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手心啐两口吐沫,抡起斧子,砸在像腰口般粗的木墩子上,愣是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魏暮俯身上轿,衙差们悠着轿杠步履轻盈消失在雨幕之中。官轿一走,岸上的渔户们便破口大骂,但是我怎么听见他们骂的是我呢?
“造孽呦~没了这桥,以后难不成又要摆渡?”
“妈妈的,妓女养的货色!龙王爷绝对饶不了他,砍桥,迟早要遭报应!”
“对,迟早遭报应!”
……
当官的原来确实是杀人不见血,手段真真高明。魏暮小声嘀咕着吩咐人做事,百姓们自然不知道他是故意在整我,满腔的愤恨全都倾斜到了我于旻远身上。
我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埋头苦干。斧子一下下击撞在桥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好像一只蛤蟆正在封了口的缸里哭。我确实是异于常人,不知怎么竟然硬是生生把五根桥桩砍断了三根。人们的叫骂愈发汹涌起来,我累得够呛,只觉得胸口顶的难受,有团火在烧,明明身上已经湿透了,但是汗却不停地从毛孔爬出来,和雨水汇成薄薄的一层覆盖在抖个不停的身体上。这会儿,到底是热呢,还是冷,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天快黑了,趁着桥还没拆,大家快回吧。”有人提议。
“是啊!”大伙恍然大悟。一窝蜂地涌上桥,不知谁想起来,忽然冲着漂在桥下的我啐了口吐沫,骂了声:“不要脸!”此壮举立刻启发了众人,人们纷纷效仿。
船在水中本就不稳,我避闪不及,只得拿袖子去遮脸。
小皂隶在上面催:“妈的,遮什么遮,你还知道要脸,砍呀?别说是妓女养的,我看你本身就是个叉开腿伺候上面的货色。长的一张白净面皮,凭着尻子吃饭,老子偏就是瞧你们这些小倌儿不顺眼!”他直接解了青丝腰带,褪下红裤子,冲着我撒起尿来,“今个儿,让你也尝尝大爷我的宝贝,哈哈……”
眼看着热腾腾的尿液铺头盖脸的倾泻而下,我急了,转身去躲,不想船这东西不比在陆上,人不能只占一头。整个小舟,失去重心,倒翻着从头顶扣下。我怎么觉得,它砸下来的时候,忽然变得比座黑色的小山还大呢,大得灰蒙蒙的天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掉下去了”,有人说。
难得一见的溺水表演近在眼前,人们浪头般涌到桥的一侧。
身上的绵衫吃了水后仿佛便成了盔甲,压着我的身子。船头的麻绳缠住了我的胳膊,仿若要与我同赴黄泉。出于本能地想要挣扎着露出水面喊救命,但是忽然我发现,原来水下的世界很是美好。江水凉凉的包围着我,我的脑袋不疼了,胸口灼人的火焰也浇熄了,身体很轻,漂浮在天地间,耳边的嘈杂忽隐忽现,继而又被空洞的水声所代替……
不料这片空宁突然被巨响与混乱所打断,在水下的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听左匀翊说,当时看抢着看戏的人们聚在一处,可怜剩下的那两个桥桩不堪重负,于是砍桥的工作便意外的在众人的参与下提前结束——桥塌了。
左匀翊说,他赶到河边的时候,只看见人们像下饺子一样噗噗通通掉进水里,江面就好像大年三十儿晚上的锅灶一般好不热闹。
游的、潜的、凫的、爬的、捞的、哭爹的、骂娘的……
大半刻后,陆陆续续已有不少人被拖上岸。他本是已经考虑去棺材铺子给我定个二两银子的薄板白木棺来收尸了,却意外地发现岸边横七竖八的落水者里面,我正像段木头桩子,趴在堆死鱼上。说实话,当时是谁救我了我,我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要不也不会因为这事儿,后来又差点让左匀翊丢了性命。
他跑过来,也顾不得鱼腥,把我翻个个儿。我当时的脸色比死人好不到哪儿去,嘴角边全是水草和淤泥,眼睛半睁着,看不出死活。
子信的马蹄就是这个时候踏在他背上的,“我被马踹出去了好远!”左匀翊每每说到这里,就会气得捏着烟枪乱颤。
“你那麽精明怎么会被踩到?恐怕是因为躲的时候太用力,被脚下的鱼滑得滚出去了吧。”子信回答的时候也总是连眼皮抬都不抬。
他们谈及此段从不互相对视,所以至今我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在撒谎。
“怕是没气儿了!”,左匀翊哀叹。
子信下马,拎着我沉甸甸的棉衫斜襟领口,像拎起半扇屠宰后的猪。
“送回我府里吧……”左匀翊扶着马背站起来,用袖子擦着眼角。
子信什么也没说,把我脸朝下架在马鞍上,翻身一跃,策马狂奔。
知道肚子顶着马鞍的滋味么?
——和死差不了多少。
路上我先是呕泥,接下来是哗哗地吐水,然后是中药味儿奇浓的人参糊糊和酸溜溜的胃汁……
在顾府子信的寝室外间,他剥绿粽子一样把硬邦邦的我的双手拉开,扒下所有的衣衫。然后把整缸的烧酒倒在我的身上,撕下他的袍角使劲地擦,一遍一遍地擦,直到把我擦得满身通红,好像刚出锅的蒸虾。
我起先毫无反应,任他摆布且面无表情。到他擦得第七遍的时候,我终于开始上下抽动,仿佛哭泣似的抽搐不已。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是哭了。
“妈的!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可不想死。”这是我从嗓子眼里对子信挤出的第一句话,也是彻彻底底的心里话。
可能哭过之后的人都显得格外脆弱,我坐在地上,温顺地让子信用他从内室拖出来的棉被包的严严实实。眼神呆滞,一副受惊多度,完全傻了的模样。
越陌度阡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不试不知道,原来子信伺候起人来也很专业,他甚至连我的脚趾头缝缝都用那坛子好酒细细擦了个遍。
他右手捏着块撕下的袍角,将我擦得浑身通红,可左手的细瓷白碗里那酒晃来溢去,竟没有一滴洒在翻白的袖面上。我淌着两行鼻涕,木呆呆地望着他的左手出神。那碗与其说是白的,还不如说是透明的,釉面泛着淡蓝的柔光,甚至可以看得见里面酒液翻荡。
丫鬟们见我赤着身子,再加上主子又是个阴晴不定的,个个掩面不敢近前沾惹。倒是几个几个长得颇清俊的男仆,蹩在庭院口向里张望,犹豫该不该进来伺候。
顾淳郁头也不抬,吩咐道:“天寒,去准备碗参汤给小于暖暖身子……”
“呕……”
别跟我提人参,谁跟我提哪玩意我跟谁急!
子信皱眉,把碗顺手搁在地上,然后在我背上轻拍。可我怎么觉得他的手擦着擦着……拍着拍着……就变成了摸呢?
他本是半跪着的,浅灰色的衣袍铺在地上,这会儿也不嫌脏,竟斜坐在地板上,头上的暖帽压着圈紫貂皮,灿若明星的眼眸中因为从木门外铺洒进来的余晖,而蒙上了一层银雾。我们离得很近,近到鼻尖和鼻尖之间,只隔着一缕阳光的距离。他的脸变得很淡,仅仅剩下若有若无的线条,但黑色的眼眸却显得毛茸茸的。
不知道是因为紫貂毛弄得我脸上很痒,还是那眼睛弄得我心里很痒,我忍不住向后一点一点的退着,但又舍不得逃的太远,太远了就闻不到他身上那种我喜欢的莲叶、水薄荷加上熏衣柏木的暗香了。
唉!可能是白天百年老参吃得太多,这会儿我又开始觉得热,而且不是一般的热,是非常非常的热。
“小于,你在害怕什么~” 一个隐约的微笑撩起在他优美的唇角。弯起的黑色眸子,微偏的额头,斜倚的身子……
“我、我没有啊。”我无力的为自己辩解。
“平日里怎么伺候主子的,现在却没了主意?”他用手指勾我的下巴。
“哦……好吧。”
我到底在干什么?!
现在不是该自己穿好衣服滚出去的么,我怎么开始解起他的罗凌衣带来了?还解得那么猴急,简直像是用“扒”的!人啊,果然还是一种动物,冲动起来和柳大娘自家喂的那只驴没什么区别,我上次就亲眼看见过它在自个儿需要的时候,冲到了左匀翊的爱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