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季川头也没回,走进屋子才恍然大悟一样,“不是都改名字了么,以后可别这么叫了。”
“你莫非是打算住一阵子就走么?”云心不理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双水样的眼睛已经红了眼圈。
季川愣了愣,回头看见他这幅样子,叹了一口气。“总不能一直在这里……”
“怎么就不能了?”云心还是那副语调,只是表情稍稍有些委屈,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生气也是温柔的样子。
“云心……”
云心看着季川伸出来的手,“在这里不是也挺好?刚才你去李婶家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什么叫住几天就走?不是打算一直在这里住着么?”
季川眨了眨眼,讷讷的收回手,一双眼乱转着不知怎么解释,他的确是想偷偷回京城打听一下木瞳的消息。
说他固执也好,傻也好,如果他不弄明白到底木瞳对自己是什么意思,就算死也不能安心。
云心看季川解释不出,一张脸越发苍白,也不理季川,自己去打了水来淘米。
两个人做出一锅粥,好在以前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煮出来的东西还算不错。季川在李婶送的一堆时鲜蔬菜里找出一罐腌菜,忙拿了碟子盛了些端上去。
面对面的吃饭,却都不发一言。季川喝了一口粥,估计是烫着了,放下碗一个劲的吸气。
“过来我看看。”云心到底还是不忍心,也放下碗冲对面的人招手。
明明是被烫了还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端了椅子凑过去坐的近了,看云心做势要帮他看,季川忙摆摆手,“……已经好了。”说着就把自己的碗也端过来就着云心旁边的位置吃饭。
“我也没说以后不在这里住了,只是出去探探风头。……要不我一个人去转转,你待在这里等我。”
季川磕磕巴巴的说完了,也不敢看云心的神色,只好端着粥碗一个劲的低头喝粥。
等了半天也不见云心有反应,季川有些心急,只好抬头看他。
看了一眼就后悔的不行,云心坐在那里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只是一张雅俊的脸上全是哀伤。
“你还是忘不了他。”
用的不是问他的语气,平铺直叙的声调却更显得异样凄凉。
季川张了张嘴想狡辩,看见云心那副样子,想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口里,不上不下的哽在那里。
“你忘不了他,我也强留不下你,可你既然要去,我当然一定和你一起。”云心深吸了一口气,再看时神色已恢复如初,夹了一块腌菜递到季川碗里,看他犹呆呆的样子,叹出一口气来,“我也早该料到你这样的心思。当初就不该侥幸带着你往外面跑,早知道直接带着你藏在京城随便什么巷子里了。”
“云……云心……”
“不是该叫田桑么?至少也该叫声桑桑?”云心笑出来,伸手捋顺了季川一边散乱了的头发,冲他安慰的笑笑,“明早就出发吧,省的你天天想着,连睡觉做梦都要叫他的名字。”
季川躁红了脸,他倒是记得昨晚是做了有关那人的梦,谁知道这么丢脸,竟然叫出了声?难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
“快些吃了饭,去跟李嫂打声招呼,其他人就不要惊动了。”
季川答应了一声,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来,吃饭更觉得可口,心里想的全是明天去城里打听消息的事情,反而忽略了云心伤痛未平的眼睛。
第二天两人早早的起来了,换上李婶连夜给他们改好的衣服,打扮成普通村里少年的样子往京城赶。当初两个人连夜逃出来走了大半夜,这次问明了路,才知道当晚他们其实是绕了个大圈,所以才过中午就到了城外。
守城的还是老样子,季川放了心,冲跟在后面的云心使了颜色,中午进城的人很少,盘查的也不严,两个人进去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抓捕告示之类的东西。
想想也对,毕竟暗宫的存在对外是绝对保密的,就算有什么大人物对暗宫不利,也不会公然的把这件事抬上台面。
进了城,两个人就直奔之前暗宫的地方过去,从外面倒看不出什么,大门依旧好好的关着,这巷子来往的人不多,两个人不敢在此停留的太久,又不能公然打听,徘徊了一个下午也没查出什么。
季川越想越觉得不对,若当初是木瞳派人,他随时可以亲手断了自己的性命,何必大动干戈?况且暗宫里都是他的人,他又为什么会对暗宫的众人下手?
这样想着就出了一身冷汗,季川没有意识到自己还紧紧的抓着云心的手,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云心一双葱似的手已经被他抓得紫红。
“云……云心”季川磕磕巴巴的看他,接触到的只是一双深若寒潭的眸,目色复杂的看着他,面上却无一丝疼痛,仿佛被抓红了的手是另一个人的。
季川更加紧张,抓了云心的手轻轻的揉,一边放到嘴边轻吹。
“川儿……”
季川答应了一声,这次却垂着眼不敢看他。
“你在拐角的客栈里开个房等着我,我突然想到有件事情,要去办一趟。”
“什,什么事这么要紧?我跟着你去吧,也好有个照应。”季川咽了一口口水,不明白云心到底突然想起什么事这么重要。
“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吧。”云心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可以和季川保持着距离,“你去那等我就是了,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你别担心。”虽然是安慰的话,季川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不好拦着。如果强硬跟去又怕惹来什么尴尬,只好不甘不愿的答应了下来。
云心说完了话,深深的看了季川一眼,竟然转身就走了。季川愣愣的看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有些变了,到底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出。
按云心的话去客店里要了一间厢房,季川不安的在房里来来回回,提心吊胆的等着云心回来。
可一直在房间里等到太阳都落下去了,云心也一直没有回来。
季川坐不住了,想要出去找他又怕自己出去的时候云心又回来了,一时进退维谷,只好按下性子脱了鞋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直到月生朗照,外面也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云心还是没有回来。
季川等不下去了,跳起来穿上鞋子,这么晚了客栈里只有一个伙计还在站台,趁那人打着瞌睡,季川一溜烟出了客栈。
夜晚的街道万籁俱寂,一个人走在上面也觉得黑漆漆的吓人。季川沿着小巷走了半晌,才有些后悔。他当初一时大意,竟然忘了问云心要到哪里去,如今偌大一个京城,谁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正打算回去,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暗宫的院子,季川抬头看了看那高大的围墙叹了口气,正可惜自己没有武功,大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第二十八章
季川僵立在墙边,看那大门里闪出几个影子来。
“是谁?”季川呼吸粗重,那几个人马上就意识到黑暗里有人在窥探他们,顷刻间把季川围在中间。
季川满头冒了冷汗,正待解释,月光下一声轻喊,“宫主?”
季川听得有些发呆,以为木瞳也来了,忙眼珠乱转着打量。
一个人走近了季川,声音清脆,原来是个女的,“宫主……你怎么跟着出来了?是想和我们一起去么?”
月光下那蒙面女子的目光看着季川,季川呆了呆,随即恍然大悟,忙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
原来木蝉已经是宫主了么?那木瞳又怎么样了?季川不敢深想,握紧了手咳了咳,“我刚刚出来脚崴了一下,你先送我进去。”
周围一圈人都有些诧异,但想到他们宫主向来行踪诡异,也不敢再问,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应了一声,伸手扶住了季川。
“其他人先去做事吧……你抱我进院子就可以走了。”季川压低了声音,装出一副高贵威严的样子。
“是……”身子一轻,季川还没有准备好,就被抱着几步跳过围墙进了院子。
“你走吧。”季川站定,看着那人向自己行礼,跳过围墙消失了。
静静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季川才松了一口气,就着浅浅的月色细细打量院子里的状况。
那晚逃走时据说院中燃起大火,如今看来,自己站的这片地方和前厅倒是没受什么损失,只是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况且这么大一片院子,也就未必被一把火就烧完了。季川定下心神,小心翼翼的按自己的记忆往里面走。
绕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人,远远的看见一方吊楼亮着灯,季川深喘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往那边走。
路上没有碰见什么人,季川没有想象到防范竟然如此松懈,只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尽量无声无息的往亮着灯的吊楼那里靠过去。
其实他走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反而还很危险。
如果马上退回来说不定才是最好的选择。
季川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清楚极了,可还是一点一点挪到了那吊楼下,周围并无一人守卫,他仰起头看映着跳动着的烛火的窗。
木蝉站在窗边,冲他淡淡的笑。
“……”
“你来了。”
季川觉得从手心上泛出一股冷气,快速的传遍全身,木蝉冷冷的目光看的他全身发凉,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我等你很久了,早料到你近日要来,便特地在这里等你。”
季川仍是不敢动,他听不懂木蝉是什么意思,只隐隐觉得不对。
木蝉的身影晃了晃,就从窗边跳到季川面前,脸色苍白,在月光下越发显得诡异。
“木瞳呢?”
季川壮了胆子问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他还好么?”
木蝉低声笑了一声,院子里静静的,没有蝉鸣,没有虫叫。季川觉得在这样的夜晚木蝉的笑声却像是哭。
“他在天牢里,暂时还不会死。”
“天牢?”季川虚弱的晃了晃,“那不是皇上的……”
“没错……”木蝉还是笑着,顿了顿,捂住嘴咳了两声,才抬起头继续“他惹恼了皇上,自然会被抓起来关到天牢。哼,恐怕现在不知正受着什么酷刑呢。”
“怎么会这样……”季川后退了两步,“他是为皇上办事的,是他没有办好么?”
木蝉歪着头看他,脸上的神情诡异,季川看着觉得害怕,想要后退竟抵上了一道硬物,原来是一颗老树。
“他把游羽杀了。”
犹如凭空里的一道雷,季川觉得自己的眼前空白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全身无力的靠着后面,“……”
他想叫游羽的名字,可张了半天的嘴,却一句话也不敢再问。
木蝉还是那副神情,只是神情飘忽,“你担心了?没关系,阿羽他只是伤重,一直昏迷着,不过说不定哪一天他熬不住了,就死了。”
木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空洞,“死了”两个字却清脆,落到季川耳朵里,就觉得眼前的整件事情都像是一场梦,一点也不真实。
他不相信木瞳会对游羽下杀手,可木蝉却说游羽快要死了。
“这不可能!”季川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只觉得疼,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木蝉说,“这不可能……”他一定是在做梦,他应该醒了。这么想着,就伸出手臂不断的用力掐。
木蝉表情空洞的看季川在自己胳膊上掐出一片青紫,冷笑出来,“怎么不可能?你不知道吧?阿羽他喜欢你喜欢的狠呢!我哥哥也喜欢你,两个人吵架,我哥哥生气了,就下了杀手,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世界若不是疯了?季川摇着头,看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不是木瞳……不可能是他。”
木蝉白了一张脸,阴狠的面色,“为什么就不能是他?是哥哥干的,不干我的事!”
仿佛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木蝉捂住嘴看对面那人瞪大的眼睛,踉跄着要走。
“是你!”季川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大的力气,突然冲上去抓住木蝉的肩膀,“你说清楚!一定是你!你说清楚!”
木蝉挣扎了半天,不耐烦了就一掌把季川拍开,俯视着他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冷笑。
“就算是我刺伤了阿羽,哥哥也自愿替我顶罪,连皇帝也相信了,你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目色转动间神色哀伤,暴戾的气息中不自觉的带出原本的柔弱。
“他负我……我本来没打算伤他……我是想吓吓他的……谁知道他自己扑上来!”木蝉说着竟带了哭音,“他要死了……我不想他死!我天天去照顾他,可他还是要死了……”
季川胸口间被木蝉拍了一掌,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此时瘫在地上听木蝉说出事实,却觉得胸口的疼痛其实不算什么。他现在只知道游羽要死了,可木瞳却要给游羽陪命!
他心中哀痛,无法言说。嘴里小声叫出声音,细听才知道叫的是木瞳。
“这都是因为你……”木蝉一双眼涨得血红,看着季川躺在地上,就忍不住狠狠踹了上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季川挣扎着抱住脑袋,不知道怎么说,他对木蝉始终抱着愧疚,可如今木瞳给他抵罪,被关在天牢里受苦……连游羽,也是因为他。
身上的痛席卷全身,木蝉每一脚都没有留情,到最后甚至用上了功力。
“你陪我!你陪我……”木蝉踹着踹着,慢慢停下来,蹲在地上捂住嘴用力的咳。
季川也在咳,不过咳一声就吐出一口血,他觉得自己大概快死了,可又想见木瞳。他还舍不得死。
胸腹间疼的要命,连轻轻喘气都引起一片疼痛。季川趴在地上缓了半晌,也不见木蝉有下一步动作,就慢慢动着坐了起来抚着胸口慢慢呼吸。
木蝉还在咳嗽,捂着嘴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一样,季川坐在地上看的愣了,木蝉手一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吐血后木蝉仿佛缓过来一点,慢慢坐在地上,也不理季川,抬头皱眉望着月亮。
“季川,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季川胸口还是痛,可木蝉明明刚刚还恨不得把自己打死,怎么转眼就要拜托自己。
“你不是想救哥哥么?”
季川一惊,压不住大口喘了一下,胸口就泛上一阵剧痛。
“怎么救?”
木蝉却不再说,看了一会儿月亮,转过头看着季川苦笑。
“你知道的。”
……
季川傻傻的,坐在地上想了片刻,也学木蝉的样子看了看天空。半晌,方淡淡的说,“你……你确定游羽可以好么?”
木蝉眼角闪过一丝忧色,“我当然会用尽全力救他,暗宫的所有灵药,天下的所有灵药!他会没事的……”
“是么……那就好。”季川努力站了起来,尽量不去理会不断从胸口上泛起的血气。“我明白了,你帮我安排吧。”
季川觉得他第一次如此轻松。木蝉看着自己的目光含着惊讶,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答应。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