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他的心容易,但要弥补很困难。”
萧英齐想起薛凤歧说过的话,要如何弥补才能抚平沈素衣心上的伤痕?萧英祈的成全给了他一次新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
毅然地转身登上马车,车夫问:“王爷,是否回王府?”
他沉声吩咐,“去刑部的牢房,马上。”
(撒花,祈祈终于众望所归地离开,到南昭那个蛮瘴之地占山为王去也。跟着下来的情节比较欢乐,基本上可以总结为满肚坏水的王爷恣意鱼肉他家的小受受,而可怜的小受受奋起反击。呵呵,大家一起欢乐吧。)
牢房之中,沈素衣看到前来探视的人,微微流露出惊讶。
“素衣,我来看你了。”
张紫恒塞了银子给狱卒,让他把木门打开,然后弯腰走进了牢房之中。他让随行的侍从把带来的菜肴点心摆开,“素衣,你多吃点,别饿着了。”
他居然连小桌也带过来了,看着摆得满满的食物,沈素衣哭笑不得,他以为这是临刑前的饯别?然后送他踏上黄泉路?
“其实你不用带这些过来,我在牢里还好。”
“素衣,你不必骗我,京城里的人都靠不住,你在牢里一定过得不好。”张紫恒苦恼地说:“我知道你入狱,就去请求伯父帮忙,结果被他大骂了一顿,还勒令我马上离开京城,以后没有他的传唤,不许再进京。素衣,我很想帮你,但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诚恳,沈素衣动容,张紫恒虽然愚笨,有时像顽石一样点化不灵,但他对他的好不是虚情假意的。
“刑部侍郎特别交待过,这里面的人没有为难我。”
张紫恒微微赧红了脸,“素衣,那年你跟着薛学士回京,当时我不觉得怎样,但你走了之后,我很多时候想起你。我再去求伯父,我可以跪下来求他,直到他答应想办法把你放出来为止,你跟我一起回葛州好不好?”
沈素衣摇头,“我们之间不可能再像从前了。”
张紫恒一脸失望,“素衣,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我在你心里一点份量也没有吗?”
沈素衣垂下眼,当日他走投无路,选择与张紫恒在一起的确是出于利用。他把他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第一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至少,他一生都会记得这个人。
“紫恒,我对你一直心怀感激。”
“我要你的感激来做什么?”张紫恒闷闷地把筷子递给沈素衣,“你多吃一点,我再想办法帮你出狱。”
沈素衣接过筷子,往小碗里挟了些张紫恒平日里喜欢吃的菜递到他面前说:“你也吃一点吧,都是你喜欢吃的。”
张紫恒突然之间哽咽起来,“素衣,我很后悔,后悔当日为什么要放你走,我们真的不能再像从前了吗?”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头,沈素衣还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旁边已经有人插话进来说:“当然不可以,你自己答应过的话要记得才好,你说过不会再纠缠素衣,莫非你想食言?”
薛凤歧一脸戒备地踏进牢房,拿眼刀剜着满怀哀戚的张紫恒。
沈素衣拉住他,“凤歧,不要这样,他只是来看看我。”
“我没跟你说话,站一边去。”薛凤歧瞪他一眼,沈素衣心软,他的心可不软,想到谪仙一般的沈素衣被眼前这个俗人染指过,他就觉得怄气,对张紫恒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他憎恶的态度如此明显,张紫恒再愚笨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放下小碗对沈素衣说:“素衣,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薛凤歧扬起了眉,“素衣今日洗冤出狱,你明天不用再来了。”
听到沈素衣无罪释放,张紫恒满怀欢喜,不管薛凤歧拿多少眼刀剜他都不肯再说离开。三个人走出牢房,在刑部的大堂正好碰到萧英齐带着许怀安走来,沈素衣的脚步顿了顿,张紫恒发现他的异常,紧张地问:“素衣,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
眼光与萧英齐的空中碰撞,沈素衣别过了脸。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不管曾经是否对这位王爷有过心如鹿撞的感觉,从此以后都相见陌路。张紫恒在他身边没有半点眼色的继续絮叨,“你肯定是在牢房里着了凉,脸色很难看。一会路过采香坊,我给你买点桂花糖,你要好好喝药不能再背地里倒掉了——”
“废话少说,快走。”薛凤歧打断他,向萧英齐见了个礼,带头离开。
萧英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沈素衣的背影。
许怀安在一旁说:“来接沈管事的另一个人是张国丈的堂侄,张紫恒。怀文怀武说起过,他和沈管事是故识,我们在浮云楼饮酒的那晚他们重遇见。”
“是吗?”萧英齐不置可否地回应了一句,把目光从沈素衣的身上收回。似乎是从浮云楼回来那夜开始,沈素衣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他,是因为这个人吗?
“王爷要看赈灾库银一案的判词,我叫人呈上来。”
“去吧。”
萧英齐原本是有心来接沈素衣出狱,但被薛凤歧和张紫恒抢先一步。偏偏还在刑部外面碰到许怀安,萧英齐随便说了个来看判词的破烂藉口。人没有接到,还得耐着性子坐下来把判词看完,他离开刑部的时候,脸色是相当的难看。
“你们可以出来了。”
待到萧英齐走远,许怀安清了清喉咙,把内堂的怀文怀武唤了出来。他们好不容易才挨满一个月之期离开武王府,怕再被扣回去,所以一见到萧英齐就躲。
“武王真的走了吗?”怀文怀武探着头确认。
“不用看了,他不会回头的。”许怀安心情愉悦地拉过他们各在脸上亲了一口,“大哥刚才替你们报了仇。”
刑部是他的地盘,萧英齐夜中探视,然后在狱中陪伴了沈素衣一整晚,这样的事情当然会落到他耳中,他绝对肯定萧英齐非常在意沈素衣。谁叫萧英齐把他的两个宝贝弟弟要去凌虐了一个月?他刚才是故意提起沈素衣与张紫恒是旧识,萧英齐离开时的脸臭得可以熏死大象,他表面上没有什么,只怕心里的妒火都要烧通天了。
“啥?”
怀文怀武睁大了眼,看到兄长的唇角勾起,眉眼间尽是笑意,忽然间全身打了个冷颤。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笑?好恐怖耶——”
016-下江南
悠扬的笛声从学士府的高墙飘出,薛凤歧下朝归来,走进后院,看到沈素衣悬坐在树上吹笛。
他的习惯是每当心情烦闷或是有些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时候,找棵树坐上去,然后一支接一支地吹奏笛曲。从狱中回来已经两三天,把沈素衣的失神看在眼里,薛凤歧多少能猜中他的心事。
当初一力要沈素衣去武王府,不是没有私心,他身患顽疾,京城的名医都诊断他活不过三十岁。萧英齐坚毅沉稳,如果能把沈素衣交托到他的手上,大限来时他也可以走得放心。
只是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生出种种误会,沈素衣被伤透了心,他敏感脆弱,一旦钻了牛角尖是九牛二虎之力都拉不回来。他与萧英齐从此相见陌路也就算了,但萧英齐在朝堂上的表现异乎寻常,竟然提出亲自下江南巡视灾后的重建,指明要沈素衣跟随。他对沈素衣如此执着,是好事还是坏事?
薛凤歧走近沈素衣,打断他道:“素衣,你不在房里养病,跑到外面吹风是活得不耐烦了?”
沈素衣连忙澄清,“我已经没有大碍。”
薛凤歧探了一下他的额角,皱眉道:“还在低烧,你是嫌我闲得慌,非要找点事情给我操心不可?”
“我现在就回房间盖上被子,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呆着。”沈素衣垂着眼从树上滑下来,不情不愿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等一等。”薛凤歧叫住他,“今早武王在朝堂上提出,亲自下江南巡视水患之后的重建情况,开口向我要人。所有的灾银都是经由你手发出,当着皇上及众多同僚的面,我无法拒绝,已经代你答应了跟他下江南巡视。”
沈素衣霍然转过身,“你又替我自作主张?我不去!”
薛凤歧摊手,“谕令已经发出来,轮不到你说不去。”
“薛-凤-岐!”沈素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薛凤歧抱头鼠窜,“沈素衣,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哥,你下手之前要想清楚,我的旧疾是经不起刺激的,啊,救命!”
沈素衣从身后扑过来,薛凤歧被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身上敏感的地方全数落入魔爪之中,他哀号连连,只能拼命求饶。看着他被刺激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素衣才解恨地住了手。
薛凤歧随手抓了东西就砸过去,“沈素衣,早知道留你在牢房里不救你出来。你知不知道皇上要我答应了什么才肯写私函给规秦将军?你这个没良心的!”
沈素衣探头过去,“你答应了皇上什么?”
“打死我也不告诉你!”
薛凤歧别过了脸,沈素衣看到他耳根都红了。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沈素衣与他并排席地坐在绿草地上。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水面上泛起片片的涟漪,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久久地沉默不语。
“素衣?”
用手肘碰碰他,薛凤歧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然后听到沈素衣闷声道:“被伤了一次还不够吗?凤歧,你很清楚我的过去,连身体也曾经用来做交换,我满身肮脏,只有这颗心还是干净的,我不想它最后同样被伤得千疮百孔。帮我推掉这桩差事好不好?我真的不愿意跟随武王下江南。”
过往的经历让他止步不前,他不相信自己还有爱人的权利。可恨的萧英齐,沈素衣刚迈出试探的一步,他便把他打击了回去。薛凤歧叹了一口气,按住沈素衣的手说:“素衣,这是最后一次,答应我跟武王去江南,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沈素衣垂下眼,“如果你一定要坚持,我答应你。只是从江南回来之后,你也答应让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薛凤歧连声追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说出来我以后会改掉。”
“不是,你对我很好。”沈素衣摇头,“我不可能一直在你的庇荫下生活,七宝阁书院的老院长对我颇为看重,我想到书院去教书。”
薛凤歧松了一口气,“素衣,如果我当初能早一点找到你,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当初是我娘对不起你和你娘亲,我一直觉得愧疚想要弥补,你娘已经不在,只要你过得快乐,我就放心。”
“觉得愧疚的人是我才对。”沈素衣的眼里渐渐浮现起泪光,“大哥,我也希望你能健康和快乐。”
薛凤歧全身一震,“素衣,你叫我什么?”
沈素衣抬起了头,“大哥。”
薛凤歧动容道:“……你终于肯叫我大哥了。”
沈素衣跟随母性,他的娘亲出身青楼,若不是因为怀有身孕,薛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根本不可能接纳她。一切本来好好的,但流言不知怎的就起来了,所有的人包括沈素衣的父亲在内,都怀疑她怀的不是薛家的骨血。她怀胎十月,就这样被赶出了家门,千辛万苦才把沈素衣生下,但她的丈夫连去看一眼也没有。
辗转之下,她终于发现,当初放出流言的人是正妻薛夫人,她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于是她买通了薛凤歧的奶娘,在他的食物中下毒。那时候薛凤歧才三岁,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命,但从此落下了顽疾无法根除。她的做法使她永远失去了重返薛家的机会,沈素衣的父亲立下毒誓一生都不会原谅她。
她带着儿子在外面漂泊流浪,越做越错,渐渐的迷上了神仙散和豪赌,最后走投无路,把十四岁的亲生儿子推进了水深火热之中。薛凤歧不计前嫌找到了沈素衣,并且把他从张紫恒的手中交换回来,沈素衣自卑而且愧疚,一直不肯叫他做大哥。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这一声“大哥”,薛凤歧激动不已!
沈素衣整个人靠到他的身上,“大哥,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就算是赶也不走。”
萧英齐在朝堂之上当着小皇帝萧容以及一众大臣提出巡视江南,并且指明要沈素衣同行。醉翁之意不光是酒,他的确需要沈素衣同行随时了解账目,另外一个原因,是想挽回沈素衣的心。
不曾这样费尽心思,只因为这个人是沈素衣,他也就心甘情愿。
一切准备妥当,萧英齐下令向江南进发。
原本是烟雨桃花的季节,但洪水退后的江南此际却是满目疮痍,一路日夜兼程走来,一行人见到的尽是流离失所的情景。
萧英齐的脸色随着行程的深入越来越难看。贪官横行,灾民流离,虽然狠狠惩治了几名沿途的官员,但还远远不够。沈素衣经常被他叫到身前,了解赈灾银两的调拨情况。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沈素衣的内心,还是折服于这位王爷的雷厉风行。
这日,他们进入青溪地界。尽管赈灾的银两一早就下发,但重建并未展开,到处哀鸿一片。一行人驻扎下来之后,萧英齐带着侍卫出巡。这是他的聪明与手段高明之处,在当地官员赶来奉迎之前巡视,官员政绩的好坏,丝毫瞒不过他锐利的双眼。
沈素衣因为大病初愈,连日的车马劳顿,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英齐留他在营帐里休息,临行前,他伸手探了探沈素衣的额角,关心地询问。
沈素衣没有躲开,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一路走来,沈素衣对他的呵护都表现得很抗拒,这次竟然没有躲开,萧英齐满心欢喜,带着侍卫离开。
在外面巡视了一天,黄昏的时候他才风尘仆仆地回到营地。结果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不但发现沈素衣没有在营帐中休息,而且人影不见,派出侍卫去找,半天都没有找到。加上白天巡视期间对当地官员累积的不满,隐忍多时的萧英齐终于彻底爆发。
“这么大个人,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他带着怒气,把几案上的一摞账册全扫了出去。
沈素衣午后出了营地,不知不觉沿着河边走出了很远,春日的阳光和暖,走累之后,他坐在大石上休息,结果一下子就睡了过去,待到悠悠醒转,已经是暮蔼沉沉。他慵倦地伸了伸腰,缓缓地走回营地。
刚走近营地,一名侍卫便向他迎了上来。
“沈管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王爷巡视回来找不到你,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在营帐里,你快点进去吧!”
沈素衣掀开帘子走进萧英齐的营帐,迎面是一本账册飞过来,他闪避不及,账册击中他的眼角,他惊呼了一下,用手掩了上去。
“你没事吧?!”
萧英齐身上的怒气当即烟消云散,他大步向沈素衣走了过去。营帐里还站着几名刚被数落过的侍卫,沈素衣把脸别了过去。萧英齐脸色一沉,把旁边的人全部摒退。
“让我看看,伤着了没有?”
萧英齐拉开沈素衣的手,满脸内疚地去看他轻微红肿的眼角。
沈素衣淡淡地说:“我没事。”
萧英齐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满身疲惫,衣袍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屑,但换来的却是拒人千里的冷淡,他抿紧嘴唇,眼里都是失望。
“我在河边不小心睡着了,下次我出去,会对侍卫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