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bluevelvet

作者:bluevelvet  录入:01-19

  “你让我理解你,可以你又曾理解过我吗?我、一个母亲。”

  她扯掉餐巾,奔出了房间。

  瑞诺看著我,不知如何是好。维塔利安推了推他,说:“去看看她,作为一个母亲,这种反应很正常,也许你觉得她狭隘,但是作为儿子,你要尊敬她。去吧,去劝劝她。”

  瑞诺走後,维塔利安问我:“你真的放心让瑞诺去参军吗?他跟你不一样,很可能会死在战场上。”

  “我是一个父亲,更想作一个好父亲。我没有权利干涉他的人生,以前他一直生活在我的阴影里面,但现在他走出来了,瑞诺生来就是要作行星的。”

  维塔利安笑了,看著窗外夜空中的火星和土星。

  “那我们是什麽呢?”他突然问。

  “我们?既然有那麽多人争著要做行星,我们就安心地做一颗尽职尽责的卫星吧。”

 

 

 

  瑞诺在参加了自由法国後一向非常积极,一有集会和训练活动就肯定不在家。我是战前巴黎上流社会的重要人物,在伦敦仍要承担一些联系的工作。因此当伦敦遭受德军的轰炸时,只有维塔利安能经常照顾奥莉娅。炮火不时将我们阻隔在伦敦不同的地点,但这反而让我们更加团结。

  这年的冬天便这麽过去了。当春天在炮火的摧残下倔强地来临时,瑞诺接到了去法国的任务。

  “你是要去做间谍吗?”我问他。

  “我会以自由法国代表的身份回到巴黎,与当地的抵抗组织一起工作,建立一条内地的反抗战线。”

  我温柔地看著他,说:“会很危险。”

  “没关系,我不怕。”

  “你母亲会很担心。”

  瑞诺的目光黯淡了一下。

  “我知道,可是──”他抬起头,“我已选择了为祖国而战。你当年不是也选择为理查三世而战吗?”

  “五百年了,世界已经变了。”

  “啊!父亲。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为自己的实业服务的。每一种信仰都有它的英雄,都有它的牺牲者。”

  瑞诺乌黑的眼睛闪著熠熠耀人的光辉,多麽明亮,多麽热烈啊。我第一次见到他这麽热情而幸福。对於他,幸福不是安逸的生活,不是宁静的水波,他的幸福在硝烟与惊涛骇浪之间。他浑身充满了生气,就像我为了援救英格兰国王奔往伦敦,像德吕亚为了塞尔维特放弃自己的安危,像亨利为了与被放逐的命运抗争一样,他在和现实作战。

  “我的孩子。”我搂住他,“我的孩子,你走吧。别担心,你母亲那边我会去说服。”

  “哦,谢谢你,父亲。”他兴奋地叫起来,但紧接著又露出疑虑的神色,“不过……”

  “怎麽了?”

  “我有一个特殊的请求,”他激动地看著我,“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我太意外了。”

  “不,这件事我已想了很久。你这样的人对於间谍工作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为什麽不去呢?法国不也是你的半个祖国吗?父亲,真的,你还这麽年轻,不要束缚住自己啊!这麽特殊的生命不应该被平庸的生活湮没,你并不属於普通人,为什麽要和他们、和我一样。难道你不认为你最美好的记忆都是那些最奇特的经历留下的吗?”

  我知道他在说什麽。就像我明明白白了解他一样,我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中很少有生机盎然的时刻。

  我知道,只要看见他,看见他坐在这儿,那种久违的如火情怀又赫然复萌。很久很久以前,我曾面临那麽多的挫败打击,也曾像他一样无所畏惧。那时我还年轻,或许那时我也是这麽的朝气蓬勃。

  少年时代那些精力充沛的岁月里,当我因生活中的成败与得失而流泪的时候,当一切都是那麽的明媚灿烂,一切都如火如荼难以靠近时,或许那时我也是这麽富於生机与活力。

  如果我回去法国,是否是对上帝安排我的命运的反抗?我不会被杀死,如果真的能死在那里,我会很高兴地看著自己死去。

  我希望找回自己的人生,希望如此。

 

 

 

32

 

 

 

 

 

 

 

  巴黎。我生活,恋爱,结婚的巴黎。我回到了这儿。

  我和瑞诺改用奥莉娅的西班牙姓氏,分别叫爱德华.山多尔,瑞诺.山多尔。我们的身份是西班牙驻巴黎的新闻记者。

  我们很快联系上了巴黎的地下抵抗组织,融入他们的活动当中,一刻不停地工作。我们联系全国的谍报人员,建立情报网,将一切情报通过秘密线路传到伦敦;我们印刷传单、报纸,让那些已对战争陷入冷漠情绪的人们重拾反抗的热情;我们帮助游击队组织运输军火,在敌人腹地发动一次又一次的颠覆运动。

  我和瑞诺,我们两个人就处在这些看似不停歇的生活里,我们身上始终在升腾著那麽一股不断增长的力量,一种气势宏伟的兴奋。有多长的时间我没有体会到这种心情了,可现在,瞧著瑞诺热情四溢的活力,我又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爱德华,”他现在这麽叫我,“准备好了吗?晚上的行动在深夜。”

  我正躺在床上。昨天和今天上午一直在和法国南部来的联络员交谈,我需要在夜晚到来前睡一会,但即将到来的惊险体验仍会让我兴奋。我回答他说:“等著瞧吧。”

  “睡吧。”瑞诺坐到我身边,“你昨天很累。到时间我会叫醒你。”

  我闭上眼睛。

  一阵温暖的微风吹拂过我的脸颊,接著是轻轻的鼻息。我睁开眼,瑞诺几乎贴著我的脸,看著我。

  “瑞诺?”

  “今天晚上的行动非比寻常……”

  他皱起了眉,露出了焦虑的神色。他很少这样,开朗是上天赐给他的最重要的特征。

  “别担心,孩子。”我安慰他。

  “我担心的是你。很危险。”

  “瑞诺,你应该为你自己、为你的其他的同伴担心,但就是不要为我担心。相反,在危险的时候,你首先应该想到那个能够战胜它的人就是我。”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想传递给他我的信心。但瑞诺的眼睛里仍然充满疑虑犹豫,他仍不肯相信我是个不死的人。

  我的普通人的孩子,大概只有神迹确实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才会相信吧。不过没关系,我跟随他,就是为了保护他,我可以用我那无数个生命中的许多个换取他的幸福。

 

 

 

  深夜,四下静悄悄的,什麽声音也听不见。街道上迷漫著一片阴沈沈的雾气,在那无垠的空间里只有几个光亮的点子在闪烁,就像是凄凉的星星。

  我们经过几条岔路,走进一条非常偏僻的小巷子。巷子一边有一堵高墙,墙角处就是那座小楼,另一边是个小园子的篱笆。

  小搂就是约定的地点,在二楼有一扇窗子开著,一道柔和的光,从那窗口射出,照亮了园子外面的两三棵栎数,在树叶上洒下一片银光。

  时间到了十一点,我们按照约定的暗号,走进小搂。

  三名从伦敦指挥部来的联络员和两名当地的抵抗运动成员正等著我们。我们立刻开始工作,交换情报,听取指挥部的指示,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谈话进行的很快,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完一切,近可能减少被怀疑的机会。

  会面即将结束时,一直守在楼下和窗口处的人突然回来,说有一队士兵向这个方向来了。我们立即准备分散逃跑。

  当然,首先要保证伦敦的联络员的安全,他们跟著熟悉地形的抵抗运动成员经过後院的篱笆逃到附近的楼房,再从那里转移;而我和瑞诺,加上刚才放哨的两个人在他们逃跑的同时将房间中一切可疑的报纸,印刷品,传单,纸条统统扔进炉火中烧毁。

  最後一张纸片被扔进火中时,房门被踢开了。一位身穿党卫军黑色制服的军官走进来。我和瑞诺站在炉子前想挡住他的视线,但空气中到处是焚烧纸张的气味,他发现了已经开始变成黑色却还未完全烧成灰烬的纸片。

  “在烧什麽?!”他问。

  “报纸,”瑞诺回答,“用来取暖。”

  这话倒也不假,时值深秋,夜间已经很冷了。

  军官环视房间,眼睛不停地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突然他发出了命令:“抓住他们!”

  几个士兵冲上来,我挥拳打中了一个人的脸,瑞诺用台灯砸中了另一个的肚子,那两个抵抗组织成员则开了枪,打死一名士兵。

  狭小的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枪声。在一阵子弹的袭击下,德国人暂时退到了楼房外面,我们四个人看准机会冲了出去,分别向两个方向逃跑。

  我的胳膊上被子弹擦破了皮,流著血,但对我而言这不算什麽。我跟著瑞诺七拐八拐在街道中穿行,想甩到对地形不熟悉的追兵。

  我们在混乱中跑到了塞尔旺多尼街,但这条街道太宽了,不利於逃跑。瑞诺边跑边寻找一条小巷子。而此时,身後的士兵追了上来,地形对我们很不利。

  很快,几下闪光和枪声,子弹从我们身边‘嗖’地飞过。

  “啊!”瑞诺叫了一声,差点跌在地上。

  “你受伤了!”我喊。

  “没事,小腿上的!你先走!”

  “不!”我紧紧拽住他,“我掩护你。记住,记住,我不会死的。”

  我回身向敌人又开了几枪。枪法不太准,只能阻挡很短时间。我拖著他继续向前跑。

  突然,就在我们前方,出现了几个敌兵,他们一定是从别处绕过来的,堵在街口,枪平举著,对著我们。

  “瑞诺!”我大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抱在怀中。与此同时,敌人开火了。我感到身体被撕扯开的痛苦,子弹旋转著嵌进我的肉里。

  “打死了!”在突突的血液直冲我的大脑之际,我听见有人这麽喊。死了?不,不,还没有,我不会死,瑞诺也不会。我可以死十次、一百次,只要他活著就行。

  我活像一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把瑞诺牢牢地压在身体下面,不顾我一张嘴血就会喷出来,在他耳边说:“装死。”

  士兵围了上来。我想我一定受了很多伤,样子一定很可怕。他们看到我就确认我必死无疑。

  “完蛋了。”一个人说。

  “对,肺被打穿了。”

  他们用脚踢了我们的‘尸体’几下,慢慢走开了。

  我的背後就是冰冷的地面,那粘稠滑腻的就是我的血,我不敢起来,不敢动,生怕那些士兵会突然回来。於是我们躺了很久很久,躺到黑夜在被短暂的火光打断後又重新凝结之时,瑞诺慢慢爬了起来。

  “哦,天啊!天啊!”他激动地,压抑地叫著。

  他的手上全是血,我想那是我的血。

  “没事,”我努力作出微笑的表情,但那笑容一定非常难看,“我不会死,只是太虚弱了。快,我们回去吧。”

  他立刻背起我,用他那条伤腿把我带回了家。

  半路上我就睡著了。受的伤很重,流了很多血,虽然我的肌体在进行自我修复,但留在身体内的子弹造成了阻碍,应该尽快取出来。

  他把我放到床上时,我醒来了。灯光下他的身上到处是殷红的血迹。

  “瑞诺!你受伤了吗?你腿上的伤怎麽样了?”我问他。

  “你怎麽还有时间关心我!”他抓著我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他一定是太著急了,才不会顾及我的伤口那麽用力。“你看看你自己!你说你不会死,可是看这些伤口,它们还在流血!我要叫医生,我必须去!”

  “瑞诺!瑞诺!”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抓著他不放。他居然想到叫医生,他居然这麽想,他的理智、聪明都不见了吗?

  “你是要把敌人带到这里吗?”我说,“你受了伤,以这种样子叫医生来给一个显然是被德国人打伤的人看病吗?现在医生都是我们的敌人!你是想杀了你自己,再杀了我!”

  瑞诺哭了起来,他的手指痉挛般地抓著自己的胸膛。“可我一个人救不了你!”

  他跪在床边,湿润的脸庞埋在我的手心。

  “我的孩子,”我捧起他的脸,看著他,“你能救我,一个人就可以。只要你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奇迹,只要你勇敢,就能做到。我死过很多次,了解这个受诅咒的身体,它的生命力超出你的想象。是的,现在它在流血,伤口在叫喊痛苦,但是不要紧,这是因为子弹还在里面,只要取出来就好。”

  “那不可能,我们没有手术刀,没有麻醉药……”

  “哦,瑞诺,你怎麽还不明白,没时间找那些东西了。你不是有一把牛角柄的小刀吗?那足够了……”

  每说一句话,我的肺都发出!!地声音,就像是撕纸,嘴角都会涌出一股鲜血,那个德国兵说的没错,肺被打穿了。我这样子一定很吓人,瑞诺的手被我狠狠地捏著,指甲都陷到肉里。他害怕我。

  “……好的,好的,我会这麽做。”

  他简单地将刀子消毒,攥在手里,颤抖著。

  “别犹豫,瑞诺!”

  刀片刚刚割入肉体时是没什麽感觉的,但紧接著,疼痛袭来,钻心的痛楚沿著脊椎奔窜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咬著手帕,咬我随手抓到的报纸,咬我自己的手臂,只求不要喊出来。恐怖的折磨,但我却感到莫名的兴奋。多麽痛苦啊!我每一根神经都饱偿痛的滋味,但这样的痛苦只有活人才能体会。我活著,这样的真切,那刀片的每一下切割都仿佛划过我生命里经历的所有的痛苦。我活著,不是一个死人。

  最後一颗子弹被剜出来後,我感觉舒服多了。瑞诺手里的小刀‘啪’地落到地上。他搂住我的脖子,失声痛苦。

  “瑞诺……我的孩子,别哭。你看,我已经没事了。”

  “你受了这样的苦,就为了救我的命。”

  “这没什麽,孩子。我这样的身体,是很适合当一面盾牌的。”

 

 

 

 

 

 

 

33

 

 

 

 

  那次受伤让我不得不休息了一段颇长的时间。以前我的恢复用不了多久的,也许这次伤的太重,也许是治疗的时间有些晚,也许是巴黎的物资匮乏严重,我吃不上什麽有营养的东西。

  工作上的事务完全交由瑞诺负责,他异常忙碌,很少回家,但仍尽可能的和我在一起,毕竟我现在还是需要他的照顾。他常会出现在我房间里,带给我食物和药品,并说些战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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