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名守卫恰与赵五相反,都只对狄惊澜忠心,况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几人哪里管什么皇命不皇命?齐声应是,
扑上去对着赵五拳脚齐出。
赵五身手算得不错,但这几人既然身负保护狄惊澜之责,虽然职轻位低,身手却都了得,赵五片刻间便给几人牢牢抓住
,推搡着出去了。
赵五拼命挣扎叫骂,狄惊澜道:“再胡言乱语,我命人割了你的舌头!”
赵五登时噤声。
底下这一幕,燕云暮早看得呆了。他脑中轰轰作响,反反复复只是想,我冤枉了他,我竟冤枉了他!
方才这名叫赵五的小校一走过来,他便认了出来,这人分明就是那日在龙华分舵处率军围山的钦差赵信!
他为此事怒不可遏,折磨得杨晴照生不如死,却原来是这赵信巧合见到了自己一行人,想是他暗中跟踪到了龙华分舵,
这才有十万大军围山之事,哪里是先前以为的杨晴照出卖了自己?!
他呆得许久,缓缓摇头。暗道,是我对不起他!
在此之前,他虽然那般折磨过杨晴照,心里却总觉得,两相比较,还是杨晴照对不起自己的多,到了这时才知,事实竟
是绝然相反的!
这时也没心思再去找狄惊澜晦气了,这人再不好,这时却是真心实意地竭力要保杨晴照。以前的账,不妨暂且记下,日
后再慢慢细算不迟。
只是下一步该当如何,一时之间,却是全无头绪。过得好一会,他忽然想起方才那赵信说道自己身负皇命,要监视杨晴
照一举一动,心下奇怪不已,暗想这却是为何?
但不管原因何在,此人率军攻山,又害得自己误会杨晴照总是无疑的了!当下也不多想,悄然起身,顺着方才那几名守
卫推着赵信出去的方向掠去。
他行动起来自然要比那几名守卫快得多,没多久便见到了前面的人影。那几名守卫押着赵信,在帅府里走了好一阵,才
停了下来。燕云暮抬眼看去,见前面便是个地牢。
他躲在一旁看去,见那几名守卫敲了敲门,隔着地牢大门和里面的狱卒说了几句,狱卒开了门,让几人将赵信押到里面
。
过得不久,几名守卫出来自去,那狱卒出来锁门。燕云暮不等那几名守卫走远,自地上摸了块小石子,屈指一弹,正中
那狱卒的穴道,跟着轻烟般疾掠过去,闪身入内,轻轻巧巧地扯住已然动弹不得、却尚未及落地的狱卒,提手放在一边
,更未发出半点声响。地牢附近另有人巡逻,也没一个发现了他踪影。
他关好了门,提剑往狱卒颈上一架,问:“方才押进来的人在哪里?”
那狱卒此时才回过神来,张口正要呼喊,就被利剑贴了脖子,他倒是个识时务的,知道不说人家也找得出来,不过多费
些功夫罢了!立即道:“最里边的就是。”
燕云暮伸指点了他睡穴,转身疾往地牢深处掠去。地牢里隔段距离便会有油灯照明,他到得地牢最里面,果然便见赵信
单独被关在一间牢房里,正自愤愤地挣扎不已。他手脚都被铁链锁在石墙上,大约守卫们怕他再胡言乱语,连嘴也被人
拿块破布堵了起来。
门自然是锁着的,燕云暮提剑削断铁锁,走进去,先伸指点了他麻穴,这才扯下他嘴里破布,冷笑道:“好久不见!”
那人大惊道:“燕……”
话未说完,燕云暮伸指一点,将他哑穴也点了,森然笑道:“是我!”
赵信又惊又惧,拼命想要叫喊,却哪里叫得出来?
燕云暮道:“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也不等他点头,顾自问道:“你方才说,你奉命监视杨晴照,为何?
”一句话问完,伸指解了他哑穴。
赵信张嘴便要大叫。
燕云暮飞快地又点了他哑穴,跟着手指连点,片刻间赵信便冷汗涔涔而下。燕云暮冷笑道:“这是分筋错骨手,你该听
过,却不曾见识过罢?”
赵信睁圆了眼睛,拼命想叫,可是他叫固然叫不出来,便想动上一动也是不能,剧痛更是难熬。这人骨气说没有说有一
点的,可是却也没到悍不畏死的程度,熬得片刻,知道无论如何撑持不住,目中不由得便露出乞怜之色。
燕云暮知道他这是肯说了,却又等了一阵,看他几欲昏晕,这才冷哼一声,替他解了分筋错骨手。
赵信满身满脸的汗,道:“皇上对小杨将军……很是重视,所以就派了在下来看着。”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却显然不够详尽准确。燕云暮岂是好糊弄的?他伸指就要再点,赵信脸都绿了,连声道:“还有,
还有的!”
燕云暮冷笑一声。
赵信不敢再瞒,吞吞吐吐地道:“小杨将军的大哥,这个,皇上对他很是喜爱,所以,对小杨将军不免看重了一点,就
派了在下来看着,免得……免得小杨将军有个行差踏错的。”
李知微真正的用意自然不是免得杨晴照行差踏错,而是要努力抓他的错处,没有错处也要创造错处,好加以利用。其时
惯例,皇帝多半都会在边关重地安插亲信,好随时掌握边关动静,但赵信这个亲信的重任不是监察战事,却是为了皇帝
的私欲而监视一名小小参将,也算得天下奇闻了。
但赵信虽然已经竭力粉饰,燕云暮却是一听即明。他心下吃惊,暗想怎么这里面还牵扯到小照的大哥了?随即想起自己
以前对杨家和李知微的关系就曾颇有疑惑,而杨晴照每每提及之时总有难以启齿之状,这时前后一串,真相如何,不言
而喻!从前种种难解之处,到了这时,都已豁然开朗。
他心下恙怒,早知这李知微不成器,却也不料竟好色、卑劣如斯!又想到李知微既是此意,休说是如今情状,便没有那
日之事,只怕杨晴照也是连万一的辩白之机都没有!
他想到此处,忧心如焚,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龙华京城,即刻带了心上人飞回来才好,至于杨家其余人等,也都不妨顺
手带回来。可是杨晴照却死活不许他再插手此事,这才是真正叫人无法可想!
思来想去,不得好计,抬眼见到赵信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想起这人做过的事,他心下更是恼恨,问道:“没有别的了?
”
赵信连连摇头。
燕云暮点头,冷笑一声,伸指先点了他哑穴,跟着便是分筋错骨手。
赵信目眦欲裂,却是挣扎不能,再也想不到堂堂的天鹰煲堡主居然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来!
燕云暮转身就走。赵信道自己已是生不如死,他却只觉不够,只是无暇纠缠,这才恨恨作罢。要知赵信率军攻山不要紧
,却害得他误会杨晴照!他那时激怒之下,对杨晴照便用过这分筋错骨手,还连用了两次,他此时想起那时杨晴照痛苦
万分的惨状,便不由得心如刀绞,悔断肝肠。
他出了冀州,骑马往天鹰煲而回,这时已没了先前的急切,于是信马而行,一路走,一路想。
他原本已是心灰意冷,放了杨晴照离去之时,已决意就此作罢。但那时他是以为细算起来,还是杨晴照对不起自己的多
,他自觉情深意重,杨晴照竟还无情如此,不免灰心绝望。这时知道原来还是自己对不起他的多,杨晴照的绝情,登时
就成了情有可原。
他对杨晴照用情已深,那时委实是绝望到了极处才不得不放手,这时觉出了一线生机,心思便又活动起来,越想越觉得
杨晴照对自己绝非真正无情。他痴痴想得许久,脸上一时微笑,一时忧愁,脑海里翻来覆去,尽是过往相处之时,心上
人的种种可怜可爱之处,心里情念翻滚,不能自已。
这时要他就此袖手不管是决计不能的了,虽然杨晴照说过不许天鹰煲插手,但想他如今前途凶险如此,说是龙潭虎穴都
嫌轻了些,自己又怎能当真不管不顾?
只是他要成就千秋霸业,如今正是关键之时,此时要孤身前往龙华京城不但太过冒险,对大事也不免有所妨碍。他踌躇
片刻,暗想,也只好先把二弟叫回来主持大事再说,反正和龙华的战事不急在一时。
心中有了计较,顿觉浑身轻松,虽然心知燕云碧知道之后定会气恼之极,他却全不放在心上。千秋霸业虽然要紧,但为
了心爱的小照,这么缓上一缓,又打什么紧了?
只是虽然主意已定,要把燕云碧叫回堡中,再将一应事宜吩咐安排下去,那也不是片刻可成之事,到他终于得以起程之
时,已是五日之后。好在狄惊澜的折子瞒下了那日之事,李知微又对小照的大哥抱了那等心思,则必是要拿小照作胁的
了,料想他此去受苦难免,性命却暂时无碍。
但两日前的黄昏时分,杨晴照却已赶到了龙华皇宫门口。
皇宫自然是守卫森严,远远地便有人将他拦住,喝道:“谁人在此乱闯?”
原来这几日杨晴照拼命赶路,每日里除了撑持不住时歇息片刻,便连饥渴之时都只在马上匆匆用些食水,这时满面风尘
,衣裳破旧,形貌委实狼狈不堪。宫中侍卫虽然颇有人见过他,这时却无人认得他出,只道是个乞丐,不由大为不悦,
可是却又骑了匹千里良驹,那可不是乞丐,甚而也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东西,又不由心下嘀咕。
杨晴照也不介怀,下了马,拱手道:“末将杨晴照,求见皇上!”
众侍卫顿时大吃一惊,为首一名侍卫失声叫道:“小杨将军?”越众而出,细细一瞧,可不正是杨晴照?一时怔住。
杨晴照道:“末将求见皇上,请大人代为禀报!”
那名侍卫回过神来,道:“你且等着!”随手扯过边上一人,道:“快去禀报!”一边却一把拉住了杨晴照的手,将他
扯到众人中间,使个眼色给身边众人,说道:“小杨将军,且在此稍候!”
皇上下旨将杨府满门拿办,那是秘密之事,宫中侍卫并未奉命,但多少都有听得风声,这时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总之
先将人围起来没错!
杨晴照默不作声,由着众侍卫将自己围了个密不透风。
此时李知微早已下朝,正召了一众妃嫔和舞女歌姬人等在偏殿里寻欢作乐,听得消息,呵呵大笑,当即便命杨晴照入宫
见驾。
杨晴照到得殿中时,兀自歌舞未歇,李知微正搂着一名酥胸半露的女子上下其手,好不快活!
杨晴照跪下叩首:“臣,杨晴照,叩见皇上!”
李知微又摸了一把怀里女子的酥胸,惹得那女子格格娇笑不已,这才懒洋洋地抬眼道:“杨晴照?就是那个勾结外贼,
意图叛国的杨晴照么?”
杨晴照道:“皇上明鉴,臣若有叛国之心,今日又怎敢来此?”
李知微只嗤笑一声。
他确实从未真正疑心过杨晴照有叛国之心,虽然也奇怪为何杨晴照会和燕云暮走到一起。但不疑归不疑,该利用的还是
要利用!他苦候多年,才终于等来这么一个天赐良机,眼看就要夙愿得偿,怎肯再放过?
杨晴照毫不慌乱,抬起头来,看着他浅浅一笑,道:“个中缘由,臣自当向皇上细细禀明,只是臣匆忙赶路,此刻风尘
满身,委实有污圣目,皇上可否让臣先去沐浴更衣?”
李知微怔得一怔,一时不语,看着他若有所思。
杨晴照坦然和他对视。他在宫外等候之时已略略收拾过,虽然仍不免狼狈,脸上总已是干净的了,这时虽难掩疲惫之态
,模样之俊美却仍是令人动容。
李知微蓦地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好好好!”抬手往一侧一指:“旁边就是朕的玉清池,再过去么……”他停了停,
呵呵笑道:“就是朕的寝宫!”
杨晴照神色不变。
李知微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会,一挥手:“去罢!”
早有内侍上前,引了杨晴照起身往玉清池走去。
皇帝御用的浴池,自然是华贵之极,尤其李知微亲政之后,为逞一己之私欲,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在宫内大兴土木。近
几年来,龙华泰半百姓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困苦不堪,但龙华皇宫之奢华,却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玉清池内,通体皆为玉石所造,照明用的是镶嵌在壁上的无数夜明珠,此外的翡翠屏风,暖玉卧榻等等等等,无一不是
穷奢极侈。
杨晴照到得里面,却是看也不看,低眉垂目,跟着内侍走到池边,便即解衣下水。
果然没过片刻,便听得外侧脚步声响起,跟着李知微的声音道:“朕忽然想进来瞧瞧,不知会否有打扰爱卿之处?”
杨晴照缓缓回头,看着入口处的李知微,抬了眼,浅浅一笑,道:“皇上,这里是您的地方。”
李知微大笑着走到池边,低头看着水里一丝不挂的杨晴照,看了好一阵,坐下来,伸手自水里挑起一缕长发,叹道:“
爱卿生的好模样!”将那缕长发绕在手指上赏玩片刻,却又悠悠道:“只不过……”
底下却住了口。
杨晴照并不言语,含笑抬头看他一眼,便又低头继续沐洗。
洗净起身,内侍上前用巾帕为他擦干身上水珠,跟着替他披上一件丝质长袍。
候内侍退后,杨晴照这才道:“皇上,臣自知容貌不及家兄,但臣有一样好处,却是家兄不及!”
李知微的目光兀自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刚刚被长袍遮住的修长胴体,懊恼着那内侍动作太快,自己看得不够,好在丝质的
袍子有些透明,总算还可以窥见风光一二。他心不在焉地问道:“是什么?”
杨晴照脸上笑意加深,缓缓道:“臣,性非刚烈,不会轻易寻死!”
李知微顿时脸色一沈。他纠缠杨晴夕多年,兀自不能得手,为的便是这一样!
他恼得片刻,忽然又笑起来,手指勾起杨晴照下巴,道:“朕再也想不到,有一日竟能自杨家人口中,听到‘性非刚烈
’这四个字!你还有个好处,以前竟不曾发现,原来你比你大哥……有趣得多!”
杨晴照笑而不语。
在他内心深处,对这昏君委实厌恶已极,以前不曾落下把柄在他手中,自然不假辞色,不但不会让李知微觉得自己有趣
,只怕还要故意让他觉得自己无趣甚且可恼!到了这时,却是不得不如此。横竖,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
李知微笑眯眯地瞧了他片刻,忽然又道:“其实你大哥这人虽然闷了些,倒也不算无趣,何况……”他拖长了声音,道
:“就算他真的无趣至极,朕也绝不会放了他!”
杨晴照脸色一变。
李知微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杨晴照摇头。
李知微呵呵大笑,忽然脸色一整,道:“朕,不告诉你!”
杨晴照缓缓问道:“皇上,除了当年拥君之事,我杨家,究竟还如何得罪了皇上?”
他大哥杨晴夕容色惊人,见者无不惊叹,他先前只道李知微也是惑于其美貌,这时才恍然觉得原来不是,至少,不是只
为他一张脸!
即便加上当年的拥君之事,这么些年来的排挤打压,也已经足以偿付!
李知微呵呵笑着不答。
杨晴照便不再追问,道:“罢了!不过皇上既然觉得臣有趣,何妨就留臣在宫中?”
李知微惊奇地上下打量他,道:“你肯么?”
杨晴照点头:“臣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