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真希的激烈反对,陆只是笑着说道「有什么关系,关起门来又没人看见」而已。真希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是怎么
想就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而且不是自言自语,龙有在听啊。试试看嘛,说什么都可以啊。重点是让它知道你没有忽略它、你知道它的存在,而
且让它知道它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陆一面观察着真希的反应,一面继续说道。
真希最后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似的,发出了「唔」一声低吟,紧紧皱起了眉。陆于是侧着头,用爽朗的笑容继续逼问着「
好吗?好吗?」。
最后没有办法,真希只好不情不愿的回答了一声「好啦」。
听到真希的回答后,陆才笑着,伸出左手拍了拍对方的头。真希作势闪躲了一下,然而却既没有将他的手挥开,也没有
显得愤怒的样子。
「不用担心啦,没问题的。因为真希的龙其实是很温柔的龙才对。」
「是……是吗……?」
「是啊。相当美丽的龙噢。」
陆说着眯起了眼睛笑了。既爽朗又眩目的笑容。真希看着眼前陆的笑脸,竟然因为对方的话而好像感到有些开心。你才
是喔,他忍不住想。你的龙才一定是既漂亮又温柔才对。他静静的想着,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于是陆便低下了头,一边看着水泥地面,一边迳自继续说道:
「我啊,在超商里面看见真希的背影。好没有精神的感觉喔,不知道是世界把你抛弃了,还是你自己推开了世界。总之
那个背影让我没办法放着不管,所以就跟着过来了。怎么会这样噢。昨晚又没有睡好吗?」
真希不发一语,一直注视着陆的表情。大概是真的很担心吧,他想。然后用拇指搔了搔额角,几度张口,但最后仍然只
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声「作梦的关系吧」而已。陆一直看着这样欲言又止的真希,很久以后才轻轻的笑了笑,说着「这样
啊」。
「你很闲嘛。」他想了想后皱起了眉,撇了一眼嘻皮笑脸的陆。
「白天而已啦。」陆咧开嘴笑了笑,「我的龙每到白天就等于死了一般,到了晚上又会再活回来。白天的时候我等于是
个普通人,没有办法工作啦。」
「是喔。」
「嗯。」这才知道真希的简短回答,并不是因为缺乏兴趣。陆一抬眼,果然发现真希正专注的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笑着,继续说道:
「有只在白天行动的龙,也有只在晚上行动的龙,因此协会也有早、晚班的分别。像我就是晚班的。像真希这样全天型
的龙,就可以依照自己喜欢的时段排班。而且也不是每天都一定有工作。要看案子。行政的部门会把适合的案子给适合
的人,那时候才会有工作。」
真希慢慢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才小小声的问道:「我的龙,是什么样的?」
「是驹龙喔。顾名思义是马型的龙,算是满常见的品种。因为跑得很快所以一般都做信差的工作。」陆简单的解释着。
真希只是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进去。隔了很久以后,他才又问。
「你的呢?」
陆像是没有预期到话题会继续似的,愣了一下,然后才相当开心似的笑了。
「我的龙很棒噢,下次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他这么说。
两个人在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部分是陆在发言。从协会里的事,到平常喜欢吃什么。没有说话的时候就静
静的吹着风,晒着太阳,听蝉用尽全力的鸣叫。这样子的相处和互动,仔细想想实在是相当久违了。
「呐,为什么,和我说那么多?」在一阵长长的沉默后,真希皱起了眉,这么问道。陆像是听到很傻的问题似的笑了。
「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多了解我一些啊。因为想让你了解,所以才拼了命的说噢。在真希身边,喜欢真希的人,还有真希
喜欢的人,大家都是想要藉着这样,有共同拥有的东西啊。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所以你也多说一些嘛。说什么都可以
,再无聊的事都可以。」
陆理所当然似的说完以后,真希先是瞠目结舌,接下来又渐渐变得坐立难安了起来。他唐突的说了声「我要补眠了」之
后,就迳自背对着陆,「砰咚」一声躺了下来。之后不管陆再怎么叫他,他就是不肯回头。
「那你安心睡吧,我会陪你。我会陪着你直到你醒了为止。」
陆向着真希的背影这么说道。真希还是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小小声地说了一句「白痴啊」,这样而已。陆被对方的反应
逗得笑个不停,最后还是因为怕再笑下去对方会真的生气,这才勉强忍了下来。
等到笑声完全停止,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真希才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问道:
「和我说话,很无聊吗?」
陆默默的看着真希的背影,觉得这一瞬间简直可以看出对方的紧绷似的。他看着他的背,看着他微微泛红的颈子和耳根
,然后温柔的笑了,并且轻轻地说了声「不会啊」。
黄昏的时候陆醒过来,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龙也渐渐醒了过来。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也睡着了。他坐了起来,
伸伸僵硬酸痛的身体,看看左右才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留言,也没有其他的。
「唔哇,竟然自己先走。真是薄情,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虽然是这样说,不过却是相当轻松的语气。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爬上了屋顶的边缘,往下看
准了着地点,然后再纵身一跃。
黄昏的天空是染上了橘色的浅浅灰色。看不见落日,看得见云层的后面透出鲜艳的光。真希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不
疾不徐地。和陆见过面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觉得轻松许多。即使是现在这样一个人,也不会感觉自己是孤单的、被
排除在世界之外的。
他醒来的时候陆还在睡。觉得这样叫醒对方好像有些可怜,干脆就自己先回家了。朋友之间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他想了
想,实在已经有点忘了。勉强想要去回想的话,内心里那股怒涛般的愤怒就又会翻涌而上。既愤怒又非常的哀伤。
「别气了啦,陆说你很温柔的耶。」他自言自语的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一提起,脑海里就浮现陆谈到自己的
龙时那样自豪的表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只是突然间觉得,有一个能让自己这样引以为傲的东西,好像也不错
?
「好像,也不错噢。」他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的手掌,试着说出了声。夕阳将电线杆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风舒服的吹
着。他闭上眼睛,闻到风中带着的花香和不知道哪一家的晚餐味道。
「真希?」
他回过头,看见下完班,拿着大包小包超市袋子的姊姊在向他挥手。
「噢。」
他也意思意思的举了一下手,很快的又将手插回口袋,等着姊姊走到他的旁边,才迈开步伐。走了两三步后,又掌心向
上的把手伸向姊姊。姊姊一开始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一直楞楞的看着真希的脸。一直到他不耐烦地皱起了眉,说了一
声「拿来」后,才知道原来他指的是超市的袋子。
她将全部的袋子都交到真希手上。真希调整了一下袋子,用单手拿着,相当轻松的样子。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走着,就
像平常一样。一直到快到家时,姊姊才用不确定的语气,有些迟疑的说:
「真希今天好早回家喔。」
其实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时间回家的,只是他之前刻意不这样而已。真希这么想,但最后只有应了一声「嗯」而已。
以为会听到咆哮或是怒吼,没想到却是一声淡淡的回应而已。姊姊相当惊讶的停下了脚步,手指捂在自己的嘴唇上。真
希迳自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姊姊落在身后没有跟上。他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转回身问了一句「干嘛」。
姊姊非常缓慢的摇了摇头,然后又更用力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她笑着这么说,小跑步往前跟上真希的步伐。真希再一次等到她跑到旁边时,才迈开刻意放慢的脚步。
「今天晚餐吃汉堡肉喔。」
「是喔。」
「我记得真希喜欢。」
「还好。」
「学校怎么样,还好吗?」
「勉强。」
「真希这几天,心情很好噢。」姊姊偷偷瞄着他的侧脸,若无其事似的问道。
真希想了想。
「今天才刚有人说我像是在生气呢。」
他说。在说到这个话题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表情似乎稍微变得柔和了一些。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真诚
地感到高兴的温柔笑容。
「那一定是个相当重要的朋友。」
感觉到姊姊手指的力道,他下意识的转头看着她。姊姊发现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依然开心的笑着,用表情询问「是吗
,是吗?」。他想到了陆,想到了陆说的话。他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地面,以轻得几乎难以辨识的力道,勾起了嘴角。
「大概是吧。」他这么说。
晚上他还是做了一样的梦。
白色的帘幕围着白色的病床。床上空无一人,只留下凌乱的痕迹。他手上握着红色的花,可是太晚了,花已经谢了。好
孤单、好愤怒、被抛弃了。蝉声嘹亮又吵杂。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花不见了,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张开眼的时候仍旧是晚上。约莫是凌晨,漆黑的房间里依旧是惨不忍睹的景象。什么都睡了,开着的窗户传不进一点声
音。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窸窣的声音在寂静的衬托下显得异常鲜明。头脑非常清醒,还隐约记得梦见了什么。梦中的感
觉也依旧留到了现在。那是一种解离式的哀伤。虽然哀伤确实在自己的身体里进行,也的确因为这样而感到痛苦,但是
造成这样哀伤的起因却不是他自己。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眼泪。就像那个哀伤不是他自己的哀伤一样,这个眼泪也不是他自己的眼泪。
虽然不是自己造成的痛,但的确是感到了痛没有错。所以搞不好这个眼泪里也参杂了自己的也说不定。已经渐渐搞不清
楚了。
他轻轻将双手压在自己的左边胸口上,静静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喂,你为什么在哭呢?」他轻声的问着。那之后眼泪更是涌了出来,不受控制的从脸颊上滑落。他用双手掩着脸,紧
紧咬着下唇,但最后仍旧是哭出了声音。
「为什么要哭呢?」
然而不管问了多少次,却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有眼泪依旧不断的流而已。他干脆坐到床角,靠着墙将自己缩成一团
,趴在自己的膝上默默的哭着。夜像是深深的海底一样寂静,他压抑着哭声,感觉如同夜一般深沉的悲伤紧紧的裹覆住
自己。
他哭了很久。抬起头时,黑夜却依然像是布幕一样的厚重。
第四章
「真希,真希!」
因为摇晃而醒了过来,真希抬起头,觉得脖子和眼睛都超乎寻常的酸。他揉了揉红肿的双眼,看见陆站在床边。窗户没
关,窗外的蝉叫得好大声。他看了看周遭。那样残破的景象,是他的房间没错。他用手掌的根部压了压疼痛的眼窝,然
后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想见你,所以就来了啊。」
面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开心笑着的陆,真希「啧」了一声,持续皱着眉头,以小小的声调抱怨着「谁跟你说这个」。
也不管真希在抱怨些什么,陆便自动自发的一转身在真希的床上坐下。比想像中坚硬一些的床垫,让他忍不住也跟着皱
起了眉头。
「你昨天好过份喔,就这样自己走掉了。」
「那是因为你还在睡。」
「你可以等我一下啊,不然就叫醒我嘛。两个人一起睡觉,可是醒来的时候只剩下自己一个,这样很寂寞耶。」
虽然嘴巴上说的是抱怨的话,但脸上却带着猫一般不怀好意的笑容,语气也像是在开着玩笑。真希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
,是话语的内容还是表情和语气。他有些慌张的左右张望,结结巴巴的说了声「我哪知道」。
「真希。负责任的男人,是会等睡在身旁的人醒了才离开的。而且不会不说一声,连一句话都不留就走。」
陆两手抓住真希的肩膀,以相当认真的表情说道。真希皱着眉,以一副厌烦的表情看了陆一眼,然后就转过头打算不再
理会他。陆一看到真希转头,便摇了摇他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
本来就因为熬夜,再加上熬夜是因为哭,头脑里的芯已经感到钝钝疼痛的真希,这下再被这样用力摇晃,就更是受不了
了。他皱起了脸,等脑袋里的钝痛平息一些后,才以一脸放弃的表情平板的说着:
「下次会等你。」
陆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希不知道他笑的原因,也没有力气去追究了,干脆就放任他去笑。可是陆的笑声还没
有持续多久,又转变成一副相当认真的表情,凑近了他的脸,眯起了眼睛像是在观察什么。
「又怎样?」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真希挑起了眉,以不耐烦到几乎有些愤怒的语气问着。可是对方不但没有退回,反而伸手固定住他
的侧脸,用拇指轻轻按压他的下眼睑。
「你哭啦?」
因为被看穿了所以一时有些慌张,真希想要别开头,脸却被陆的手固定住了没办法转开。下意识的要伸手挥开,可是一
想到那个是陆,挥出去的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一会儿后,真希才轻轻放下僵在半空的手。他稍微别开视线,以和刚才的愤怒呈极大反差的微弱声调,轻轻地说了声「
不是我」。
陆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去冰敷一下比较好」,他这么说完后也不等真希的回答,便迳自
「嘿咻」一声跳下了床,左右环视着凌乱的房间。
「不过你的房间还真是了不起。」他这么说着,却挑起了一边的眉,露出了不敢苟同的表情。真希耸耸肩,没有接话。
陆转过头来,看见一脸不服,要反驳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真希后,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笑了。相当明朗的笑容
。
「赶快趁我整理的时候去冰敷吧。」他说着,将真希赶下了床。
结果真希从一楼拿了冰块和毛巾回来时,陆真的开始整理起了房间。与其说是整理,不如说是清理会更贴切。房间里的
大多是被摔得不能再用的物品。真希在门边稍微清理出的一块空地坐下,将冰块隔着厚厚的毛巾,敷起了眼睛。眼睑里
的黑暗有奇怪的图案,不是完全的黑。他听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蝉声、听着整理时发出的碰撞声、听着陆气喘吁吁的呼
吸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相当的安心。
他将毛巾和冰块稍稍拉下来一些,偷偷看着陆的背影。刚整理到一个段落,陆将手放在腰的两侧偏后的位置,审视着目
前为止的成果。本来可能是要说些什么,稍微转回了头。发现真希在看他后,便表示疑问般的扬了扬眉。
真希「唔」地一声,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你是怎么进来的?」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也有可能是真的有所疑问。真希将毛巾和冰块盖住自己的右眼,粗声粗气
的问着。姊姊应该不可能会让陆进来,还进到自己房间。而且这个时间,她也早就去上班了。总不会是门忘了锁?他想
。
陆先是感到有些惊讶的样子,一会儿后才「哈哈」的笑了。
「你窗户没关啊。」
他说着指了指敞开的窗。真希顺着他的食指,跟着看了看窗的方向,想想自己的确因为室内闷热的关系,没有关窗的习
惯。
知道对方是爬窗进来的后,他便眯起了眼,盯着理直气壮的陆:
「所以你就可以自己进来吗?」
「有什么关系,我都在帮你整理了耶。而且我总不能一直在窗下等你吧,站久了腿很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