

这次是肩膀上挨了一击，罗伊一下没拿稳，啤酒罐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沿路留下白色的泡沫。

“我可不想听你夸奖他。”露西把喝空的啤酒罐当烟灰缸，在边缘上弹弹烟灰，“他再怎么好，留不住有个屁用。反正开了头，趁早另找一个男人吧！”

“……过一阵再说吧。”罗伊还无法想像和符远铭之外的男人上床。

“小子，真的动心啦？早跟你说过不要认真的。”露西又弹了弹烟灰，“受不了跟他之外的男人上床？你还想为他守身吗？要不要尝尝女人的滋味？姐姐我免费陪你哦！”

罗伊吓了一跳，看看露西的样子，又不像是说笑，他迟疑着不知道怎么推托。

“不要就直说，看你那么怕的样子，难道我会吃了你。”露西没好气地白了罗伊一眼，“难得我想好心免费服务一次，以后再想要可就没有了。”

罗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露西小姐。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其实……”

“得啦，我知道我知道，要是平时，听见免费两个字不管是什么你都扑上来了。”露西摆了摆手，起身将啤酒罐丢进垃圾箱，随手将烟头按熄在垃圾箱上，“反正别跟自己过不去，什么爱啊情啊都是虚的，只有自己靠得住，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弟妹。”

好摇摇头，“我还以为你是不会陷进去的，结果……要是你都这个样子，苏就更麻烦，他看起来就像是从一而终那种人，真要走上和你一样的路的话……”

罗伊也站身，“露西小姐，你真是好人……”

屁股上挨了狠狠一脚，罗伊毗牙咧嘴地喊起来，露西恶狠狠地朝他伸出中指指，“我可不是好人！给我记清楚！不按时交房租就赶你们出去睡大街！”说着拎起地上的购物袋，打了个呵欠，“我回去睡觉了，你也回去上班吧，还可以多拿一小时工钱。”

* ** *

能多拿一小时工钱绝对要多拿一小时，没过两分钟罗伊就又站在了收银机前。现在他能够摆出比较自然的表情了。如露西所说，还有弟妹要养，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吧。

中午忙碌完，罗伊草草地吃完超市提供的速食，接着站岗。

扎着粉红色缎带的金色卷发脑袋出现在超市门口，保罗捅捅罗伊，“你妹妹来了。”

“蒂蒂，你怎么跑这来了？”罗伊把蒂蒂抱到收银柜里，免得挡到客人的路。

“家里没有人，不好玩。”蒂蒂嘟着嘴坐在收银台上，晃动着两条小腿，“罗伊哥哥什么时候才下班啊？”

“六点钟。你饿了没有？哥哥拿点东西给你吃，你回家去等哥哥好不好啊？”罗伊轻声软语地哄着家里的小宝贝。

“不要嘛！我要在这里玩。”

“就让蒂蒂在这玩吧。不会碍事的，姬娜也很喜欢她呢！”姬娜是贾尼的独生女，今年高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美人了。

“来，蒂蒂，去跟姬娜姐姐玩好不好？”

不用说，有了美人，蒂蒂立刻把她的哥哥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