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龙 Igeyorhm——渺淼

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才几天没有看到陆，感觉上却像过了很久很久。

「太好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怎么了？」

「没有啦，最近这几天不管是去你家还是学校，都没有看到你。你究竟是去了哪里啊？」陆张大了眼睛，相当不可思议

的看着真希问道。

「一……一些地方。」虽然看到陆很高兴，但是这些天的行程却不能被知道。真希皱起了眉头移开视线，因为不晓得该

怎么回答，只好结结巴巴地敷衍带过。陆挑起了一边的眉，想了想之后又开朗的笑了起来。

「那我也可以一起去吗？」他问。

「不行，不可以。」

「咦？」

大概没有预测到会被断然拒绝，陆眨了眨眼，愣在原地一时没办法会意过来。一阵子以后才稍稍皱起了眉头，用有些勉

强的笑容，一边耍赖似的说着「为什么嘛」。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受伤的表情呢？真希想着。他看着陆那样的表情，觉得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他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抿直了嘴唇，小小的摇头。然后一转身就要

踏出步伐。

「真希？等等！」

发现对方打算离开，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真希稍微停下了脚步。

「不可以跟来。」他这么说，将手从陆的手中抽走。他倒退着走了几步，一面向着陆又一次的摇头，然后藉着倒退的势

子转身狂奔。

在很远的距离外他稍微回头，却看见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跑了一阵子，真希才停了下来，两手扶在膝上，微微弯腰拼命地喘着气。同时也不忘四面张望，确认陆没有追上来。他

已经很久没有跑得这么喘了，可见真的是拼了命的在跑。跑的距离也实在相当的远，从街上一直跑到了另一边的河堤。

稍微不那么喘后，他靠着一旁的街灯和围栏坐下，等着呼吸平复。有几辆车经过，但是他并不在乎。脑袋里只有刚刚离

开时转头的那一瞬间，陆的表情。他伤害到他了吗？但是为什么呢？他不想这样的。他不是要这样的。

他一只手环抱着屈起的膝，另一只手则撑在膝上，用手掌的根部轻轻压了压眉心。好久好久之后呼吸才平复，但是陆的

表情却怎么样都还留在脑子里。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呢？」他小声的问着自己。「应该会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寂寞呢？

第六章

「真希，你和陆先生吵架了吗？」

晚餐时间，桌上已经摆好几样简单的菜。真奈一边将盛好的饭递给真希，一边像是若无其事的问着。真希睁大了眼看着

真奈，身体明显变得僵硬了起来，然后才低下了头，小小声的回答着「没有吧」。连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真奈用眼角馀光偷偷瞄着真希的反应，一面发出了不是很相信似的长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我今天在超市前遇到了陆先生喔。」她这么说，拿起了味增汤小口小口的喝着。一听到陆的名字，真希便很快的抬起

了头，身体微微的向前倾。真奈忍不住说了声「你啊」，然后苦笑了起来。

「他说你最近一直在躲他，前几天好不容易遇到你，可是你却又逃走。」她轻轻的放下了碗筷，双手重叠的放在桌上。

等了一会后才稍微倾身向前，以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似的语气，小小声的问着：

「他惹你生气了吗？」

她才刚说完，真希便很快的摇摇头。然后又像是要加强语气似的，闭上了双眼，更加坚定的摇了摇头。「是误会」。他

这么说，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非常无助的样子。

唉呀那就好。真奈这样说，微微的偏着头，看着真希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真希，我跟你说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你。再亲近、再靠近、再喜欢也不行。没有办法噢。知道为

什么吗？那是因为你们是独立而且不同的个体啊。心里想的事情，如果不好好的说出来的话，对方是没有办法了解的。

因为对方很近，所以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对方能懂你，或是觉得自己能理解对方，这样都是不对的。」

真希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注视着说话的真奈。她想了想，才继续说：

「陆先生不是很重要吗？」

「很重要。」

「既然是重要的人，就更应该要好好的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罗。因为越是在乎你的人，越会因为不能好好的理解你而

感到伤心啊。」

真希盯着眼前的餐具，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一天陆的表情。他紧紧皱起了眉，看着地面，咬着下唇没有办法说话。真奈了

解的笑了，摸了摸他的头。

「因为害他伤心了很难过对吧？」

真希小小的点着头。

「那明天见到面时，好好地向他说清楚吧。然后好好地道个歉。」

「和陆，道歉吗？」

「那当然。」真奈睁大了双眼，很惊讶的样子，并且随着说话的重音用力的点了一下头。你让人家伤心了不是吗？所以

道歉啊。她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才好……」

「把心里的歉意明白地、好好地说出来就可以了。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吧。」面对真希小声的呢喃，真奈只是明朗的笑着

，这么说道。可以顺利吗？真希又再问了一次，真奈也只是又一次肯定的点着头，说了声「诚心诚意的话就没有问题」

而已。

「拼命的想着对方吗？」他问。

「当然。」她则是开心的笑了，相当温暖的笑容，「道歉和道谢一样重要。」

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真希都显得相当坐立难安。除了像平常那样一直皱着眉头外，也有些焦躁的倾向。虽然和遇到陆

之前的情况有些像，但是并没有那样发怒，只是显得不耐烦而已。一不和他说话，便迳自发起了呆来。

才差不多到了睡觉的时间，他就和真奈说要上楼了。真奈坐在餐桌前，整理今天的发票，写着收支帐本。她看了看时间

，虽然觉得还有点早，不过仍是向真希道了晚安。

上楼的脚步声才刚刚停止，不一会儿又响起了下楼的。她觉得有些奇怪，转头张望时，便看见真希站在楼梯口，一副欲

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吗？」她眨了眨眼，问着。

真希摇了摇头，停了一下，才以平常那样平板的语调说了一声「谢谢」。

「哪里哪里。」她笑着这么说，又道了一次晚安，目送真希上楼。一直到听见了小小的关门声后，才转回身面向餐桌。

该不会是希望明天早点来吧？她想。这么一想后便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还像是个孩子呢。」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发票上的金额纪录在收支簿上。

好想见陆，现在就想见陆。真希躺在床上，觉得有好多话想和陆说。他越想见对方，时间就过的越慢。在床上翻过来，

再转过去，以为耗掉了很多时间，结果也才不过三十分钟而已。

「明天。明天一定要好好的和陆道歉。」他小小声地说着，轻轻闭上眼睛。

明天为什么不快点来呢？他忍不住想。

隔天上午真希和蝉声一起醒了过来。看看时间，姊姊已经上班去了。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带着随身的物品出门。锁上

门时他忍不住的期待着，熟悉的声音在远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或是有人来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当然是没有。

他经过街上前往车站，在陆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稍微放慢了脚步，也特意多留意了一下周遭。不过还是全无发现，而且理

所当然的到了车站。他拖着脚步，在自动售票机前按了到附近车站的车票，通过札口，到月台上等着车。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对方不可能出现的地点，他还是忍不住期待着，身旁会突然多出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可能对着他说

「真希，你怎么会在这里？」，也可能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着而已。电车进站的音乐响起。他默默上了电车，站在门

边，看着月台和那些可能一起，渐渐变得越来越远。

他在附近的车站下了车。

这是相当相当热闹的街。一出车站就是百货与商店林立，六线道马路，车辆来来去去。庞大的人潮也来来去去。经过某

些商店时，还有对他来说震耳欲聋的音乐从里面传出。他以前有的时候也会晃来这里，也曾经有发生过几次争执。在他

变得连与他人肢体接触都会使他激烈的愤怒，并且也因此将陌生人打成重伤，被带到警局询问后，他就再也不来这里了

。

有几家店换了，有几家店还在。可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他却一点也不感到怀念。已经不再因为肢体碰撞而愤怒了，却因为

这样而感到从前没有机会感到的恐惧。

他混杂在人群中，等着人行专用的红灯号志转成绿色的数字。绿灯了，他跟着众多的人一起前往马路的另一端。身边的

人有年轻的，也有年纪稍长的，三三两两，前往自己的某个特定目标。才刚过了马路没多久，他就觉得已经不行了，已

经没办法再往前走了。

头好痛，而且是剧烈的疼痛。实在没有办法再往前，他忍不住蹲了下来。但即使他就蹲在道路的中间，却没有一个人停

下脚步，甚至多看他一眼。人们只是谈笑着，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而已。简直就像是他变得透明了一样。简直就像是他

被世界给抛下了一样。

他捂住嘴，爬起了身，踉跄的冲进附近的百货里。因为跑的太匆忙，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时对方会回头看他一眼，也只有

这样而已。他冲进百货里的厕所，将自己关在里面，对着马桶干呕了起来。好冷、好痛、好不舒服、好害怕。他什么也

吐不出来，只有恶心感一直持续着而已。

很久以后才好不容易止住恶心感。他颤抖着将脸上的冷汗、泪水和唾液用卫生纸擦掉，丢进马桶里按下冲水钮。但是实

在没有办法走出去，觉得身体好虚弱，只好靠着厕所的门坐下。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他很清楚是龙在感到害怕，但是因为那样的恐惧在身体里进行，连自己也一起受到了影响。因为自

己也怕了起来，所以龙变得更害怕，就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到最后变得不受控制了起来。

「你在害怕吗？」他小声的问着，不过却和以往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头的深处好痛，但是也说不出来是哪里痛。他用

手指压了压太阳穴，又揉了揉右边的眼窝。

「对不起。」很久以后他小小声的这样说，「对不起，之前以为你应该会懂，才会什么都没说清楚。可是因为我们是不

同的，不说清楚不行。你也很重要，所以对不起。」

这样说完以后又是一阵子的无反应。可是渐渐的有什么开始动了起来。那没有办法用言语说明，是内部的什么开始起了

变化。他不会说，但是他很清楚。

「对不起噢，不会再放你一个人了。你在这里，我们一直一起。」他松了口气，微笑着，拍拍自己的左边胸口。

等身体恢复了差不多后，他才从隔间里走出来，在洗手的地方洗了脸。空无一人的厕所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他从旁边

抽了厚的纸巾，擦了擦脸。

「打起精神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次深呼吸。努力振作精神后，才走出了厕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那之后他并没有再感到任何不适，还算是顺利的买到了想要的东西。经过街上的时候他

依然一直注意着四周，不过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今天大概又没办法了，他想。这才垂头丧气的慢慢走回家。

不久真奈回来了。他象征性的吃了几口晚饭。虽然真奈好像有和他说话，不过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听，只能在好像是断句

的地方偶尔点一下头而已。才吃完饭没多久，他就向真奈道了晚安，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开了灯，在书桌前坐下，面对着墙壁发着呆。一会儿后才静静的在桌上趴下。

「好想见面。」

他小小声的呢喃着，然后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

听到了轻轻的「叩叩」声而睁开了眼睛，真希这才发现自己睡着了。他揉揉眼睛，下意识的抓起桌上的小时钟。现在离

他睡下去的时间，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左右。是什么声音？他想着，睡眼惺忪地皱起了眉头。

「真希。」

听见了熟悉的音调，他顿时打起了精神，张大惊讶的双眼转过身。陆向着房间里坐在窗台上，举起手再一次敲了敲敞开

的窗玻璃，发出了「叩叩」的声音。

「我可以进来吗？」虽然想这样问，不过我其实已经进来了啦。陆苦笑着这样说。

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不能不说。但是真的看到对方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希皱着眉，最后还是只有点了点头

。陆从窗台上站了起来，慢慢的晃到真希的座位前。他两手在侧边的裤管上擦了擦，小小的摇晃身体，有些不安的左顾

右盼，然后清了清喉咙。

「对不起噢，真希。」

「咦？」

「我想了一下，觉得可能太躁进了一些。因为你都没说，所以我以为这样没关系，可是果然还是不喜欢我这样介入你的

生活噢。仔细想想，好像会很困扰嘛。对不起噢，原谅我。」

陆将合十的双手举高至面前，低下头向他道歉。还处于震惊状态的真希，停了好久还是只能摇摇头而已。陆等了一下，

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尴尬。他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声「那我走了」，然后挥了挥手。

「陆。」

看见陆要离开，真希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住对方的手腕。被叫唤的陆一副非常震惊的样子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真希凑上前几步，稍微仰头看着他，紧紧皱着眉头，露出了有些着急的表情。

「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不要走，拜托。」

「哇，你放手，放手，我不会走。」

因为对方真的是非常用力的在抓着他，痛得受不了的陆苦笑着这么说道。真希挑起了一边的眉，迟疑的松开了手。才放

开陆的手，便换陆抓着他两手的手腕，将他往前拉。他顺着力道往前几步，然后感觉到陆的手环在他的背上。

很少和人有这样的肢体接触，真希显得有些不习惯，身体非常僵硬，两手也不知道该摆哪边才好。一阵子后陆还是没有

要松开手的意思。真希有些犹豫，以迟疑的动作开始模仿着对方，将手放在他的背上，侧着脸轻轻靠着对方。仍然十分

僵硬。

陆笑了起来，笑声好近。他听着那声音，将身体更靠向对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讨厌，陆不用道歉。」他说。

「总觉得你今天实在坦率得吓人啊。」伸出手拍了拍靠在身上的真希的头，陆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

的笑。他可以感觉到真希点了点头，小小声的说着「因为陆很重要」，然后稍微加重了抱着他的力道。

话才刚说完，陆的身体便一震，将手搭在真希的肩上稍稍推开了他一些。真希不解的仰起头，看见陆用右手掩着嘴，另

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耳朵有些红。

真希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只好一直盯着维持这个姿势的陆。

「糟了，真希。这下好像真的糟了。我的心脏『噗通噗通』地一直跳。」

被弄得紧张兮兮，但最后却是这样的原因。真希觉得好像被开了玩笑，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而且有些感到惊讶似的说着

：

「大家都是这样的啊。」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挥挥手激动得想要反驳，但是对于真希交抱着双手，一脸不耐的「不然是怎样」的反问

，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只好叹了口气，说了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