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麽今天就是这麽不爽……
欧利坐在街心公园长椅上抖擞着吸过第十支烟,恨恨地用脚搓着地上的烟头。
去他见鬼的公德,去他见鬼的垃圾箱。
安东是他捡回来的,安东是他看着一点点恢复的。安东是他……是他……欧利叼着烟头一时愤愤然一时又愁肠百转,他想到了安东那双纯净却又想诉说什麽的眼睛和那天在人群里该死的拥抱。
该死,现在有谁把他再从这个鬼影都没有的地方抱回去啊?身上真是见鬼的疼死人了……
“哇噢──这不是那个很拉风的小子吗?”一个穿着浑身金属片夹克的人从树後面蹦出来。
大热天穿夹克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傻瓜吗?欧利冷冷地瞥了来人一眼。可就在他吐掉嘴上的烟头时树後又钻出三四个人。那几个人痞笑着,无一例外晃着身子朝他踱过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冲击着欧利敏锐的神经,可他还是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嗨,朋友。我身上没带皮夹没有信用卡,唯一值钱的东西是这部手机──可我还要用它跟老妈联系。当然,我不介意送给你玩玩。”
“老妈?是联系‘小妈’才对吧?哈哈……”为首的“黑夹克”插着口袋晃到欧利面前,“你是欧利吗?”
“我不是。”
“哦天哪,他居然不承认他是那个倒霉蛋!──如果我开着录音就好了,可以录下这家夥的下贱模样!”
“你们是谁?”
“听啊,他在问我们是谁?”黑夹克摊了摊手,周围立刻爆出一阵恶意的哄笑。
“靠,你们到底是谁?呃……”
黑夹克双手捏住欧利的下巴:“你凭什麽呼风唤雨到处骗女人?原来以为你有什麽了不起的本事,现在看来不过是长着一张女人脸和乌龟一样的胆子!真应该让那些女人来看看你有多麽孬种!”
对方的人越聚越多,把欧利聚拢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和嘲笑。他们吹口哨,推推搡搡。欧利只觉得浑身都疼头脑很乱,明知自己身处劣势却没办法说话没办法呼救,那些人都在说话每张嘴巴都在张张和合,可他什麽也听不清……
危机中他下意识地思念安东安全的臂弯和拥抱,可身上最隐秘的疼痛让他迅速想起了一件事:安东没跟来。
撞到吸血鬼(28)
大丈夫能屈能伸,古老的国度早就对这种困境开出了妙方。显然欧利很想遵从这一点。当然他从来不觉的自己是什麽大丈夫,他只是浑身疼得不能动弹。
“你们究竟是谁?!”转移对方注意力或许是找到脱身机会的好办法。
黑夹克一把揪起欧利的衣领,喷出来的唾沫都带着恨意:“下地狱去问吧!等瑟琳娜宽恕了你再问吧!”
瑟琳娜!电光火石在脑中一闪:“瑟琳娜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如果那天晚上塞琳娜不是跟你走了她会遇害吗?如果不是你这个该死的孬种没保护好她会遇害吗?!瑟琳娜走了这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大汉的怒吼像一柄锥,生生刺进欧利心里还没痊愈的地方。
OK,瑟琳娜的死和他没关系。可如果那晚他根本没撞到安东。如果那晚他和瑟琳娜在一起。或者那晚瑟琳娜在他家……
“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那晚明明有人看见你约了她可为什麽不陪她到最後?!”
因为他撞了安东。
安东安东又是安东,欧利的心狠狠地抽起来。
“滚!都给我滚!”被内疚羞辱懊悔同时激怒的人是无法保持什麽能屈能伸的,欧利朝黑夹克挥拳过去,准准地打在那个家夥鼻梁骨上,然後抬腿踢中右边一个人的关键部位。很快地他的头上被人打了一拳,他又用手肘回撞过去。但接着腰上就挨了一脚,然後是腿,胸,脖子,手臂……
对方人太多了,欧利嘶叫着被打倒在地,可他根本不护自己,躺在地上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反击。反击反击,他只能反击。
为什麽天下所有倒霉的事情都找到他头上……
当暴风雨般的一切结束之後,欧利唯一能做的只是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胸部很疼,手脸全破了。他感到浑身都在流血,那部时刻用怪异铃声尖叫着的手机此刻像个滑稽的破烂那样裂开外壳露出好笑的电源线和一地的碎片。
欧利匍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要流出。这时他听到了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安东正趴在阳台上辗转不安。他看不见欧利的踪影了。欧利的车划着弧线开出小区之後他就不能够继续跟上去。
安东用窗帘挡住中天那个发光的星体觉得自己很悲哀:他不能追出楼道去,不能在晴空之下陪欧利走到天涯海角。
可欧利拖着那样的身体和郁闷的心情开车出去该是一件多麽危险的事情,而且如果碰到伯爵的人……
不会不会,那些人和他一样白天无法自由行动。
不安地在阳台上踱了几十个来回之後,安东还是冲回房间套上他那身最严实的“太空服”,可即便在棒球帽的遮挡下今天的阳光还是如此灼人。几百年来安东从未觉得事情像今天这麽棘手。昨晚他到底是中了什麽诅咒!他懊恼,他後悔,他着急,他……
该死的,管他那麽多!安东默默念了一句欧利的座右铭抱定必死决心那样扯开房门,却迎面撞上了四只眼睛。
“警官我没事了!我说了那帮人只是打劫我真的没事了我不要报案就到这里吧谢谢您送我回来再见再见再……”
浑身瘀伤的欧利整个身子都挂在那个人身上扯着嗓子嘶喊,语气音量简直是要昭告天下:靠,有人来送我了!然而他不停晃动着的身体和摆动的手臂连同那超高分贝的音量在安东打开门的一刻全部如刹车般戛然而止。
安东也愣了。在这幅僵硬呆板的图画里只有一个人微笑着抬起头来──扶着欧利的男子穿着衬衣和西裤,脚上是一双虽然有点旧但仍然很得体的皮鞋。
“哦,欧利。你的室友回来了?”
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身着便装的小警察还是几天前那样公式化的笑容,但看着安东的眼神却别有深意。
撞到吸血鬼(29)你到底是谁?
哦不!欧利真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这个白痴!没听见扯破喉咙的暗示吗居然还冲出来!这个绝世大白痴!
盛夏时节,安东穿着笨重的外套戴拿着一顶滑稽的棒球帽,僵化在对面杀人的目光下。
“你是蒙洛?”得不到回答的小警察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告诉大家他都不相信自己这个推测。一手扶着欧利另一只手撑起了门框,有意无意跨出了一步更加靠近安东。
欧利克制住晕倒在地冲动连连挥手:“不不不警官,他是我表弟不是蒙洛。”本来想直立起身体,但还没用力气就觉得腰上紧了一下,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靠在安东怀里了。安东用手揽着欧利的腰,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住对面。脸上没有喜怒哀乐但深层里却是渗透到骨头里的冷。
小警察显然为自己手里突然少了个人吃惊了一下:“……哦,表弟是吧。你是什麽时候来这里的?”
欧利急忙用肘部碰了碰安东,示意他做出点什麽示弱的举动。安东却依旧的非暴力不合作,扶着欧利站在门口既没有离开的意思更不打算请警察进去坐坐。
警察学校真是个扼杀天性的地方。欧利看着小警察不得已挤出那副职业爱民笑之後同情心油然而生。
“……好吧。”警察插了插口袋,“你叫什麽名字?”
“安东!──他是我小表弟,今年十八岁。暑假期间来找我补习高等数学和物理!”欧利挺直身体仿佛在宣布真理。
可是──“找你?补习?你不是不及格还拜托同学帮忙篡改分数系统的麽?”
“呃……警官,当着小孩子的面请不要随便说出事情的真相。”这个该死的……记忆力好的条子……
“好,安东。可以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
这个八卦的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条子!
欧利只觉得一条毛毛虫顺着头皮向下爬,身後的安东越沈默毛毛虫移动得越快。
出冷汗了……他假装不经意那样拂了拂头发,把那滴冷汗扼死在襁褓里。可还没有擦完就发现身体又轻了一回:“喂,喂喂!我没事你给我放开!”欧利像个落入陷阱的兔子似的挣扎起来,但安东不容置疑地扶着他向客厅走去──其实可怜的欧利已经双脚离地,与其说是被扶还不如说是被抱。
然後他被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当然,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眼神古怪的小警察随後走了进来。
安东依旧是一副不怒不愠的神态,在小警察警惕的注视下悠然地摘下帽子、脱掉上衣,然後从蒙洛抽屉里取出一张沾满油渍的扑克牌。
可怜的蒙洛,永远没有隐私……欧利还没来得及哀叹完就在一团雾水中瞪大眼睛──他看到了什麽?!小家夥静静地把扑克牌托在手里,毕恭毕敬地呈到警察面前。
嗨,嗨,嗨!!!人家要的是身份证不是扑克牌!
一个递一个接之外的那个第三人差点把眼珠瞪到地上去。
“嘶……这群XX的,如果不是跟瑟琳娜认识……嘶……”那些人到底是瑟琳娜什麽人?轮得到他们来指东话西吗?欧利一边用棉花清理着脸上最後一道伤口一边狠狠地诅咒那帮暴徒。如果不是心存愧疚,他一定要让能帮乌合之众好看!
当然,势单力薄的受害者也只是想想而已:“该死的,这麽好看一张脸差点毁在一群蠢货手里!”镜子里那个肿成猪头的脸在自怨自艾。猪头後方有一双眼睛躲在角落关切地看着他。
欧利扔掉脏棉花,伸手在桌上摸了一阵,身後立刻有人体贴地把药水递了上来。欧利向旁边闪了闪:“放在桌子上吧。”
“……”
“放了药就走啊!还嫌没看够我出丑吗?”
安东却依旧站在原地。欧利干脆视若无睹地大肆涂药水,又掀起衣服对着镜子艰难地给背部上药。安东晃了晃身体似乎想上来帮忙,欧利急忙像躲瘟神那样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好了!没事你可以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欧利……”
“……”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无声的提问自然换来无声的回答。
“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还能有谁?还不是……”欧利上药的手顿了顿,又耸耸肩膀装作若无其事,“没什麽,打劫。”
“欧利……”
“没什麽真的没什麽。你去睡吧。”
大白天的谁没事做总是睡觉啊!虽然安东是一只吸血鬼。
酒精,药水,刺鼻的气味伴随着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吸气声取代了所有语言。那个机灵狡黠的猫一样的人此刻只能咬着嘴唇来压抑自己,所有的灵动全无。安东站在角落里无声地看着欧利的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他欧利会带伤跑出去麽?如果不是因为他,欧利会频频遭到警察盘问麽?安东悔恨地低下头去。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会在欧利面前展示迷幻术。可刚才不得不用咒语把一张扑克牌伪装成身份证。
警察信以为真地走了,可欧利却没说一句话。
他怀疑了?如果是那样,是不是意味着这里已经不安全。既然迟早是离开,那麽在现就动身?安东看了看窗外的骄阳。
或者欧利根本不在意。当一个人不在意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平淡无奇。
不要……不想走可更不想被无视。
“你到底是谁?”
欧利突然抬起了那双透明的大眼睛,从镜子里注视着身後的安东仿佛要看透到那个人的灵魂里:“为什麽赖上我。”
撞到吸血鬼(30)花儿不再一样地开
仿佛被雷电击中,安东愣在当场。
赖上……赖……
他无措地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什麽眼眶有些发热。
在安东为一个合理答案绞尽脑汁的时候欧利已经站起来了。仿佛等不及回答,又似乎根本不想要什麽回答。他自嘲地笑了笑,放弃似的扔掉手中那团药棉向冰箱走去。
他想拿一听啤酒。
刻意放缓的脚步仍然掩饰不住步履中的艰难蹒跚,欧利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
接下来的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第五天伤号已经基本来去自如,并且再次配合地演示什麽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帅男欧利先生又成了原先那尾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是他这麽说的,意在“如鱼得水”。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全天的生活从晚上七点开始。啤酒、香烟、偶尔一点点药品和音乐,当然还有女人。不止一个夜晚安东尾随着欧利,看他在舞池中央迷离了双眼看他在人群中摇摆着修长柔韧的腰肢。
欧利身上的气味依旧特殊而芬芳,眼神依旧摄人魂魄又迷离狡黠,他依旧会在心情好的时候做点三明治或者罗宋汤。不同的是再也不写什麽宝贝早日康复之类的沙拉酱蜜语。更多时间他把那些没成型的食材一股脑塞进冰箱然後头也不回地说:“今天晚上不回来,肚子饿了开冰箱,觉得无聊开电视。”
安东在关门声里听见心脏逐渐冷掉的声音。
欧利再也不问要不要陪我来逛逛──虽然安东每次都偷偷这麽做了,但欧利并不知道,偷窥者也不打算告诉他。在这一点上两人非常有默契,仿佛有一个隐秘的禁区,谁率先解开它谁就要单独应付那一连串无法想象的善後工作和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甚明白的情绪。
并且,欧利也再不会嘱咐“想起了什麽告诉我”。他只会刻意消失似的更多时间混在外面。
像每天那样,在欧利离家五分锺之後安东也下了楼。不同的是欧利乘电梯而安东王子的双腿直接代替所有的交通工具。他只需稍稍花点力气就赶上了那台似乎得了肺痨的二手老爷车。老爷车一蹦一跳地吐着黑烟并且不停地发出噪音,在确定它被开进哪个小区之後安东去喂饱了自己极度渴血的身躯,然後带着点自虐情绪地跃身到那户人家的阳台上。隔着玻璃传来熟悉的喘息,和另一个不熟悉的女人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忘记他,忘记他。跟在他身边只是为了防止这个人类被伯爵那帮人抓个正着。血族不少人的风流韵事被写成传奇拍成电影,没见谁为了一个根本没节操的人类自我折磨到死去活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复原得差不多,该分开的迟早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