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太香————虞南

作者:虞南  录入:02-18

“你最好尽快安排,时间长了,我可能真的会反悔。”

“……季川?”

季川抬眼看木蝉突然软弱的面庞,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又仿佛想什么正在出神。

他第一次听说木蝉,就觉得他应该是现在的这幅样子。

温柔安静,贴心俊俏。

他的一生或许注定输给他,他答应他,却是为了一番自以为是的爱情。

不管木瞳有没有爱过他,他至少明白,自己是爱着木瞳的。

如此就好。

如果他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他也不再奢求什么。

如此就好。

第二十九章

再着绫罗,却踏黄泉。

季川跪在皇帝面前。

“……这么说,都是你干的?是因为嫉恨阿羽爱上别人?”

“是我。”季川抬起头,直视眼前的男人。

一直以来他畏惧的,此时突然变得无所谓。季川笑笑,抬起头,任头发披散,“我杀的他。”

“木蝉!”皇帝恨恨的看他,“你好狠的心!”

“木蝉的心一向狠,是您现在才发现而已。”季川苍白着脸,想着木蝉踹在自己身上依然疼痛的青紫。

“皇上,哥哥是替我顶罪的,我不能连累他。”

皇帝瞪着季川,向前跺了两步,步履轩昂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皇帝落下果然如此的神情,叫声“进来吧。”

膝盖跪的久了,觉得地上投出丝丝的凉意,即使现在已是初夏,依然顺着膝盖游走全身。季川低着头看拖地的衣襟随着一个人影踱到身前被皇帝搂在怀里,抬头时却呆住。

云心……他曼曼倚在皇帝怀里,面上柔情如斯。

云心看也未看自己,只柔柔望着皇帝,那一脸情意,如今回想哪日里,也曾对着自己。

季川苦笑,果然人都是得不到了才开始意识到万物的美好。

“云儿……朕临时有了点事,忘了你我有约。”皇帝望着云心宠溺的笑,刚才因为季川引起的暴戾神色也随之缓和。

云心微微蹙眉,顷刻绽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是,只是云心等的心急,径自来了。打扰皇上的事情了么?”

“哪里……”皇帝笑笑,拉着云心坐上高椅,把他抱在怀里。

季川眼睁睁的看着,至此终于苦笑。

他以为或许有一个人是永远不会放弃他的,可他错了。

果然世人都是这样嘴脸,他无从抱怨,却只觉惋惜。

皇帝再看他时,季川已挂上那副淡然嘴脸。

连云心惊诧的表情也未能再动摇分毫。

他装作不认识云心,恭恭敬敬的回答皇帝的所有问题,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的出生,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而这一刻,或许他才终于得到圆满。

那些还未完成的爱情,模糊不清的感情,或者越徙越远的亲情,其实从未真正属于他过。

季川静静的听着皇帝赐他死亡,却只觉轻松。

季川被带了下去,被关在天牢里,以木蝉的身份。

他知道自己傻,但并不想抱怨。他手中没有任何力量,唯有听从别人的安排。尽管他走的这条路其实已绝,也总比面前没有条路走更好。

季川抱着膝盖坐在牢房的角落里,铁窗外透进斑驳的阳光。

他明白自己和木瞳缘分已尽,却还是盼着能再见他一面。

他和他的回忆不多,可已足够温暖他不大的心,每每回想便觉得满足。他如今要死了,唯剩下一个念头——木瞳到底爱没爱过自己。

临到死期,季川突然不再想当别人的替身了。

他不想自已引以为珍宝的那点感情也是施舍和虚假。

他需要问明白。

在黑夜里坐了很久,季川靠在墙上睡了一会儿,忽然被人叫起来。

“有人来看你。”那侍卫边说边解开牢房的锁,送了一人进来。

“麻烦你了。”

季川听见熟悉的声音,本来跳的飞快的心脏空了一下,微弱的烛光下那人转到自己面前,果然是云心。

季川无辜的抬头看他,一副陌生人的神色。

“川儿……”云心放下灯,伸手过来抚他的脸。

“你恐怕认错人了。”季川侧过脸躲开他,往边上挪了一下,躲进阴影里。

“川儿……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川儿……”云心靠过来,一脸要哭的表情,“你是川儿……我不会认错的!”

季川说不出话,他不知道云心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这几天他在木蝉的安排下见了以前给自己看病的许伯,修改了脸上的一些小地方。

他和木蝉面对面站着,除了身高略微比他高些,其他人任谁也再看不出区别。

云心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季川苦笑,加重了音调解释,“公子,你恐怕认错了,我是木蝉,木瞳的弟弟。你说的季川我也认识,只是他现下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川儿……”云心仍是固执,“你忘了,你笑起来只有一边酒窝。可木蝉有两个。”

季川收了苦笑,“公子怕不是记错了。在下的确木蝉,请你回去吧。”

“川儿,我知道你恨我离开你,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会变成木蝉的,可你相信我确实只是权益之计!你忘了,我在红月阁时曾和皇上他……”云心的声音略略放低,随后又正色拉住他的手,“他给了我一样小笛,说要找他时便吹响它,我见你找木瞳辛苦……”

“这位公子!”

云心呆了呆,“我真的是权益之计,你不要误会!川儿!我会救你出来的!皇帝说你三天后处斩……我去找木瞳商量来救你!”

“公子!”

季川甩下他的手,扒着一边的墙站起来俯视他。

“这位公子……我不知你和那位季川是什么关系,可我真的不是他。至于酒窝,我从来都只有一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你,你又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云心愣住了,他也只是听人说过木蝉的模样,就算是见面也只是他在暗宫中的一瞥。可不知为何,看见眼前的人,心里就泛出一股心疼酸涩的感觉。

他是季川吧。他简直和季川一样,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偏偏总是拒绝身边的一切,孤立无援的站在世上。

云心摇了摇头,难道他真的是木蝉?

“川儿……”

“我真的不是。”季川缩在阴影里,眼角滑出泪来。他想拉住云心的手扑在他怀里,想以往受了委屈一样痛哭一场。

可是他不能。

他唯一的筹码,就是木蝉施舍给他的身份。

“公子,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可我是为了我哥。你知道我哥哥么?他被放出来了么?”

云心痴痴放下手,目光黯淡下来。

“是瞳公子么,他已经被皇上免罪了。可受了很重的伤,大概在养伤。”

“是么……”季川呼出一口气来。

“你真的不是川儿么?”

……

“我不是。”

“对不起……我认错了人,打扰了。”

“没什么。”

“那……我走了。“

“嗯。”

季川看云心拾起烛火站起身,慢慢出了门,没有再回一下头。

等狱卒又过来重新锁上门,牢房里重新一片寂静,才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来。

木瞳被放出来了。季川的眼泪掉下来,在黑暗里流淌成河。

不知道在狱里待了多久,天亮了又黑下来。送来的饭食季川动也没有动。他一点也不饿。牢中的窗外一片凄凉之色。季川站在石床上往外看,荒草丛生的地方,不知道木瞳在牢中的时候有没有和他看过一样的景色。

一点饭都没吃也不觉的饿,季川其实宁愿自己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死了,而不是被拉到哪里砍头。

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季川竖起耳朵,静静的听。

脚步声走到季川的牢房边停下。

黑暗里狱卒嘶哑的声音响起,“玉侯爷,到了。”

睁大了眼也觉得不够,季川不知不觉站了起来。木瞳身为暗宫宫主,其实在朝上也是有爵位的。比方说,刚刚的那个玉侯。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季川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黑暗里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面前的人影,可他不敢扑过去。

“蝉儿?”

是木瞳的声音。

季川想应他,告诉他,他不是木蝉,是季川。他和季川现在长得一模一样了,除了酒窝。

“哥哥。”季川哑了嗓子,想哭,到了这种时候,却哭不出。

木瞳听见季川的声音,黑暗里混身颤抖了一下。

季川看着木瞳走近了自己,然后感受到自己又被抱在那个人怀里。

“蝉儿……你怎么这么傻!”

季川张了张嘴,勉强咧开嘴笑,“你……是我哥哥啊。”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季川点点头,“嗯”了一声。

木瞳的怀抱真暖和,他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待了这么久,才被木瞳抱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混身暖洋洋的。

“我会救你出来……蝉儿,你别担心。”

“嗯。”季川还是那副满足的语气,把头更深的埋进木瞳的胸口。

“哥哥不会让你死的。哥哥发誓!”木瞳抱紧了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木瞳,此时却无端想起季川。

他亦很久不曾见过季川。

第三十章

“本来我想要找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来。”木瞳在黑暗中的眼睛亮的像星星。

“没有找到么?”季川抬头看他。

“没有。”即使有,他也舍不得。他爱的是季川,固然不能舍弃。然而世界上的第三张脸如此难寻,何况他不知道面对着和季川一样的脸时狠不狠得下心肠。

他刚刚出狱,就立刻派自己的亲信遍寻季川的下落,相信马上就会有结果。

只要再拖一天,他就能利用现在的势力找到季川。

只要再拖一天。

“你……在找季川么?”季川静静的望着木瞳,声调平淡无波。

“……是。”原来蝉儿已探得自己的用意么……

“你再忍一天,等找到了川儿哥哥就带着你走。”木瞳笑得无碍,找到川儿后,他再也无需顾忌,失去现有的势力也没关系。

等到明天,他就能带着季川和蝉儿一起出逃,管他天下苍生,管他皇图霸业,管他侯爵暗宫。他带着自己想爱的和亲近的,走的远远的。

木瞳闭上眼睛感觉季川窝在自己怀里细小的战栗,却只以为那是弟弟激动的颤抖。

他甚至能够想象,他们三人离宫出逃,走在江南细雨靡靡的路上。

……

季川叹气的声音幽幽响起。

“哥……你回去吧。”

木瞳再看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忽起怜惜,那样含笑的样子,看的他胸口细微酸痛。

“蝉儿……”

木瞳松了手,来的太久,是该回去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迈不开步子。

木蝉看着自己的眼睛如此清澈,淡淡的宛若一汪湖泊。

“我明天来带你走。”木瞳狠下心迈开步,可快到门边,终究忍不住回过头。

木蝉的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一半背着光,只能看见他一半的脸庞。略微侧过的脸依恋的看着自己,和木瞳的目光相对。

他一辈子都记得这一刻。

可当时,他却只能笑笑,转身离开。

后来的某日,木瞳坐在季川的房里,摸着他用过的被子。屋子里每一处都保持着原样,永远没有灰尘,亦永远不再有季川。

他日日夜夜的坐在床边,从那个角度看天空中的星月,回忆当时季川最后看他的那眼目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季川站在一半的月光里,看着木瞳的身影渐渐离开自己,只觉得内心一阵钝痛。原来木瞳终究是想舍了他来换狱中的弟弟么?

他那么傻,甚至以为他会念着和自己的情分,把自己留在身边。

可他却对他说要找到自己,找到自己来换这个狱中的假弟弟么?

季川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原来他曾允诺给自己的那些所有,都不过是虚妄。而自己却依然守着这最后的爱情。季川呵呵笑出声来,在狭小的狱室里反复回荡。

他觉得伤悲,却不后悔。只觉得悲痛却安慰。

季川默默落泪,心有伤悲。他装作欢喜,可爱逝难离,季川永远记得那日在轿子里,世界上唯有二人,木瞳顺滑的头发撒在自己肩上,眼里目光深沉真切,一心一意的许给自己永远。

对他来说,或许永远已经到了尽头。

他不愿自己的梦被木瞳打破,所以唯有自己毁灭它。

牢房外转瞬又有破碎的脚步声,季川抬头去看,一众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焦躁沉重。

季川惊讶的看狱卒打开牢门的锁,一群人涌了进来。

陌生的面孔,其中一个人端着一个用布盖住的托盘,在月光下显出深重的红色。

“皇上有旨,着赏叛臣木蝉毒酒,即刻了结。”尖细的声音响起,几乎刺伤了季川的耳朵。

“不是还要两天后么?!”季川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人。

那公公却并不解释,只是示意旁边的人揭开红绸,显出一碗苦涩的汤水。

旁边的一个小太监端过药汁到季川面前,低垂着头呈上,“请大人服药。”

季川看着那碗药不端,甚至想一巴掌打翻了它。

他没有料到今日竟到的如此快,难道是游羽的伤有了什么变化?惹得皇帝已经容不下他三天?!

他本等着明日再见,可明日太浅,竟即刻浮来。

本已息止的泪又浮在眼前,季川却不在乎了。即使明日见了面又如何,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季川,也一直想着用自己来救木蝉。

如果自己死了,他会不会从此记住自己,让自己在他的心里留一片位置。

他抢不到木瞳的永远,只好用瞬间逼他记住他。

季川接过药碗,恍惚笑了一下,随即喝了个干净。

面前端药的人抬起脸来,竟然有些熟悉,可季川已不能再想。腹中痛如刀绞,眼前昏黑如墨。

他倒在冷冰冰的牢地上,这次并未有人再来接住他。

木瞳,你若不爱我,我便用命来挽留。

从此,让你永远忘我不得。

黑暗里翻过一页就是白天,木瞳等了一夜,也没有查到季川的消息。唯有的一个影卫带来的消息也是错的,竟声称关在牢里的蝉儿是他的季川。

木瞳无奈,只得按下性子,决定把寻找季川的事情放到以后去做。他目前最需要做的,是把蝉儿救出来。

刚要出门,木瞳却被小菊拦住。

“主子。”小菊的声音哽咽着,抬头看他的目光第一次带了同情,“主子,查出天牢里的人确实是季公子。”

“什么?!”木瞳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眨也不眨的看着小菊。

“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木瞳那样的气势和语气迫的抬不起头来,小菊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是小宫主找到了季公子,说动他替你顶罪。现下小宫主已经带着游王爷远遁……皇上大怒,下令连夜处决牢中的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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