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未必就知道杨晴照所在,不由得暗自发愁。
这时正穿过一片竹林,见眼前一座华光灿灿,甚为恢宏精美的宫殿,他正要翻身进去再说,忽然那宫殿的院墙一侧开了
个小门,里面有人向他一招手,随即隐身不见。燕云暮毫不迟疑,当即一掠而入,探手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也不惊慌,由他抓着自己,另一手掩了门,领着他急急忙忙往里面走去,边走边道:“你来刺杀皇帝么?我给你指
点路径!”领着他七弯八拐,穿殿而过。
那人对此处熟悉已极,两人一路走去,竟然平平安安,更没遇到一个侍卫。到了另一边的院墙,那人仍是开了个小门,
往前面一指,道:“此去百丈之处便是昏君的寝宫了,你去罢!不必谢我,倘是失了手,莫将我供出来便是!”
燕云暮不由失笑,暗道这人倒也有趣!真不知那昏君平日是如何的天怒人怨,竟连这宫中也有人恨他至此!正要疾掠过
去,月光下目光一瞥,不由愣住。两人方才一路走来,都在阴暗之处,他又要留心四下的动静,是以竟一直不曾真正看
过这人面目,直到这时才见眼前这人容色之惊人,竟是平生未见!
月色下但见他雪玉般的肌肤发出淡淡光辉,粉唇柔美,令人无法将目光稍移,而眸光流转,便连他这见惯人间美色的一
方霸主也不由得神思为之恍惚。
他呆得片刻,才讶然低叫道:“杨晴夕?”他虽不曾见过杨晴夕,但眼前这人容貌和杨晴照像了六七分,却更为精致无
暇,乍看之下,竟不似尘世中人,不是杨晴夕,却是哪个?他早知李知微这昏君竟为他这般挖空心思,想来其容色必定
惊人,却也想不到竟然惊人至此!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以往深觉天下再无人能胜得杨晴照,这时见了杨晴夕,两相比较得许久,却终于不得不承认,杨晴
夕之美,天下大约再无人及得,便连他的小照也是不能!
那人吓得一跳,颤声道:“你怎知是我?你……你究竟是谁?”
这人果然便是杨晴夕,他受李知微逼迫多年,日积月累,尤其如今弟弟又被弄了个叛国的罪名出来,心头早已恨极了他
,苦于自己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奈何昏君不得,况且以自己身份,便是奈何得,也不敢当真动手,只得咬牙
苦忍,心下却无时不在诅咒,盼着老天开眼,早早收拾了那昏君!无奈过往虽然也曾有人闯入皇宫刺杀那昏君,但宫中
防卫森严,能闯入内宫者已是寥寥,刺杀昏君更是无从提起!
他正日益忧心,今夜却忽然半夜里被吵醒,听得有人大呼有刺客,他暗中留意,只听得闹哄哄的声响一路往内宫深处传
来,不由又惊又喜,暗道这一回来的人似乎武功不俗,或能成事也未可知。当下循声悄悄摸出来,想查看一二,恰恰见
到燕云暮自竹林里钻出来,见他一身黑衣,知道便是刺客,赶紧招呼了他,谁知对方竟然认出了自己,他这一惊非同小
可,心头突突乱跳,暗道这一下可大大不妙!
燕云暮道:“你莫慌,我……”正要将自己身份说出,转念一想,还是暂且不提,道:“我来寻小照,你可知他如今身
在何处?”
杨晴夕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小照?你说……我弟弟?你来这里寻他?他……他怎么会在宫里?他……”心念一转,
喃喃道:“是……是李知微这昏君抓了他来的么?这昏君,这昏君……”喃喃说了几句,忽然间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被李知微纠缠了这些年,全靠抵死不从才能侥幸保住清白之躯,可如今若是连自家弟弟都落在昏君手里,自己难道还
能不从?当日李知微说道杨晴照涉嫌叛国,密旨将杨家满门拿办之时,他便知道这一回怕是在劫难逃,但心下总还有万
一之念,盼着事情或有转机。若非如此,方才他也决计不会出手指点,要助刺客弑君,要知他毕竟是杨家之后,他虽然
习文不习武,不能为国杀敌,可是对龙华的忠心却和杨家所有人等一般无二。
燕云暮眉头一皱,暗道怎么他也不知?道:“他六日前入的宫。你也不知他身在何处么?”
杨晴夕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你说他不是给抓进来的,是自己入的宫?”心想原来不是昏君抓了他,可是他为什
么要自己入宫?入了宫之后为什么全无消息?李知微又为什么没有拿他威逼自己?他反复想着这些问题,愈想愈是慌乱
。
燕云暮见他神色悲苦,他并非菩萨心肠之人,但这人是心上人的大哥,他自然也要另眼相看,安慰道:“你莫担心,我
这就去那昏君的寝宫里一探。”既然连杨晴夕也不知他下落,再四处乱闯也未必有用,索性就去李知微的寝宫一探,或
能查出些端倪。他此时绝料不到杨晴照竟然便在寝宫之中,但想他既然入宫,必定曾去见过皇帝,自己或能在寝宫中找
到知晓他去处之人。
他顿了一顿,微笑道:“你想杀昏君么?若然顺手,我替你料理了他便是。”杀不杀李知微,于他本是无可无不可,但
如今既是心上人的大哥要杀,他自然欣然领命,一来是向未来大哥示好,二来,杨晴照叛国之事本是子虚乌有,但杨晴
夕若成了弑君主谋,说不定便就此断了杨家后路,此后自己和心上人再无波折!
杨晴夕喝道:“慢着!”沉吟片刻,问道:“阁下是谁?”
燕云暮道:“在下身份,杨公子还是暂时不知的好!”
杨晴夕目注在他脸上片刻,点点头,道:“方才我不知你是为小照而来才会如此说。寝宫戒备更是森严,你此去万一泄
露身份,小照还活不活了?”
燕云暮心知他如此说,必是已猜出自己身份,原先打得劈里啪啦响的算盘顿时落了空,也知他说的在理,无可奈何,道
:“那么更当如何?”
杨晴夕道:“你随我来!”
他带着燕云暮转身回走,走得一阵,推门进了一间极大的厢房,摸索着打开床前的一个精致玉盒,霎时光亮满屋,原来
玉盒里面铺了满满一层的夜明珠。这一盒夜明珠已称得价值连城,李知微却随随便便就赐了给他作为夜间照明之用,只
是杨晴夕却也毫没放在心上。
他这才淡淡道:“你暂且藏在我房中,一切都等明日我去寝宫里查过再说。”
燕云暮只得应了,道:“对了,我方才引起的动静不小,外面找不到人,说不定有人会来此搜查。”
杨晴夕道:“我说没有,谁敢进来搜?”说罢,不再理他,顾自上床歇息。他生性喜静,尤其入宫之后,心头恼恨之下
,更是轻易不许人接近,李知微自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忤逆于他,是以整座宫殿之中不过只有寥寥几名内侍。他若不许人
进来,确实无人敢进来搜查,燕云暮藏在此处,只要略加小心,便不会给人发现。
燕云暮便不再说,见房里另有卧榻,当下径自过去躺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杨晴夕便起了身,匆匆洗漱之后,便去寝宫求见皇帝。
说是求见,不过只说得一声:“我要见皇上!”也不等宣召,径自往里走去。他身份特殊,虽然未得召见,可是他要进
来,侍卫人等谁敢拦阻?只得遣个腿快的速去禀告。
这时的龙床上,李知微好梦正酣,怀里紧紧搂着一丝不挂的杨晴照,昨夜里自然又是轻薄了个够。那侍卫在门外一声:
“杨公子求见皇上!”两人一起惊醒。
李知微睁了眼,讶然道:“他来做甚?”只听得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知道人已到了,侧头一瞧怀里的杨晴照,道:
“这番可热闹了!”
杨晴照惨白了一张脸,脑中轰轰作响,反复只是想,大哥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渴盼能见大哥一面,却绝不能是在李知微的龙床上!他虽然已下定决心,但此事却绝不敢让家人知晓,至少尘埃落定
之前不能!在什么地方相见他都自有说辞,这般境地,却叫他如何辩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他似猛地被惊醒,要躲已是不及,他一把扯过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浑身
却颤抖个不停。
李知微冷眼瞧着他动作,心下冷笑,也不理他,慢条斯理地下了床,命内侍过来服侍着衣。
杨晴夕急步进来,跪下道:“叩见皇上。”
李知微候人细细整好了衣饰,这才慢吞吞道:“爱卿平日屡请不至,今日这是怎么了?”
杨晴夕自然不能直说是来寻杨晴照,便道:“听说昨夜宫里来了刺客,草民来瞧瞧皇上是否平安。”他不应科举,无功
名在身,李知微呼以爱卿,他却只以草民自称。
李知微不知他已知道杨晴照在宫中之事,听他如此说,也并不吃惊,还道他果真是来查看自己安危,暗想,你自然盼着
刺客杀了朕!心下不悦,道:“朕平安得很!”目光望床上一扫,拖长了声音道:“爱卿如此冒冒然闯入,朕无妨,却
吓着朕的爱妃了!”
杨晴夕自然也已见到床上包得密不透风的一团,初时也道是哪一位嫔妃,低头却见床前两双靴子,一双自然是龙靴,另
一双也是男子所着。他怔得一怔,忽然间心头痛如刀绞。
他过得好一阵,才抬头看着李知微,哑声道:“草民……告退!”
也不等李知微发话,起身急步退出,出了门,返身踉跄着急奔而去。
李知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走到床前拍了拍那一团,道:“他走了。”
半天不见动静,他不耐地掀开被子,却见杨晴照无声地流了满脸的泪。
他方才躲在被子里,听着外面声响,刹那间,惊惧、羞辱、难堪、悲苦,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扑
在大哥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将所有委屈和痛楚尽数跟这一个世上最亲的人哭诉出来。
可是他又怎么敢让大哥见到这样不堪的自己?再怎么忍不住,也要咬紧了牙关苦忍,甚至连动一下都是不敢。杨晴夕一
来一去,不过片刻,他却仿佛已受了几世的煎熬,煎熬到最后,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万念俱灰!杨晴夕什么都没有说
,他却清楚地知道,大哥已经知道了!
李知微怔了一怔,没来由地心烦意乱起来,喝道:“你哭什么?”
杨晴照缓缓坐起身来。一名白发内侍从旁递上一方锦帕,他接过去,拭了脸上泪水。
李知微倒不料他听话如此,好生无趣,道:“朕,朕去上朝了,你再歇一会。”转身急急忙忙要走。
只听杨晴照缓缓地问道:“皇上,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臣的家人?”
李知微蓦地心头火起,回身喝道:“放了谁也不能放了你大哥!你瞧瞧你大哥的模样,再拿个镜子照照你自个如今的模
样,你要朕为你放了你大哥?做梦!”其实杨晴照此时虽然两眼红肿,泪痕满脸,却未减损多少颜色,但他盛怒之下,
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杨晴照毫不意外。
到这日,已是第七日了,两人虽然夜夜同枕,李知微占尽便宜,却绝无动情之状。想自己容色不如大哥,他既不曾动情
,又怎会舍大哥而取自己?他既不曾动情,便是信了自己仍是处子之身,等那日之事传入京中时,也必定大起疑心,他
此时不肯放人,到时更加不会放人!
他点头道:“臣知道了。皇上请稍候,臣有话说。”
李知微发过了火,心下又懊悔,努力缓和了脸色道:“你说罢!”
杨晴照起身披了长袍,道:“容臣梳洗。”
李知微这才想起自己也还未曾梳洗,见内侍已端着水盆等物候在一边,便命人过来服侍自己梳洗。
杨晴照径自走到边上的玉清池,入水仔细洗净了全身,起身回到寝宫,不着李知微这几日命人给他准备的许多锦衣华服
,却取了自己来时穿的衣裳,一一仔细穿好,束发也不用李知微赏他的金冠玉簪,仍用自有的银簪束了发。
李知微呆呆地看着他动作,这时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晴照不答,倒了杯茶,双手捧着缓步过来,道:“臣给皇上敬茶,给皇上赔礼。”
李知微不由自主地接了,勉强笑道:“赔的什么礼?”
杨晴照道:“皇上喝过茶,臣便告诉皇上。”
李知微暗自皱眉,举碗喝了一口。
杨晴照看着他仰起脖子,嘴边浮起浅浅笑意,蓦地双手伸出,牢牢掐住了他脖子,道:“皇上,臣冒犯!”
呛啷一声,李知微手里茶碗落地。他早已觉得杨晴照不对劲,却再也没想到他竟敢对自己动手!
左右人等一起大惊,纷纷涌上来喝道:“大胆!快放开皇上!”
杨晴照毫不理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知微,道:“皇上,臣这双手,不敢说多么孔武有力,不过扭断一个人的脖子
,还是不难的!”
李知微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叫道:“退下,全都给朕退下!”
左右人等面面相觑,只得退下。其实宫中尤其李知微身边高手众多,杨晴照一介武将,精于枪法,长于马战,拳脚功夫
却是平常,又无兵器,倘若众人一拥而上,多半便能立刻将他制服,救出皇帝。可是落在他手里的这一个,却是皇帝!
倘有闪失,这里哪一个人担当得起?
杨晴照道:“张公公,劳烦你取纸笔来。”
张公公便是方才给他递锦帕的白发内侍张德禄,他是自小照顾李知微的,如今已是太监总管了,李知微喜怒无常,唯有
对他算得亲厚。
张德禄忙去取了纸笔,颤声道:“小杨将军,皇上万金之躯,你……你小心莫要伤着了!”
杨晴照微微一笑,拖着李知微到案前坐下,道:“臣求皇上写一道手谕。”
李知微冷哼道:“可是要朕放了杨府满门么?”
杨晴照道:“臣说什么,皇上就写什么。”
早有人上来磨墨,李知微恨恨地提了笔。
杨晴照一字一句地道:“查,杨晴照已为国捐躯,其勾结外贼,谋逆叛国之事,纯属子虚乌有,着即刻释放杨府满门,
削去一切官职,驱逐出京,永不得再返!”
李知微张了半天的嘴,道:“你什么时候为国捐的躯?”
杨晴照只道:“写!”
李知微道:“既然勾结外贼,谋逆叛国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杨府满门无罪释放,那又怎能削去一切官职,驱逐出京,永
不得再返?天下焉有是理?”
杨晴照手上用力,道:“写!”
李知微恨恨挥毫写了。其实他胡作非为至今,一生之中颁过的莫名其妙的喻示数不胜数,这一条放在其中,可真不算什
么。
杨晴照道:“玉玺。”
李知微啪一声盖了玉玺。
杨晴照抬头看向张德禄,道:“张公公,劳烦你去请了陈太傅和六部尚书,一起前去放人。”
李知微知道他请了这七个位高权重的肱骨重臣去,是要他们一起为此事做个见证,以免自己日后翻案。他暗自咬牙,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