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看了季川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有再说。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你拿好了行李?这样更好。”云心把包袱系在自己身上,拉着季川出了门。“我知道这里有个密道,能出去的。”
拉着季川的手紧紧握着,手掌间都又冷又湿,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两个人绕路到拐角,突然听见有人闷呼了一声,和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都吓的屏住了呼吸。
黑暗里没有什么可以遮蔽的东西,云心下了狠心,拉着季川翻下了栏杆,躲到门廊底下蹲着,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轻轻的脚步声。
“季川?季川?”
季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第二声的时候才意识到真的是在叫自己,刚要答应,被握着的手一紧,嘴巴就被云心捂住了。
“季川?”
叫着自己的声音越走越近,不一会儿又一个脚步声传来,也是在叫着他的名字。
“找到了?”
“没有……”两个声音都又尖又细,阴测测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看这么叫也没有用,哪有人傻乎乎的一叫就出来让咱们杀的?!”
“哼……宫主既然这么吩咐了,咱们跟着做就是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两个人低声说着话,脚步倒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云心本来一直捂着季川的嘴巴,等到这时候放下手,黑漆漆的夜里看不清季川的表情,只是觉得手下的肌肤冰冷异常,像是突然被抽尽了血液。
云心不敢说话,又捏了捏季川的手,想拉他起来。
一用力季川竟然没有反应一样,云心惊了一跳,忙把手探到季川鼻下,倒是热热的还有呼吸。
“川儿?”没有办法,只好尽量放轻了声音叫他。
手里的人震了震,好像才回过神来,这次再拉很容易就跟着自己站了起来,云心来不及管别的,忙拽着季川往自己记得的地道方向走。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钻进了地道,也不记得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同样不记得这之后在地道爬了有多久,或者是怎么灰头土脸的从哪里钻了出来。
季川只是一味听着那回荡在脑海里的声音。
宫主……能被称作宫主的,不是木瞳么?
可是木瞳为什么要派人杀自己?
如果不是木瞳,那么木瞳是不是有了危险。
清醒过来的时候云心正拼命摇晃着他的身体,季川愣愣的看着云心,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不远城里的一处地方一片火海。
云心冲着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季川点了点头,“是那里着火了,应该是我们还在地道里的时候就烧起来了。”
“……”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云心始终紧紧的拉着季川,等他看着火光发了一会儿呆,才把季川的包袱塞回他手里,“还是走吧,恐怕他们没有找到你,此刻正在大肆搜捕呢。”
季川接过包袱,沉默的跟上了云心的步伐。
此时天还未亮,两个人不敢走官路,尽挑一些人迹罕至的小道走,虽然如此,到底还是不敢走太过偏僻的地方。他们虽然出了城,可到底还是手无缚鸡之力,怕的是追兵没有遇到,倒是被豺狼猛虎什么先捉到了饱腹。
第二十六章
两个人都没有走夜路的经验,也没有出过城,走了一段路也分不清前进的方向。
知道天开始蒙蒙的亮,太阳升起来了,才知道自己正朝着北方。
季川心里挂念着木瞳,一路上又累又困,走到一个村口就再也走不动了。反而云心从来没吃过苦,这种时候也依然保持着清醒,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进了村子。
找人打听了附近有什么住店的地方,村民们都没有见过季川他们这样衣着华丽又长相如此俊雅的,一个个都把他们当做富贵大商一样的看待。
这种偏僻的地方没有客栈什么的,只有一处空了的房,据说以前是某个村民留下来的,后来他的儿子在城里发达了,就搬了出去,连房子也不要了。
两个人搬了进去,村民们都很热情,隔壁的大婶甚至送来了棉被什么的,虽然上面打了不少补丁,但是洗的很干净。云心在外面跟众人聊天,季川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怀里的被子一定被太阳晒过,闻起来还有那种特有的,太阳的味道。季川把头埋在被子里,这样的安逸来的太快,刚刚逃难,谁知道在这里竟然安定了下来。
虽然暂时有了容身的地方,谁知道哪天或许自己会被找到。
不过或许他们根本会以为自己已经被烧死在了哪个院落里。毕竟要不是云心知道有一条地道,他们根本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
送走了客人,云心进了里间,季川已经抱着被子歪在床上睡着了。浅浅的阳光照在他纤弱的线条上,无端的惹人怜爱。
走过去帮他把鞋袜脱了,又盖好被子。睡得太沉的关系,季川一直没有醒来。床上除了破旧的褥子就只有刚刚送来的被子。云心把已经挂了很多灰尘的窗帘解下来,拿到屋子外面抖灰。
院子里有不少杂草,除此之外还有一颗已经长得挺高的树,不知道是什么树种。
村子里的人大都去了田里。云心解释说他们是兄弟二人,因为家里被仇家寻仇,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逃了出来。
二人虽然衣着华丽,一脸惊惶确实掩饰不住,况且行色匆匆,一时间这样的解释引起村民们的一阵唏嘘。
也有人当场就拍着胸脯担保说从此他们就算是本村的人了,一定会替他们掩护。
面对这样淳朴的人群,云心只好苦涩的笑了笑,想要递出去的银子也握在了手里,不好意思伸出去。
房子空了许久,许多地方都需要打理,先从井里打了水把里里外外都洗刷了一遍,所幸许多东西都是自家制作的,看起来极为结实,还能继续用。
拆下来一堆布帘要洗,院子里也有草要锄。
云心一边刷着结满了黑垢的锅台,一边想着如果没有追兵到来的话他们会不会在此长住下去。
以两人这样的体质,又根本不知道地形和路途,碰到这样的村子已经是侥幸,如果再出去不知道要走到哪里才会再找到一个村落或者城镇。
两人又都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带的银两不少,可总不能坐吃山空。
幸好打听了这个村子竟然是极为偏僻的,平时根本不会有什么外人来。
屋子里打扫的干净了,云心揉了揉眼睛,靠在床边歪着打算眯一会儿。
他着实是太累,一晚上没睡是其次,其实他这些天来,哪里有过真正安心的睡一觉呢。
如今两人逃亡至此,不知为什么,竟像是老天终于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这一次睡过去,也极其的香甜,直到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才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
他本来只是歪在床边,这种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被子也安稳的盖在身上。云心心里一激灵,坐了起来,果然季川不在床上了,心里就颤了一颤。
跳到床下连鞋都赶不及穿上就往外跑,刚刚走到门口就愣住了。
季川端着一锅热乎乎的东西正走过来,刚刚泡在盆里的一堆东西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两根柱子悬着的线绳上,连丛生的杂草都被锄的干干净净。
“拜托隔壁李婶帮忙做的粥,云心快来闻闻,好香!”
云心呆呆的扶着门框看着季川忙着去厨房里找出洗干净的两双碗筷,把粥舀得满满的。
“你发什么呆?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啊?”
“云心?”
季川又叫了他一声,“你不过来我就自己吃了啊!”说着果然不再叫他,自己端了凳子做下捧着粥边吹边喝。
肩膀冷不防被抱住,季川连忙端稳了手里的粥。“吓死我了,粥都差点撒了……”
“川儿……”
季川放下粥碗,任由云心把头埋在自己的头发里,“我今天可没有洗澡啊……身上灰扑扑的……”
“我以为你走了。”
“傻瓜……”季川笑了笑,“我怎么会走啊,你不怕被抓,我可是怕的很。”
况且,就算要走,又要往哪里走呢?
“我以为你走了……”云心依然抱住他不放,季川无奈,只好转过身拍着他的背安抚。
“啊呀!云心!你怎么没有穿鞋?~!”
“……”
两个人把一大锅粥瓜分的干干净净,放在往常这样的饭食真的提不起他们的什么胃口,这种时候却显得极端美味。季川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满足的拍了拍肚子,转过头冲云心傻笑。
“川儿,我想过了,我们如果要长住在这里,就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字了。”
“……那就改了好了,反正也不过是名字而已。”
“也不能再提以前的事。”
季川“切”了一声,一只手敲打着桌面一只手不耐的拨着头发,“那种事情,有什么可提的?”
“川儿……”
“什么?”
“我知道你还担心木瞳公子。”
“……”
季川站起来收拾碗筷,“我什么时候挂念他了?他有武功,况且说不定他就是主使!我干什么要担心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铛”的一声把碗放下,“他骗我!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了?他让我扮作木蝉我就扮作木蝉,他以为我不知道他那点心思?还说要和我永远永远!去他的永远!去他的宫主!去他的蝉儿!去他的月光!他这样对我,我疯了还要天天想着他!!”
“川儿……”
“他有没有事情也跟我没有关系。”
“川儿……”
“我根本不在乎。”
“季川!”
季川抬起头,眼泪漾在眼眶里,始终忍着不哭。
尘埃里的阳光太过华美。季川终于没有忍住,被泪水糊住眼睛。模糊的影子里云心苦苦的冲自己笑着,离人。离人。
缘分如此,到此为止。他没有办法去找寻他的下落,恍然间情梦已逝,谁也抓不住谁。
不问世间离散应如此,谁晓梦里纷飞。
季川被云心紧紧搂在怀里,哆嗦着抽泣。他很久不曾这样的痛哭,亦曾很久不曾这样痛苦。
太阳已经开始往下掉。季川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掉眼泪,冲着云心灿烂的笑。“如果要改名字,改成什么名字好啊?”
暮色血红,云心望着季川沉浸在那样的颜色里的笑容发呆。
“田桑,沧海。好么?“
云心点了点头。
远走的时光,岁月悠长,沧海桑田。
“桑桑~”季川甜甜的叫云心,笑得出了酒窝。
如果可以,就让以往的伤痕尽皆湮没,从此他陪着他,日日平凡如画,诗酒并耕田,从此再不耽想尘世。
从此,再不耽想尘世。
两人互相笑了笑,一起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又从井里打上水来烧热了洗澡,互相帮着擦了背。
晾头发的时候像以往那样对起了字谜,谁输了就在脑门上弹一下。
季川输的多,云心也不舍的真的打他,每每都装作认真的样子却只轻轻滑过。季川一无所觉,只以为他是缺乏技术。
轮到云心输了季川非要狠狠弹一下,等到弹过两次发现额头红了,又舍不得,往往猜到了也装作没有猜到,宁愿让云心来罚他。
夜深沉,两人都困了,并头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互相搂抱着,一点也不冷。
第二十七章
季川早晨很早就醒了,轻轻下了床,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
昨夜睡得很香,今早就特别的有精神。
到井里打了桶水上来蹲着洗脸,才想起其实他们还缺很多衣服被褥什么的。他不担心云心会不习惯,只是担心自己。
他被宠的太厉害。一直以来,自己想要的,无非是衣食不缺,甚至锦衣玉食。以色侍人,虽是被迫,其实还是自己的妥协。如今二人沦落境地如斯,又没有什么靠山朋友,甚至连安家落脚的地方都是奢侈。
季川远远的望着那些扛着锄具去田里的村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能力。
父母虽待他不好,但毕竟自己的吃穿用度上都是他们给的。
不待他细想,云心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季川忙挂上笑脸替他倒好水。
“我去隔壁还锅。”季川手里端着那锅冲云心扬了扬。
李婶家的男人早就下地种田了,满屋里只有她和两个半大的男孩。李婶见季川来了,忙笑着迎过来,两个孩子也顺势跟着缠上季川,扒着他的衣服不放。
“海哥哥,娘说你是从城里来的,又会画画又会识字的大户人家,海哥哥,你教咱们识字好不好?”
说话的是俩兄弟中的老大,八九岁的样子,季川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李嫂管他叫大糖,季川试着叫了他一声,果然被这孩子扒的更紧。
教书真的算是个好活,可惜季川知道自己这么几年,什么都放下了,尤其行动里更带了些许风尘味道。他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身份去教这群孩子?
“李婶,谢谢你的粥了,这是一点钱,我和我哥住几天就走,这几天要麻烦你了。”
“瞧小哥说的!”李婶放下手中的活计顺手接了钱,凑到眼前才看出是成色十足的一锭银子,顿时惊了个半死。“这太多了……小哥你不用跟咱们客气,既然住在旁边就是跟咱们结缘,你拿回去吧,你们哥俩出来逃难手里也点有些东西。”说着一个劲的把那银子往季川的手里塞。
季川哪里肯要回来,两个人抢了半天,季川抽回了手,利落的跑到门边,“李婶,我可没跟你客气,我们兄弟现下都没带什么衣服出来,这钱是跟你买衣服用的。”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李婶脸涨的通红,看季川态度坚决,只好回身去房里翻了一阵拿出几件衣服来,“这是给咱家那口子做的,都还新着……等大婶给你们改改送过去!”
“好。”季川眯着眼笑。
“也都不是什么好衣服,还是用不了这么些钱……小哥……”
“就算是我出钱,给他们买点书本呀什么的,去正规学堂里好好学一阵。”季川说完,看李婶动了心的模样,才摆摆手出了屋子。
云心正在屋子里等他,房里本来弃置了这么久,没有米面什么的,一时间想要自己弄饭也不行。
季川翻了翻行李,看见里面还有点银票,放下心来。“我再去别人家买点米回来吧。”云心看了他一眼,像是有话和他说,等季川从后面找了一个大锅出来了,也没有说出来。
“那我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手里攥了点碎银,怎么也够买上一锅了。
刚准备推门就有人敲门,季川开了门,李婶抱着一锅米站在外面,两个小子也手里抱了些菜盐什么的跑进来。
“李婶?”
李婶冲云心笑笑,径自进了屋把那锅米倒进米缸里,又让两个小子把菜送到厨房里,才走出来,“怪我没想到,送些吃的过来,等没了再到婶家拿。”
季川和云心忙着道谢,送了李婶和两个孩子出了门。想着这些天吃的东西总算有了着落,两个人都放下心来。
“我去烧火,你去打水淘一下米。”季川卷上袖子,他有些饿了,正想着喝些米粥什么的。
“川儿……”云心叫住他,淡淡的声音里有一丝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