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幻月

“怎么了？”大概是我反常的举动和失去焦距的目光吓倒了他，他不顾自己的伤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把我搂入他温暖的怀抱。
“你在这里是吗？你还在这里是吗？”我反手也搂住了他，手中的触感终于让我有了一丝真实性。
他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如明媚的阳光般撕裂了一直笼罩着我整个世界的乌云。
“你笑什么？”我嗔怒的推开了他，“很好笑是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担心你啊？！”
他再次搂过我，淡淡的又饱含深情的话语轻轻落在我的耳边。
“知道吗，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可是我在那里看到了你。你居然就那样睡在阴冷的墓地里，可是那一瞬间我认为自己看到了天使，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天使，唯一可以拯救我的天使。”
“为什么不叫醒我？”心痛起来，我充满怜爱的抚摸着他那看似坚实却在微微颤抖的后背。为什么不叫醒我，就算不能帮你挣脱命运的束缚，我也希望和你一起分担那些如黑夜一般沉重的悲哀啊。
他的声音仍然是那种令人安心的低沉，可却带着明显的鼻音。
“我知道你为我所作的一切，我明白你在为我担心，我也可以听到你心底所有无法坦白说出的话语，可是Pippo,Pippo，有些事情我必须学会一个人去承受啊！”
没有再说一句话，任何言语在我们之间都是苍白无力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拥抱在一起，紧密地，没有任何空隙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彼此的灵魂永久的嵌和在一起。
上帝啊，为什么在我们残缺的灵魂中只剩下悲伤可以拼成完整？

 

十
感谢上帝，Bobo的伤恢复得很快，可是罗马王的疯狂搜捕搅得整个罗马人心惶惶。继续留在罗马无疑是一种自投罗网的行为，所以我向Alex提出要送Bobo逃出意大利。
“什么？！”Alex气急败坏的大叫道，“你要亲自送他出边境？！”
我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不会同意的！”他一拳捶在书桌上，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你想陪他涉险，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还是说你想和他一起逃？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逃离我身边的！”
和他一起离开这儿？离开意大利？离开这个该死的命运？
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一定会跟他走的，无论是流亡还是背井离乡，什么都无所谓，真的，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也许我能抛弃我的父母兄弟不顾一切，可我和他在一起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死神带走，这样的我，还能要求他带我离开，还有权力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共进退吗？
所以我笑着对Alex说：“你放心，我不会违背我的誓言的。你忘了吗？我说过决不离开你的啊！”
是我的笑容看上去太凄凉了吗？为什么Alex会用难得的温柔怜惜的眼神注视着我？
最后的回忆吗？
Alex说的也许是对的，也许这真的是我和Bobo最后的回忆了。逃亡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一个尽头，而我是不是能坚持到他回来的时候，一切只有上帝能回答了。

 

我和Bobo乔装成普通的商人，混出罗马出人意料的顺利。
Bobo的心情显然很好，一路上他谈笑风生，把同路的几位小姐逗得合不拢嘴，对付女人他一向最拿手了。倒是我，像个傻瓜一样一直在为他担心，一会儿怕他会被人认出来，一会儿又怕他的伤口会因为车马颠簸而裂开。我果然是个傻瓜！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沉默，Bobo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暂时抛下美丽的小姐，他挤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跟车夫说一声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他一只手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声问道。
“不用。”我冷冷的回答。
天，我居然是在吃他的醋！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里一阵闷笑，该死的，他一定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了，丢脸丢大了！
“笑什么！”我恨恨得一把把他推开，“让开，热死了！”
和他在一起，我总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这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热？”他终于止住了笑，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现在可是深秋，而我记得某人可是很怕冷的，以前不知是谁冬天不愿意睡冷被窝，非要我先上床把被窝捂暖…”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这个白痴，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揭我的短！
“哈哈…”他倒是笑得惊天动地。
周围的人也笑了起来，一位和蔼的老人也微笑着说：“你们的感情真好啊！”
“那当然！我们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好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他理直气壮的大声回答，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布一般。
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虽然我是很感动，但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这家伙，也不看看时间地点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八道。（宝贝啊，那是熊脸，皮自然要比偶们这些人类的厚多了。呵呵！）
永远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从Bobo嘴里说出来，我就莫名其妙的相信了。也许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个男人，他总是能把希望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总是能让身边的每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窗外一片金黄，秋日的余辉毫不吝啬的包裹着我，在这个最美丽的季节里的最美丽的黄昏，我坐在Bobo的身边，幸福的微笑着。
“停车！”生硬的命令破坏了我小小的幸福，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是罗马王的骑士团。
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Bobo握住了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不正常的颤抖着。
“各位先生女士，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旅行，可我们是在执行公务，所以请大家尽量配合。”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突然发现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
“蒙内！”我像被刺到一样跳了起来。
果然，上车检查的正是那个小我三岁的弟弟。好久不见，他长得比我还高比我还壮了，可眉宇间还是脱不了那种单纯的稚气，那正是他最惹人喜爱的地方。
“哥哥！”显然他也吃了一惊，可他的惊讶马上转化成了欣喜若狂，他冲到我的身边，不顾自己还穿着厚重的铠甲，立即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来话长了，以后再说吧。”我极力压下与亲人重逢的狂喜，现在可不是话家常的时候。
指了指一旁的Bobo，我使了一个眼神。
蒙内立刻认出了他要缉拿的要犯，也明白了我的心思。他和我还是这么默契，三年的时光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今晚，”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会在前面的镇上等你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Bobo一眼，然后就下车说道：“这里没有我们要的人，很抱歉耽搁了各位，祝大家一路顺风。”
他带着一队骑兵离开了，我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意识到我欠他一个解释。从他看Bobo的眼神里我可以发现他明显的敌意，不过，他又怎么会成为罗马王麾下的骑士呢？

支开Bobo，坐在小旅店的客房里，蒙内耐心的听我讲完我和他之间的一切，除了藏匿于内心深处的那小小的秘密以外。
“就这些？”蒙内看着我，似乎想看穿那小小的秘密。
“事情就是这样。”我避开他的目光，“好了，你想知道得我都说了。我和Bobo是好朋友，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平安的送出意大利。”
“好朋友？！”蒙内还是和以前一样沉不住气，“你有必要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吗？他值得你为他这么做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的样子？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是，这些日子我几乎是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每天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每个人都在质问我值不值得，每个人都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可是我却认为这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能陪在Bobo的身边，能竭尽所能为他做些什么的感觉，让我充实且幸福。人们总是在问，如果你付出了所有可得到的却和你付出的不成比例，这样做究竟值不值的。我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每一份感情都要先权衡一下得失的话，我怀疑世间还存不存在所谓的真爱了。不是我伟大到只想付出不求回报，而是爱或者不爱这种事，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与回报无关。选择爱的这种心情，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了。
“知道吗？”蒙内从我的眼中读懂了我所有的情感，他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他杀了内斯塔队长，他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哥你以外最敬佩的人。我没办法原谅他，永远都无法原谅他…”
“我并不乞求你的原谅！”门突然开了，原来Bobo并没有走远，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我从未为自己的所作作为感到过后悔！”他大跨步地走了进来，坚定的目光丝毫没有动摇的直视着蒙内，“我和弗兰西斯科·托蒂间的恩恩怨怨，也许只有在我们死后去见上帝时才能说得清楚。而内斯塔的死，虽然是个意外，我却相信这是他本人选择的结果，对于他，也许这正是他最高的荣誉！”
蒙内看着他，带着惊讶，又带着几分佩服。
许久，他转向我说道：“我要走了，罗马的那个王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蒙内，”我叫住了他，“爸爸妈妈他们…身体还好吗？”
我终于问出了我一直想问却无法开口的问题。三年来，我对他们的思念没有一天停止过，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情愿用书信互诉牵挂都不愿意去直接面对他们。在皮亚琴察度过的日子，那些充满了亲情的记忆，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宝贵到我连翻启它们的勇气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才慎重的回答道：“好，就是很担心你的身体！”
我的眼睛有些泛酸，我还是让他们操心了。
蒙内收回迈出去的脚，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我说，“哥，你放心吧！爸爸妈妈我会照顾好的，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那一刻我终于认识到那个从小只会跟在我的后面的西蒙尼是真的长大了！

 

 

 

十一
“Pippo，”Bobo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睡不着吗？”
明天，明天我们就到阿尔卑斯山，翻过那座白雪皑皑的山，那一边就不再是意大利的土地了。我不是害怕离别，因为这样的离别迟早都会来临，而我却必须去习惯它。我只是莫名的有些伤感，莫名的，有些心痛。
“明天…”我的声音有些暗哑。
“嘘！”他突然堵住了我的嘴唇，手指缓缓勾勒着我的唇形，“别说话，听！”
我烦躁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田间秋虫的欢唱一丝丝一缕缕悄悄的飘进我的心底。我就那样靠在他的臂弯里，听着若有若无的虫声，看着秋夜满天璀璨的星光。有些奢望，奢望时光能为我们就此停留，那真的是奢望啊。可是即使幸福只是人生的刹那，此时此刻我却是满怀感激的，感谢上帝让我有了这样一个夜晚的回忆，幸福的记忆。

“Pippo，Pippo!”
“怎么了！？”Bobo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我每天例行的晨经，一抬头却对上他大大的笑容，“搞什么啊，我还以为追兵又来了呢！”
白了他一眼，我继续我的祷告，低声呼唤着神的名字，祈求上帝保佑Bobo平安无事。这是我的仪式，唯有这样做才能让我不安的心稍微平静。而神究竟听不听得到我的声音，我实在不敢肯定。
“快换衣服！”他把我的衣服扔到我的脸上，“你怎么又换回这套黑不溜秋的破教袍了，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酒神祭狂欢节啊！快点快点，漂亮姑娘在等着我们呢！”
“酒神祭？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教士啊，怎么能参加什么狂欢节！”这家伙，真不知他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可是逃犯啊，居然还到处招摇，何况我原本打算今天就送他出境的。
“什么教士，你还真去遵守那些清规戒律啊！再说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商人，何不乘此机会感受一下普通人的快乐呢？”他一边帮我换上衣服一边嬉皮笑脸的说，“我觉得你穿这身衣服比穿你那身死气沉沉的教袍好看多了，干脆你别当教士了，以你的美貌只能天天对着那些石像，多浪费人才啊！”
“你给我闭嘴！”我没好气的一把把衣服从他手中夺了过来，“克里斯蒂安·维埃里，我警告你，你在胡说八道的话我缝上你的嘴！”
“好好我不说了，你就跟我一起去凑凑热闹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传说中的酒神祭呢！”看我真火了，他立马举手投降了。
“你到底有没有身为罗马王重金缉拿的逃犯的自觉啊！”我忍不住抱怨道。
“可是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意大利了，我想，至少在我离开的这一天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吧！”他居然给我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败给他了，我只好穿上外套和他一起去找他的美好回忆。
你看，这就是我和他的不同。对于他来说，这美好的回忆应该是和一个美丽的女孩联系在一起的。意大利一向以美女著称，这就是美好的回忆啊！

酒神祭源于希腊，不过现在已经狂欢多于神祭的色彩了。这是属于所有人的节日，包括那些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贫民。只有在这一天，他们可以暂时忘记生活的重迫，化装成自己梦寐以求的样子，和贵族一起享受这一天的快乐。不过由于教会明文禁止这种带有异教色彩的狂欢活动，酒神祭已经在意大利绝迹好多年了，没想到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还保留着这个古老的节日。也难怪Bobo那么兴奋，那种只有一天的梦幻般的欢乐确实令人憧憬，就连我都开始有许些期待了。
和Bobo一走到街上，就立刻被游行的人群吞没了。真没想到这小小的镇上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穿上了五颜六色的服饰，化着浓烈夸张的妆，放纵着自己一直压抑的所有情感。Bobo紧紧牵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穿行于奔流的色彩中，心底好像也有某种东西在回应那些激昂的热情。
“快看！”Bobo孩童般兴奋的大叫道，满脸的幸福，而我，就好像也被那不知名的幸福感染了一般，为他的快乐而快乐着。
“快看啊，看起来真好玩，连我也想试试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原来是许多少女赤脚站在一个个巨大的装满葡萄的木桶里，她们一边唱着歌一边用力把脚下的葡萄踩出汁来，就好像在跳舞一样。而男人们就负责在一旁收集那些鲜红的汁液，来年就可以用它们酿出最好的葡萄酒。
“Bobo，”我忍不住笑着打趣说，“你要是也站在那里的话，不仅毫无美感可言，还会糟踏了那些不错的葡萄的。”（呵呵，想象一下，一只熊站在一大堆葡萄里面：） ）
他转过头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说道：“我是没有美感可言啦，我承认。你要不要来试试啊，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比那些女孩做起来还好看呢！”
一边说他就一边做出要抱我过去的样子，吓得我连忙拨开他的魔爪，跑得离他远远的。
快乐和幸福真的是很简单的事，只是，我们经常忽视了简单的事，而去奢望那无法实现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