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龙 Igeyorhm——渺淼

「你精神看起来有点差噢。」

「没有办法，一直很生气所以怎么样都睡不好。也不想吃东西。」

「那今天回家后好好睡一觉。」

陆这么说着，轻轻啜了一口附餐的咖啡。非常肯定的语气，简直就像是所有问题都不会是问题了似的。真希微微偏着头

，将奶精加进了热红茶中。

「嗯，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陆放下咖啡杯，伸手抓了抓右边的耳垂，「你知道遣龙士吧。」

真希一副「你也从太前面开始说了吧」的嫌弃表情，也没有打算要回答的样子。陆只好自己接着说「就是差遣龙的人」

，好让话题能够接着下去。

「遣龙士是民营的协会，可是具有政府认可的执照，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遣龙士的组织并不是工会，反而更像是一种

基金会。依照每个人拥有的龙不同，所以也会有各种不同的问题。擅长的东西不一样，负责的工作也不一样。也有不能

负责工作的。但是那完全没关系噢，因为拥有龙的人很少，所以大家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陆说着稍微停了一下，思考接下来话题的走向。

「你知道遣龙士的龙从哪里来的吗？」

「不晓得。山里抓的吧。」真希耸耸肩说着。陆听了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会吧，你是认真的吗？他一边哈哈

的笑着一面这样说。真希只是撇了撇嘴，「少罗唆」，这样小声地咕哝着。

「如果山里就抓得到的话，那不是只要有心，谁都可以当遣龙士了吗？」陆一时止不住笑意，但仍旧努力克制，继续说

着。

「可是不是这样喔。不是这样。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当遣龙士。因为龙不在别的地方，它们在这里。在遣龙士的身体里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边胸口。真希睁大了眼，低下头，手不知不觉也跟着压上了胸口。掌心可以感觉到心脏强而

有力又规律的跳动。

「嗯，你也有。」陆看着他，眯起眼睛温和的笑了。这样一笑起来感觉和之前的印象完全不同，「说是身体好像太那个

了，应该可以说是灵魂吧，嗯，反正龙本来就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嘛。龙跟着遣龙士一起出生，一起成长，然后一起死

亡。是和遣龙士有紧密连结的东西。」

「所以说，龙死掉的话，我也会跟着死掉？」

「不是。人死的话，龙也会跟着死亡；相反的情况人倒是不会怎样。当然心理上的状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陆偏着头

想了一下后这样回答。他停了下来，又再轻轻啜了一口咖啡，才继续说话。

「因为这样，所以每个人只会有一只龙。是什么龙谁也没有办法决定，大多时候是这样啦。因为龙的力量很大，所以龙

的特征会表现在人的身上，连结度越高，特征越明显。从外表到行为，有时候情绪也会受到影响。」

真希抿直了嘴唇，身体禁不住略微前倾。接下来陆果然说了「你就是这样噢」。低垂着眼睑，一边搅拌着冷掉的咖啡，

一边这么说。

「那只龙，本来不是你的吧。」

「咦？」

「因为相性很差啊。非常差。」陆说着，抬起头来向着他苦笑，「不是开玩笑噢，这么差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你

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对吧，照理来说不会这样喔。有龙在身体里的话，本人应该最清楚不过才对啊。不是吗？

「你不知道有龙，龙也不接受你，而且还硬撑到了这个年纪。这真的是糟糕到谷底的情况了喔。」

「唔……」

那这样一来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嘛。真希紧咬着下唇，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紧紧握成拳头的两手，一边这么想。

虽然陆的语气和缓，但是他却莫名觉得好像有种被责备了的感觉。

他也不希望这个样子啊。他想。

「啊，可是没关系，不要紧啦真希。一回过神时龙就已经在那里了，这种情况我是不知道有没有。但是既然它现在在你

那里，它就是你的龙啊。我们一起慢慢改善这种情况吧。好吗？好吗？」

感觉对面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低落，陆有些紧张。他两手趴在桌上，侧着头观察真希的表情，鼓励地说着。过了一会儿

后，真希才以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小小的点了头。陆松了一口气似的，整个人贴在桌上。

两人间沉默了好一阵子。这中间真希一直默默想着自己的事。知道现在他大概要花一些时间思考，所以陆也什么都没说

，只有再向服务生要了杯水而已。

「喂。」一些时间后，真希突然出声叫了坐在对面的陆，问着，「如果……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陆偏着头，想了好一阵子。究竟是在想会怎么样，还是在想委婉的说法，总之花了一点时间才开口。开了口后却相当的

轻描淡写：

「彼此都会受伤罗。龙也会，你也会。」

「放弃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陆抓了抓后颈，难得的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想抛弃它，我也可以敎你方法。但是无论如何，拥有过龙的人一旦失去了龙，那个痛苦是你难以想像的。就各

方面而言。所以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我的龙曾经死过一次，听我的没有错啦。」

「啊，嗯……」

觉得好像无意间把话题导向了悲伤的走向。想要说抱歉，一时又说不出口。错过了说的时机，感觉又更说不出口了。真

希忍不住对自己感到有些生气。虽然说是生气，但是和平常那种毫无来由的愤怒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

「不要紧，打起精神来。我会帮你，没有问题的。」

大概是将真希的气恼误判了方向，陆伸长了手拍拍他的头，露出了安慰的微笑。应该要说谢谢的，但是张开了嘴，却一

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且竟然会让应该被安慰的一方来安慰他。真希再一次觉得自己实在糟糕透顶。

「走吧，我送你回家。」陆说着站起了身。被自己前两次的失败对话弄得紧张不已，真希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想着要

说些什么才好。但是脑袋怎么样都是一片空白。上一次和人这样好好的说话，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他显得有些丧气，干脆抿紧双

唇不再说话。

「别客气啦真希弟弟，你的龙现在睡着了，遇到危险时就靠我保护你啦。走吧，走吧。」

陆咧嘴微笑，迳自拉着真希去结帐，拉着他走出店门。虽然说了不用送，但真希也没有特别反感的样子。陆问他该往哪

边走时，也会确实的告诉他方向。

在一栋住宅前停下，真希表示这就是他家。门牌上写着「佐野」，有着小巧的庭院，但是却有些疏于整理的样子。陆表

示自己之后还会再来，便挥了挥手向真希道别。真希往前走了几步，有些犹豫，又回过头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他偏着头，扬起了一边的眉问道。

明明是自己有话要说，被这样询问时却又吓了一跳的样子。真希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用非常小的音量问着：

「所以，我没有生病对吧？」

「嗯？」

「就是说，我的精神没有问题……」

陆搔了搔后脑勺，不是很能理解的皱起了眉。但他最后还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爽朗又明快的说了声「那是当然啊」。

真希抬起视线，盯着对这样的情况大惑不解的陆看了很久，又将眼神移开。他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而且是紧紧地抓住

。真希微微张开嘴，踌躇着又将嘴闭上，一会儿又张开。但不管怎么样就是没有发出声音。陆忍耐着手腕的痛，非常认

真地想理解对方的目的究竟为何。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真希抬起头来看着陆的脸，发出了小小声的「ㄒㄧ」的音。但是在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又停住

了本来要说出口的语言。

「ㄒㄧ？」陆挑起了眉，不解的反问。

「你……你……你也快点回家啦！」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起气来的真希，松开了抓住陆的手，丢下这句话后就迅速的转身，逃跑似的窜进了家门。随便地

向他挥了一下手，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陆和他疼痛的手腕在门外。

陆甩了甩手，偏着头想了一下，「噗嗤」地一声笑了。

「他该不会是想要说谢谢？！」

进了家门，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他小小声的爬上楼梯，在楼梯中段时好像听到起居室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响。他停

下脚步，正要凝神细看时电灯却「啪」地一声开了。没有预期到灯会打开的真希发出一声低吼，低下头用手捂住被突然

的强光刺痛的眼睛。

「真希？你回来啦。」姊姊一副刚睡醒的声音，出现在起居室的门边。大概是在起居室就这样睡着了。

伴随着双眼的刺痛，异常强烈的怒火让他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他捂住双眼，用力的呼吸，想着陆和陆让他看到的那片

草原。

「真希？」

姊姊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楼梯，蹲在真希身旁。她将手放在真希的手臂上，一会儿后，真希才别过

头，推开了她的手。

「咦？」姊姊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觉得好像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真希用力的喘着气。他用眼角馀光看着姐姐，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到他爬上楼，消失在二楼的黑暗处为止，只有说了一

句「你去睡觉吧」而已。

第三章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白色帘幕圈起来的白色病床前。床是空的，干净平整的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样子。世界就这么大，他没有办法走出

去，也不想试着走出去。墙是白的，床边的柜子是白的，地板也是白的。柜子上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除了乾掉的肮脏水

渍外空无一物。他一直在等，但是到底在等什么他自己也不晓得。只知道不管经过多久，他仍然是一个人。

隐隐的好像有风吹过，风吹过带来了一阵阵的蝉声隐隐。

他转头看，然后就张开了眼睛。

一张开眼睛，看见的便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他仰躺在熟悉的床上，眨了眨感到有些酸涩的双眼。刚刚做了什么梦他已

经忘记了，记得的只有好像是个相当哀伤的梦。像是世界尽头一样的梦。只有梦中的深深孤寂留到了现在而已。

窗外一阵阵的蝉声从窗户的缝隙传了进来。他从床上坐起了身来，伸长了手将窗户关上。

「也到了这个时候了啊。」他喃喃自语着，坐在床沿边用手掌根部压了压双眼。

真希走下了楼。姊姊已经出门了，但还是帮他准备了早餐放在桌上。他没有食欲，坐在桌前盯着餐盘良久，最后还是忍

耐着吃了一半。他将剩下的早餐倒掉，盘子好好地放进水槽里，然后才静静的走出家门。

在去学校之前他还先绕去了街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里的感觉还残留着的关系，总之他现在想要到热闹点的地方去，

和各种各样的人擦身而过。

上午的时段，有很多店家才刚刚开门。真希在街上晃了一圈，最后靠坐在超商前的护栏，看着人潮渐渐增多。一边漫无

目的的看着走过的人的脸，一边想着草原的事。花了一些时间，渐渐的连哀伤的感觉好像也稍微平息了一点，这才站起

身慢慢的走去学校，用平常的方法翻墙进校园。

他按照平常的路线走上屋顶。经过他的人会多看他一眼，但仍旧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疑有他的上楼，在他平常的位置坐

下。他靠着水泥墙，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才闭上眼不久，便感觉好像变得暗了点，像是坐在阴影底下的感

觉。

「真希。」

「哇啊啊！！」

没想到会有人在旁边，还叫了自己的名字。真希不禁叫出了声，身体弹了好大一下。他睁大了眼抬起头，发现对方正低

着头，两手放在膝上，微微弯下了腰看着自己。虽然因为逆光的关系，只能看见对方的剪影，不过凭着声音和轮廓，真

希判断那个应该是陆没有错。

真希先是瞠目结舌的眨了眨眼，然后渐渐变得咬牙切齿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陆「咦」地一声，往后退了两三

步。

「你！！！！！！」真希怒吼着站了起来，伸手握住嵌在水泥墙里，通往水塔的梯子。陆才刚感到疑惑，下一秒就看见

对方一边狂暴的嘶吼着，一边将嵌在墙里的梯子硬生生扯了下来。他两手抓着梯子，毫不犹豫的往陆站的地方挥过去。

陆一边大叫着，一边往后跳或是蹲下，拼了命的闪躲。铁制的梯子从头上挥过时，发出了凌厉的「咻」地一声。

「真希！拜托你冷静一点，现在被打到我会死，我真的会死啊！真希！！！」

夏天的开始，太阳炙热的晒着屋顶的水泥地。真希交抱着双手，盘腿坐在墙边的阴影处，手上的梯子已经不知道扔到哪

里去了。陆仰躺在他的旁边，喘着气，满身是汗，看起来相当疲倦的样子。膝盖以下的部份超出了阴影，他也就任由太

阳去晒。

「吓死我了。」环抱着手的真希皱起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要死掉的是我这边好不好。就跟你说不要打了，我在白天只是身手比较好的普通人而已。」陆还喘着气，稍微转过头

看着真希，苦笑着说道。真希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陆，像是在等着什么。一阵奇妙的空白之后，他只是转回头，乾乾地

说了一声「是喔」而已。

陆睁大眼，扬了扬眉。他以为真希有话想说，但不管过了多久都只有沉默而已。没有办法，他只好左顾右盼，寻找着话

题。

「你把梯子拆掉了，之后人家要维修水塔时，要怎么办才好啊？」

「我哪晓得。」

就这样话题又断了，只剩下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蝉鸣，断断续续的响着。陆觉得这样的气氛好像有点糟糕，也有想过该

不会是被对方讨厌了。偷偷观察对方时，真希也只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非常自然的样

子。

「真希，你在生气吗？」实在想不通，他只好出声试探性地问着。对方则是转头看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回了一声

「没有啊」而已。

他偏着头想了想。

「我说真希，你平常说话一直都这样简短吗？」

真希显得有些惊讶的样子，一阵子以后才以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小声的回答：

「有吗……？我……我不是很清楚……」

陆看着这样的真希，一阵子后才苦笑着说道「这样啊」，回复成仰躺的姿势，在烈日下闭起了眼睛。才正想着这样轻松

的感觉也不错时，一旁的真希却突然发出声音，说了「这样不行」。

「咦？！」

「我没办法一直想着草原的事，那样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不一直想却又不行。真希交抱着手臂，一脸严肃的一直看着

陆。因为突然的话题而感到一阵错愕，一阵子以后陆才发现，一直看着自己的真希，好像是在等他说话的样子。

「啊，嗯，对啊。那毕竟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嘛，只是暂时让龙安静而已。除了解决龙愤怒的原因以外，好像没有什么

更好的方法了。」

「是喔。」

真希相当困扰似的紧紧皱起了眉，看起来很用力的在思考着。陆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他将重心摆到右手的手肘到手腕

那部份，撑起了身子，一副半坐半卧的姿势，稍微仰着头，看着真希的侧脸。

「我觉得噢，你可以试着和你的龙说说话啊。」他笑着说。

「什……我才不要，那样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