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放得那么整齐,玻璃擦得那么光洁,还有搁在桌子边缘的一只台钟,看起来还很新,可是他明明记得它的岁数已经很大了。
这个家的主人,一个叫君文乙轩的男人,真的有那么好的习惯吗?
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乏味的事呢,有时间为什么不能做点别的,比如……
一直缩在窗台下的他思绪断了,就像一串珍珠项链断了线,一颗颗的珠子散落在地上,变成了毫无联系的,再也找不到顺序的个体。
他现在,就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碎成了一片片,找不回原来的形状了。
渐渐仰起头,像渴望着神灵赐福那样瞻仰月光,他并不是觉得这样冷寂的夜里,月色会有多温柔,他只是觉得那种冷冷的苍白,和他此刻的心很像。
沉静在苍白之中,他看到的世界也是苍白的。
那种要努力活下去的愿望,为什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像千千万万的人一样,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和最好的朋友分开后就拐进酒吧和最痛恨的同事一起喝酒谈心,即使内心很痛苦,却可以装得若无其事地微笑,哪怕讨厌对方,却能够用华丽的辞藻来赞美他。
以那种辛苦的姿态,却无论如何还是要活下去的人,他现在完全不能理解。
那些事,看别人做的时候似乎很容易,其实活在这世上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吧?
但是,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想要努力地,不肯舍弃似地活下来呢?
心情不好的时候因为不想影响别人而努力装出笑容。
不想接受的事却勉强自己去积极参与。
对于不擅长的事,如果看到了对方强烈的期盼,那么就会有无比大的勇气去尝试一下,如果失败了,自己也会感到很难过。
伤心的时候,只想闷在心里让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即使知道自己被骗了,还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对方打招呼,告诉自己以后小心一点就可以了,或许对方并不是故意的。
想偷懒的时候,就不断自我勉力,因为坚持到最后能够看到成果的话,就会很高兴。
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哪怕被人打扰,因为也没有过生气的经验,所以去迎合别人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委屈。
如此想来,这个叫做君文乙轩的男人,真是无趣白痴到极点,不是吗?
那么打非周折地勉强自己,有什么意义?
明明可以选择更加轻松的方式,为什么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最后想真正抱怨一次的时候,却什么话也吐不出来……
从未有过的空洞感,令他感到陌生。
那是一件非常突然的事,以至于到现在他觉得那件事在他脑子里余留的还只是一个很浅很浅的痕迹,简直就像是别人的事一样。
那片仿佛吞没了一切的大海如今也只是以水墨画似的淡淡印象残留在脑海中。
他们这种执行秘密任务的人员,出现任何意外的解决办法就是——自生自灭,不会有救援,更不会在事后进行搜索。
虽然,也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可是,一个宛如,铁一般的事实清晰地铭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七戒,死了。
说他没有挣扎过,那是谎言,他只不过是在狭窄的缝隙里挣扎,最后把自己挤得支离破碎。
就像七戒消失后,久久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空阔海际带给他最先的感觉是恐惧,而不是悲伤。是害怕目前还看不到却已经渐渐降临的孤独,悲伤那种东西,最开始的时候还不会那么强烈啊……
原来,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是这样空茫迷惘的感觉吗?
那么,承受孤单,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想到这些问题,他就不禁害怕得要命,甚至,连流泪的勇气都没有。
七戒,如果这世界没有了你……
我还剩下什么?
他本来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坐在冷冷的地板上,那种姿势只能令人像到没有生气的尸体。
忽然之间,他的嘴角动了一下,泛起不知是冷笑还是哭泣的表情,拖着仿佛没有灵魂的残躯,慢慢挪动到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的桌子。
——桌上有一把黑色的枪。
它沉睡在黑暗里,却像有魔力的宝石,吸引着他的目光。
这把左轮手枪,记得是从他曾经很在乎的那个人手里拿到的,它应该有很重要的意义,只是他现在想不起来了。现在,他所能想到的只是——
它可以结束他的生命。
[“不好意思,我杀了你叔叔。”]
它在那个少年的手里,好像并不是一件危险的武器,而是最可以信赖的密友。
少年,曾用绝望的心情握着它,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吧?
不同的是,少年那时候是为了求生,他,是为了求死。
感觉到那个黑暗的世界在召唤他,虽然选择妥协的自己是那么软弱,可是他,一直不觉得自己能像少年那样坚强啊。
他知道,死亡其实并不能让他再次见到他,那只会是一个永远黑暗的世界,也不会有过去死在他手里的人向他复仇,他能得到的,大概只有从此刻的痛苦中解脱。
不过,现在死亡对他的诱惑力胜过了一切,它的魅力大到让他难以想象的地步。
死亡,可以停止胸口那种讨人厌的疼痛感,虽然一样也是失去一切,但是如果没有感觉,就不会有悲伤。
如果没有时间的存在,就不会觉得漫长。
不,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握住手枪,以熟练的姿势,扭曲着手臂将枪口塞进嘴巴里。
闭上眼,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七戒,没有你的世界,我真的没有勇气活下去。
刚刚结束幕僚团为准备明天大型公益演讲活动的会议,和几十个参谋争论有关演讲主题要点而有些脑力透支的司徒空累倒在宾馆沙发上,林娜体贴地送上一杯提神茶,就是冷冷的脸蛋让司徒空觉得起不到安抚他疲累的作用。
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地接过茶杯,品尝了一口后,对林娜的泡茶技术赞不绝口。
累归累,他其实很享受充实的生活,快节奏的工作效率,因为他可以用得到的成果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一个野心家,他的虚荣心怎么能那么容易得到满足?
是以,忙完了一件事,他很快调整心态,进入下一个工作。
DEO旗下的一家软件芯片研发企业最近效益不太好,他打开电脑后,收到的第一封邮件就是关于公司计划拓展事业的申请书,思忖片刻,他立即开始回复邮件。
效益不好,还想拓展事业,找死!
他本来就没指望技术性的公司能盈利什么,但是无端拓展,如果造成技术的通货膨胀,这后果谁来负责?
可是,他的邮件回到一半,搁在电脑旁的手机却响了。
开会前他和妹妹一起吃晚饭,没想到妹妹又调皮,换了他的手机铃声。
一听到妹妹黏腻的歌声,他就神经抽痛,连忙接起电话,免得听觉遭受折磨。
“你好。”出口,还是无懈可击的圆滑口吻,既亲和又礼貌,让人可以误以为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的心思其实还停留在电脑上,顺手拿起茶杯,慢慢地滋润有点干涩的唇。于是,一脑两用的他在电话里听到了他绝对不想听到的话。
原本柔和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像刀刃一样锋利,杯口在唇边像突然被冻结似的静止着,而后沉重地砸在桌子上。
“这种事可以抹零两可吗?我很怀疑你们是不是故意隐瞒。”
“不敢?既然知道自己的脑袋保不住了,那你还打来干什么?”
“是吗?这就叫仔细确认过了?”
“哼,坠海又不是死了,你们有好好确认过吗?看不清楚的东西不能拿来作为证据!你们就想用这种东西来敷衍我吗?!”
“分几组人去搜!搜遍整个大海也要给我找到!还有所有临近的码头、岛屿、海岸!还有附近的船,说不定已经被哪艘船救了,调查所有在那段时间经过这个海域的船只,一艘也不能漏过!”
“搜到了给我带回来!我要见到本人,活的,不是死了的!”
最后一句,司徒空几乎是站着,激动地咆哮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跑出去取文件的林娜刚进入房间,看见司徒空异乎寻常的反应,很纳闷。
这么激动的少主,她可不常见到。
司徒空放下手机,重重地靠回原位大叹一口气,十指在胸前略微交叉,那沉思的模样宛然似一位君临天下的霸主。
但是,林娜很快发现,那深锁的眉头,那冷澈的眼底,都是焦虑。
“少主,怎么了?”
被林娜的声音一唤,他深呼吸一口气:“帮我看看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有什么能推掉的。”
林娜有点吃惊,司徒空不是喜欢打破计划的人,他本来就要求计划的严密性和合理性,如今却突然为了突发事件调整日程安排,那会是什么样的突发事件?
“少主,您这两天的安排都很重要,明天的公益演讲以及游行,然后要赶去乌城参加世界博览会,然后——”
司徒空的一声冷笑打断了林娜,而且他的冷笑中带着讽刺的意味:“真会挑时候……好像每次不给我点意外惊喜,就不甘心。”
“少主……”林娜困惑了。
司徒空往前挪了挪身子,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像迷雾一样让人困扰:“哦,是皇未寂的事,好像他的‘货’已经被拿走了,我们这次是徒劳无益啊。”
皇未寂带了一件颇具争议的“东西”上空岛,注意到这件事的司徒空为了了解它可能产生的影响力,派了一批人在岛上暗中调查。
听司徒空的口气,想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可是林娜又觉得,他这表面上的话叙中还隐藏了别的事情。
司徒空若无其事地开始工作,不过其实,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甚至像大海般波涛汹涌。
他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上官七戒坠海身亡,来报告的人明确表示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因为他们已经在海上找到疑似上官七戒的焦黑尸体,在海中浸泡了一天一夜,已经分辨不清。
他不信,他不信那个人会那么轻易地死!
“少主,您在干什么?”林娜带有质疑意味的疑问,让司徒空有些莫名。
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打字,手指灵活飞快地敲击键盘,同时笑道:“怎么,你对CONNEK公司的拓展计划有什么看法?”
“不是,我指的是,您在回邮件吗?”
司徒空被她弄得越来越莫名其妙,皱着眉头,终于还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娜面无表情地说:“广告邮件,您也要回吗?”
司徒空一愣,连忙看向屏幕,不知何时邮件已经换了一封,提前贺圣诞的广告图片让人眼花缭乱。
将界面内容切换到刚才那封邮件,他继续若无其事地打字,不过脸上多少有点尴尬。
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司徒空,精神居然会涣散到这个地步,难道……又和那个少年有关?
林娜站在司徒空身旁,不声不响,也不打算继续深探下去。
不过,她心里有点担心,这种情况要是出现在后天的博览会上,到时候父子俩同席,难免不被精明的老狐狸看出破绽。
进来,辉夜城主对儿子的监视更加密不透风了,似乎连司徒空一日三餐吃什么,都能立刻传进城主的耳朵。
空岛的调查,不会是一种故意做给老狐狸看的表面功夫吧?而真正目的其实是……
“少主。”林娜犹豫再三,勇敢地开口。
“说。”此刻的司徒空显得有些不耐烦。
林娜考虑着怎么说比较恰当。
您该不是自从上次去离沃的时候到现在,在那个少年身边安插了眼线吗?
不,军方人士没那么容易跟踪,恐怕至少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经过各个环节才能掌握对方的行踪。
不惜使用手中的情报网只为掌握一个少尉级士兵的行踪,浪费大量资源却未获取利益,这还真不像司徒空的作风啊……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我明天上午能不能请个假。”林娜最后还是没有表露出心里的担忧。
司徒空笑道:“和明约了?”
“不是,是去看我表姐,我们很久没碰面了。”
司徒空嘴角泛起只对女性才会特别奉送的优雅微笑,眼神有点花:“你表姐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吧?”
林娜皱起眉头:“表姐她结婚了。”
司徒空笑笑,摊开双手:“你看我现在忙得,还有时间和女人约会吗?好吧,你去吧,下午1点前回来。”
他移开的视线,依然在一瞬间闪过心不在焉的样子,好似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某个事物吸引过去,冰蓝色的眼睛不像往日那么神采奕奕,而是一池沉静的湖水。
方才,他露出疲累的时候,都还神色笃定的。
那通电话……
林娜垂下眼,一点也不激动,到像是接受工作任务似的平淡:“谢谢,我早上把策划表给您后再走。”
“嗯。”司徒空继续专注地埋头工作,林娜就坐在他的旁边,这对上司和下属经常这么亲密地待在一起,却从未传出过任何绯闻。
第五十章:契约
“君文!”
取代枪声的,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女性声音,透出强烈的恐慌。
霍碧若惊吓之际,连忙像猛兽捕猎似地扑倒君文乙轩,几乎用自己的身体压向对方,两人一同滚倒在地。
好在她反应快,否则在她犹豫的一刹那之间,君文乙轩可能就开枪一命呜呼了,而且最危险的是,他把枪塞进自己的嘴巴里,霍碧若只要一有闪失,触动扳机,子弹毫无疑问会在君文乙轩的口腔里爆开。
如此决绝的方式,碧若扑倒君文乙轩后,连忙把枪抢过来。
“你太没出息了!”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气愤地骂君文乙轩。
卧倒的时候稍稍撞了下脑袋,小小的冲撞感让君文乙轩一时间有些反应迟钝,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后,他半支撑起身子,仰望向霍碧若,眼神中竟透露出一丝厌恶。
他自暴自弃地往后一靠,摊坐在墙角像一盘散沙:“碧若,你别管我了。”
窝囊地别过头,凌乱的长发遮住脸颊,脸上死气沉沉。现在,别说他身上有什么音乐家的气质,甚至连路边流浪汉都不如,那些流浪汉都还满怀着活下去的执着,他却主动放弃了最根本的东西。
是的,他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看着这样落魄潦倒的君文乙轩,霍碧若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个窝囊废,给我起来!”
声音仿佛穿越过墙壁,和面前的人毫无关系。霍碧若干脆冲上去,一把揪起君文乙轩的衣领:“起来!听到没有,站起来!你是个军人,有点军人的骨气好不好!”
不论她如何拖拽,君文乙轩都没有直起身子,像铅块一样重得让人提不起来,只是反反复复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然后撞在墙上也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