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侍卫啊……”耶律彦和阖目,突然出乎天玺意料的朝着旁边的侍女问道,“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耽搁些什么?
”
耽搁?天玺怪异的看着这个话语奇怪的君王,一时没有转过闷儿来。那侍女领旨离去,不一会儿就带回来一个天玺梦寐
以求的天大惊喜。
五十九、侍寝风波(四)
“展昭?!”
当那个高挑却略羸弱的身影才刚出现在厅堂门口,天玺一下子就把筷子掉到了桌上!
“展某参见公主殿下!”展昭远远的站在殿门口,恭敬的行礼,再抬头时,这位高贵的契丹公主已经是连蹦带跳的赶来
面前了。
“展昭,你……你还好吧?伤口呢?有没有大碍?”她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上下左右围着这个衣着得体,换洗的光鲜
亮丽的男人打转,像只轻巧的蝴蝶,似乎一时无法相信他在几日前还是那副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模样。
“托公主的福,展某已无大碍!”他面带微笑,笑的是那么自然安详,仿佛根本没有被伤痛困扰,也没有经历过那九死
一生的劫难。他的笑与他的善良一样极富感染力,使在场的人见了都觉得如沐春风,连远远危坐的一国之王也感到阵阵
暖意。
“……陛下的医术出神入化,展某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将目光转向辽王,浅浅一躬,算是公开的道谢。辽王却只回报
一个冷漠的注视。
他——倒底是真心还是做戏?
耶律彦和默然地看着这个一次次挑战自己权威的男人,毫无劫后余生的怨恨和恐惧,也再听不出半点儿怨愤和做作。他
这样的人,似乎是无法用死亡或是名利来诱惑,甚至驾驭或威胁的。但是他的身上为何总是透着一股令人悲哀的真诚,
不分尊卑地坚守着那份总是会伤害到自己的善良?
难怪这丫头会对你倾心,除了那截然相反的性格,你们真的是太像了。
这样的人本应享受安邑悠然的自在生活,可他又偏偏是个武将,偏偏想要在这一片乱世中卫国效力,在尔虞我诈的朝中
,在箭矢纷飞的沙场,这样清澈如水的救世之心,恐怕早晚会被戳的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很疼么?”天玺一低头,看到了展昭那惨兮兮的十根手指,心疼的轻轻托起他的一只手。近看之下,透着黑紫的
肿胀指头更是瘆人,恐怖的令人胆寒。
“回公主,只是些皮肉伤,没有伤筋断骨,再过一段就会好了。”展昭见她紧锁着眉头,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伤而忧心
,反倒是微笑着安慰她,好像那十指连心的痛苦是个可以轻易忘掉的梦魇。
“一连几日都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他们又去找你麻烦,都快担心死了!”她撅着嘴嘀咕着,然后瞅准一个辽王低头饮
酒的空挡更是压低了嗓音说,“真的没事儿?我刚才怎么听说陛下要把你——”
“劳公主惦念,展某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吗?陛下真的没有难为展某……”展昭内心一阵温热的感动,可是却不敢
露出破绽,依旧笑容可掬的哄她。毕竟她当时伤的惨重,一个女孩子家能替展某这样两肋插刀,即使是江湖中人也未必
能找出第二个,何况她还是个身份尊贵的公主?
“那你用过膳了没?他们给你吃的什么?有没有饿着你?”天玺被四周的食物香气提醒,继续锲而不舍的追问。
昨天吐得稀里哗啦,今日又被那传言搅得鸡犬不宁半口都塞不下,整整一个昼夜水米未进,停当下来展昭才觉得胃里空
着搅得难受。但是他还是望着那一对湖水般的明眸笑着说:“用……用过了,陛下仁德,不曾断过燕窝虫草这样名贵的
食材,展某在中原都没机会吃到。”
可是他毕竟不善撒谎,眼眸中瞬间闪过的内疚却没能逃过天玺的眼睛。
“你骗人——你明明就是什么都没吃!”她明显有些愤愤,气呼呼的转身就走。展昭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的背影,却
又无话可说。
谁知这位红发公主居然走到辽王面前,满脸怨气的说道:“天玺答应陛下的都做到了,陛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您看他
都瘦成什么样了,在天玺府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天玺的责备虽然是有些偏差,但反倒是提醒了耶律彦和。他的确是比那日在林中相见之时瘦弱的多,眼窝都有些凹陷,
看不出那种天然飘逸的神采。
“这你可就是冤枉朕了!”耶律彦和被天玺指责不但不恼,反而一把将她拉近身边,“他自己吃不下可不是朕的过错吧
!不信你问!”
展昭原本还担心辽王会不会迁怒于公主的质问,见这情景立刻跳出来替耶律彦和澄清。
“不瞒公主,展某这两日的确有些胃口欠佳,不是陛下慢待了展某,请公主放心!”
“不行,让我放心就好好吃些东西!现在就吃!天玺要看着他吃嘛,陛下~~”
“这——”展昭一听就傻了。这是御膳,别说自己是个俘虏,就是一般的王公贵胄又有几个能坐上桌的?他凝眉屏气的
看着耶律彦和,生怕他又是瞬间云雨对着公主翻脸无情。
谁想到这个暴戾的君王此时被天玺缠得笑意盈盈,依旧和善慈爱的令人惊讶。
“好好好,既然公主说到做到,朕也不会赖皮就是了!”辽王随即看了一眼长桌对面的展昭,淡淡的吩咐左右道:“给
他赐座!让御膳房把他的膳食也呈上来!”
展昭一脸茫然的看不懂这里的奇怪气氛,只是呆呆的立着。直到司宫亲自上前来请他,才狐疑的坐了,惹得天玺一阵咯
咯的笑声。
呈上来的是和早前被掀翻的一模一样的馄饨面,展昭这才想起,那本是自己今晨亲口点过的。在开封府街对面的酒楼里
最便宜的就是这种面食,点的次数多了,连店小二都以为自己喜欢,其实只是因为要省些银子以备日后不时之需而已。
结果今日被人一问,又脱口而出,难为御厨真的就照做了来。
“怎么就是碗面啊?”天玺见了皱起眉头,“你不多吃些有营养的怎么行?”
“公主有所不知,这碗看似不起眼的面啊,可是大有学问!”司宫一见皇上嘴角也没了笑颜,立刻上来解释,“这汤是
用东海鲨鱼翅和老鸡、鹌鹑、胡鸭一同炖煮了三个时辰的上品;而那面里和了蛋奶,松滑软诺又不失弹力;而最后添加
的白山哈什蚂又正好适合他大伤初愈的将养安补!”可是他话音还没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起了同一个问题——展昭那
双手还是没法握住筷子,面就是再名贵又怎能吃进去啊。
展昭自己此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手才刚一举起便又急忙给缩到桌下,眉头微微一蹙,满脸的尴尬。抬头一看,耶律
彦和恐怕也觉到是有些失策,这样岂不是在这丫头面前自找麻烦?
结果心照不宣的短暂沉默果然引起了天玺的注意,她撇着嘴左右扫视一圈,最后埋怨的对耶律彦和说道:“啊!陛下明
知他手有伤还专门吩咐御厨做面,这不是成心要整治他又是什么嘛?”
“朕只是吩咐了给他准备燕盏,谁让人弄了这个?”辽王怕她不依不饶,抬头一问,谁知吓得御膳房来送膳的两个宫人
噗通一下跪倒!
“奴才不……不知!是……宫里人吩咐的!”
司宫见状立刻紧张的嚷道:“宫……宫里?是哪个传的……?”
“回大人,是……是皇上吩咐,他想吃什么就传什么……”一个侍女也是紧张的回话道。
整圈的火烧连营之后,罪过还是被推回了辽王头上。耶律彦和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走时的确是说过这话,怎么就忘得一干
二净了?再看那碗面汤,用料讲究,实为不易,想必御膳房也没见过朕这么看重过什么人,才会费心的打造这款宫里几
乎没人会想到的吃食。
“原来你想吃面吗……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吃鱼呢!”天玺其实根本就不在意到底是谁传的膳,但是却对展昭主动能有想
吃东西的意愿感到高兴。面食在北方是常见的吃食,但并不经常会像这样汤汤水水,何况不是做成甜口的点心,天玺是
根本不会留心注意的。
展昭经她这么一提醒,想到自己身在公主府时受了众人莫大的关照,心中立刻又是一股暖意融融。但是此情此景,真要
是动了筷,恐怕要吃的难堪至极,于是站起身行礼,话语中带着惭愧和歉疚。
“陛下和公主的好意展某感激不尽。但展某手脚不便,于此再留下去有伤礼数。请陛下准展某就此告退!”
“哎!这——”天玺刚要说话就见他脸露难色。也对,这个人知书达理的,说多要面子就有多要面子。让他当众吃的杯
盘狼藉,恐怕就真要了他的命喽!天玺最终仅是面露不甘的抿了抿嘴就坐了回去,耶律彦和见状微微暗笑。原来你也有
这么通情达理的时侯呢,莫非真是一物降一物?
“朕准了!你们带他下去,看着他吃了,也好让公主安心!”
天玺心有不甘的望着他的背影一瘸一拐的走出殿去,无奈的长叹一口气。辽王看在眼里,轻轻拂上那泛着金光的红发故
意说道:“傻丫头,他只是个败军之将,就算人长得再英俊帅气,也不值得你倾心。若是喜欢这样的男子,朕会多替你
留意,有了身家匹配的,定会替你指婚。”
天玺听了脸立刻红的跟苹果似的,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叫道:“他败也是败在陛下的手里!陛下武勋卓著,世上谁与争锋
,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比得了?要是陛下以这个作为标准,天玺就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耶律彦和听了忍不住咯咯直笑,心道这丫头还真的认真起来了,但还是再进一步激将道:“他可是个宋人,就算曾是个
四品御前侍卫,顶多也就只当七品文官之衔,又怎么能配得上你一国公主的身份?你啊,不要再与朕耍孩子脾气!”
“……若是没有陛下的恩典,哪是什么公主啊……”谁知天玺听了立刻面露愧涩之相,连说话的声音都变的没有底气。
那神秘离奇的身世,一向是世人热议的焦点。虽然天玺十分庆幸遇到一个如此宠爱自己的君王,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这
个名不副实的身份还成了追求幸福的障碍!
一句话,勾起那遥远而震撼的一幕相逢,在那个宛如天国一角般的希拉沐沦河畔,一切是那么神圣而天命难违。
“谁敢口出狂言污蔑你不是公主,朕这就把他的舌头揪出来!”他略微凝住眉头,满眼的警惕与忿忿。
“……不,天玺只是随口说说嘛……”
她知道,陛下为了她的名分,曾经血洗了一位朝臣的全家,这才止住了那些公然的不和之音,却也埋下了世人怨恨自己
独占圣宠的种子。陛下待自己远胜过亲生子嗣的事实,甚至还产生了自己是狐媚妖怪的传言。她边说边心里一沉,想到
了已经三日没有半点儿消息的耶律元洪。
“陛下,大皇兄他……还是没有消息么?”她扶着耶律彦和的手,满怀关切与担忧。
辽王轻轻摇摇头,将目光转向那没怎么动过的满桌珍馐,语带杀气的说:“当晚在行营朕检查过那整套的杯盏,唯独李
元昊用的那只被下了毒。如若是毒杀朕而来,至少应该在整壶酒中下毒才对!”
“所以陛下早就对他起了疑心?”
“……朕就是一时想不通,才不得已用了这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法子。只是没想到他与宋私通结盟,敢在光天化日之
下劫了太子!”辽王说的咬牙切齿,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已将攥在手里的一副银箸拧成了麻花!
这个男人既是君王又是人父,此情此景之下,江山社稷与儿女情长他到底更在乎哪个?天玺默默的想,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就算世人不议论,天玺自己也能清楚的感到辽王对自己的纵容娇宠远胜过亲生子嗣。而且特别是对大皇兄,两人之
间一直有着不明原因的隔阂,始终是君臣之礼,冷冰冰的令人心寒。但是事到如今,她还是由衷的希望辽王这次能以救
人为重。毕竟江山是可以失而复得的,而人命却永远只有一次。
“大皇兄仁德宽厚,一定吉人天相。只是天玺担心尧音急功近利,两军对峙时不管不顾,会害了大皇兄……”
耶律彦和回转过头来看着她的一脸忧虑,知道她与元洪关系甚佳,轻叹一声宽慰道:“你北院王叔是副帅又是监军,不
会任他胡来。而且朕还另派了高手去西夏营救太子,希望能在两军兵戎相见之前便有个结果!”
另派高手?天玺立刻就联想到突然失踪的白玉堂和肖龙,一对大眼瞪得溜圆。不可能吧?莫非真的是他们——?她这才
恍然大悟,原来将展昭带进宫来,是为了迫胁白玉堂现身?
“陛下另派了哪个大内高手?”她试探着问,谁知辽王紧接着一句话便戳穿了自己。
“你啊,心眼儿多的都没有边,还在朕眼前装傻?”耶律彦和笑的高深莫测,伸手把天玺揽坐在怀里,“朕派出去的人
在你那里躲了两日,你怎会不认识?”
“————!!”
天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原来陛下早就知道白玉堂的事情,而且还知道自己把他藏匿在禁城之内?!?她的
樱唇一张一合,半天都没挤出个字儿来!
若是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行刺,通敌,谋反,恐怕早就被以各色罪名揪出来杀过多少次了吧?天玺脑里一片空白,不
仅仅是惊讶耶律彦和的洞察力,更是对他如此纵容自己的无法无天深感不安!
结果天玺又滥用了陛下的恩宠吗?
见她面带愧疚的垂下头去,耶律彦和不但没有责备,反而将她的头贴近怀里安慰道:“朕知道你看重那个侍卫,也知道
行刺一案的确有些冤枉了他。朕带他回来疗伤,就是为了不让他以后留下隐患,好给你个交代。至于那白玉堂,只不过
是打巧误撞进来为朕所用,并非是为了要挟谁!”
“陛下……”
“但是这个展昭至今不肯归降,让朕实在是放心不下。就算你落花有意,如不磨钝他那副倔强带尖的性子,怕他最终还
是会流水无情。要是他为了逃回中原而骗了你,朕就算千刀万剐了他,也补偿不回你的伤心!”
“……对不起,天玺又干了让陛下为难的事……”对于这份纯粹而深沉的爱,陛下竟是如此的用心良苦。天玺紧握住辽
王结实有力的一只大手,伤心的无言以对。
天底下,是不是只有她才知道这个表面凶狠的男人其实有的是温柔和慈爱,只是不肯轻易对人敞开心扉罢了?
这时几个侍女行礼进来替换即将燃尽的宫烛,耶律彦和才发觉已经是西月初华。望着天玺那张才刚恢复了血气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