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菜和马将军(将军,饶命!)——廿四桥

作者:廿四桥  录入:11-19

陆夫人比原来丰腴了一些,却没了先前的从容平和。两人哭了一场,待陆夫人平静了,两人坐着闲聊的时候,小菜见她的

眼神总往西厢房飘,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过来,那是姨娘住的地方,爹在那小憩。

“孩子你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你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成天跟着些舞刀弄棒的也没多大意思,不如让你爹打点一下

,给京里头送点钱去,那些个将军啊武官啊最是见钱眼开,没准就不追究了。你留在这,谋个功名,娶几房媳妇,为娘的

心里也就踏实了。”

小菜原本是想和娘说说心事,旁敲侧击地点一点将军的事,听她这样说,也不好再把话题往那上头扯。他从怀里头摸出一

个匣子说:“娘,这些年我攒了些东西,想送给您。”

陆夫人打开匣子,见里头都是些精致有趣的首饰,有银簪,有臂钏,有金镯子,还有链子。陆夫人一样样拣起来细看。小

菜雀跃地站起来说:“我给您带上。”

陆夫人却拉了他说:“罢了,这些新巧玩意,还是留着给你娶媳妇用。娘老了,戴这些有什么意思。”

小菜见她把匣子合上,作势要收起来,不觉有点失落。陆夫人又努努嘴说:“你们给那边带东西了么?”

“啊?”小菜愣了愣,摇头说,“我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他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娘问的是“你们”,大概是这里头包

括了爹爹。

陆夫人鼻子里冷哼一声说:“看着吧,兴许还不止这一个。我也不怕她们,我有两个儿子,算对得起陆家了。”

小菜站在她身后,见她原先一头秀发多了好些银丝,心里便有几分酸楚。离开故乡后,每回想到家里头,总想象着父母二

人相扶相携,在门前盼着自己,他不是不记得陆家男丁多有几房妾室,可总以为爹娘的感情与他们不同。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在那些懵懂无知的岁月里,他幸遇了将军,才知晓“与子偕老”的念想不是诗词里

编出来的。

陆府一直留着小菜的房间,陆老爷上京的时候,小菜的娘已经收拾妥当了。夜里头大家都各自归了房,小菜在映着芭蕉叶

的窗前站着,心里满满的都是思念。

人人尽说江南好,可若他不在跟前,便成良辰美景虚设了。有好几回,小菜枕在他肚皮上念韦应物的“春水碧于天,画船

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将军就拨着他的头发说:“这么想去江南终老?原指望你能和我回天水的。”

小菜便举高手,钻进他的手心里说:“不管去哪都行,什么时候你辞了官,我都依你。”

小菜知道将军丢不开那些汉军兄弟,这些年,皇上亲汉,天下太平了许多,然而那帮八旗子弟却不乐意了,成天挑衅生事

,将军自然是看不过眼的。也因为这,他在朝中树敌不少。

他原本一心想栽培耽平,可不知怎的忽然改了主意,推举他到塞北历练去了。

耽平走的时候,小菜去送他,两人都挺舍不得对方的。耽平为了显老成,特意留了些胡子,看着有点可笑。

在长亭把盏相送时,耽平努力装得若无其事,安慰小菜说:“等我给你带个嫂子回来。既漂亮又能干,揍起人来,比阿莫

还厉害的。”

小菜原本十分伤感,听到最后一句,几乎把手里的酒泼出来,大着舌头说:“这是讨媳妇么?你是讨打的吧?”

叔公生辰当日,陆府的人都起了个大早,陆未庵满脸喜色,领着小菜一路去给叔公贺寿。两人从花园子穿过时,陆老爷说

:“一会来了客你帮着招呼。”

小菜忙点头称是。

陆老爷又说:“京里头的事就别提了,叔公听了要不高兴。”

两人到了外头,叔公已经起来了,精神不坏地喝着龙井。小菜被陆未庵打发出去门口迎客。第一个迎来的便是张老爷,小

菜记得家乡人贺寿,一般得带着贺礼来,他见张老爷两手空空,心里有点儿纳闷。然而他自然是不会表露出来,只是热情

地招呼他往里头走。

没想到,张老爷带来的竟是一份让人瞠目结舌的大礼。陆家人爱听戏,这回也打算请个戏班子到府里头唱,谁知昨天傍晚

去订的时候,有名气的都说是上午已经订满了。陆老爷不想将就,也就作罢了。谁曾想,一县城的戏班子竟然都说张府订

的!张老爷说了,他素来仰慕才名远播的陆家人,这是他给老太爷的心意。

这马屁拍的太到位了,陆老太爷和陆老爷简直是心花怒放。可这全县的戏班子聚一块唱戏,那得多大的场?

张老爷却说了,他把画舫也租好了,陆府的客人都过去,每条船安一个戏台子,一定热闹。

老太爷听得十分激动,他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啊,他知道张老爷家底殷实,可这礼未免太大太过了吧。

陆未庵也觉得不妥,可他没错过老太爷满脸放光的样子,于是他将张老爷请到一旁说:“张兄的心意小弟十分感激,让张

兄如此费心,小弟已经过意不去了,怎好再让张兄破费,不如这样,画舫和戏班子仍开,这银子么,还由小弟出。”

张老爷皱眉说:“兄弟你怎么看不起我。你不必担心。我京里头那亲戚也过来,是他想热闹热闹,他也仰慕老太爷,这银

子大半是他出的,我只是个跑腿的。今晚兄弟见了他,多敬他几杯就是了。”

陆未庵也就答应下来了。

入夜的时候,陆老爷携了家眷和宾客,一群人浩浩荡荡雇了几十辆马车,直往东湖去。他的二房也来了,说是这辈子好不

容易有这么个场面,想来见识见识。小菜护着幼弟,跟叔公同车。陆老爷在为首的马车上,跟张老爷一块。

东湖原本就美,如今飘着十几艘画舫,越发地明艳照人。陆老爷被张老爷拉到他亲戚的船上去了,原本他也想请小菜同去

,小菜对张老爷京里那些亲戚避之如蛇蝎,忙婉言谢绝了。

众人上了船,船就交错排开,在湖面上缓缓地飘着,船之间挨得近,宾客们可以互相走动说话。戏一开锣,便把众人的说

话声掩盖了,小菜见叔公听戏听得入迷。就悄悄移到娘亲身边说话。他那五岁半的妹妹,牙还没长好,老嚷嚷着要吃瓜子

,小菜就耐心地剥给她。小菜他们这条船上唱的都是三国戏,老太爷就爱看这,陆夫人却兴致索然,不时往舱口瞧。小菜

便说:“爹去应酬张老爷了,一时半会怕是不回来的。”

陆夫人忙说:“你去看看吧,他酒量不行,可别喝出事来。”

小菜犹豫着不想过去,就招手唤了小厮过来,让他先过去瞧瞧。

小厮半天才回来,说:“张老爷那条船在最后头,小的跨了几条船才过去的。老爷喝多了,可张老爷不放人。这会还在灌

着呢。”

陆夫人一听便急了,推了小菜一把说:“你快去看看,刚才张老爷不是怨你不给面子么,那虽是玩笑话,可酒桌上,玩笑

话就能当真。你去替你爹顶会酒,就扶他回来。”

小菜只好起身了。小厮跟在他后面,不住打呵欠,看样子已经犯困了。昨晚上府里的下人忙了一夜,今天又要早起,小菜

也体谅他们,就说:“等下直接把老爷送回去,你也跟着歇息一下。”

张老爷那艘画舫跟其它的一般无二,里头不知唱的哪一出,那唱词听在耳中有几分轻浮。小菜在外头犹豫了一下,舱口就

探出张老爷的脑袋来说:“哟,少爷大驾光临了,快进来。”

小菜低声跟小厮说:“一会我说要扶老爷回去,你便说,太爷也有醉意了。”

小厮忙不迭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进去了。

陆未庵已烂醉如泥了,瘫在一旁的榻上酣眠。那桌子上有一人背对着大家,摇头晃脑地跟着哼曲,小菜看了一眼,忽然醒

悟了。那人,是韩岱。

四.

陆未庵左右两侧的人皆是面无表情,小菜看了一眼他们健硕的身材,便知那是行伍之人。他扭头去看戏台,那扮相分明不

是平湖本地的戏班。

韩岱转过身来,转着手里的酒杯说:“老夫千里迢迢来江南赏景,今夜月圆当空,贤侄可愿陪我一叙?”

小菜拱手说:“晚辈荣幸之至。只是,家父不胜酒力,可否容晚辈先送他回府?”

小菜身旁的小厮忙按着吩咐说:“老太爷也醉了。”

韩岱“哦?”了一声说,“现下散场也无不可,张老爷?有劳你送陆老爷回府吧。贤侄随我来。”

小菜知道,韩岱已给足了面子。他缓缓走过去,韩岱打开舱尾,那里有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船上只有一名艄公。

小菜权衡了一下,便跟他走了出去,回头看时,见张老爷扶起陆未庵,跟那小厮一并出了舱,才放下心来。

船到湖心时,夜风阵阵,灯火忽明忽暗,人的心思也变得微妙起来。小菜双手抱膝,静静听着流水的声音。

韩岱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桌子。依然是这幅眉眼,他已经想了四年,有时候想起来,似乎隔着烟水笼着轻纱,看的不真

切。然而,越朦胧越是叫人心痒难挠。四年来,看过他委屈,也看过他开怀,可那些都不属于自己。从今往后,他要这人

,只为自己笑,也只为自己恼。

他韩岱最不怕的就是等待,他等了那么多年才换来了今天的势力,他同样可以为值得等的人等这么多年。

佳肴,讲究的是火候,如今火候到了,该是慢慢享用的时候了。

韩岱的心思,小菜其实还未完全猜透,更猜不到韩岱费心机把他弄到这小舟上,竟是为了那点他自以为浪漫的回忆。他只

猜到韩岱有些花样要耍,他猜那可能跟将军有关,现下的情形,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了。

他等了好一阵都不见韩岱开口,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韩岱眉眼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小菜已不是当

初情窦初开的少年,这灼灼目光里透着的欲念,他猛然看懂了,心里头不觉咯噔一下。

他的袖间笼着数枚暗器,上头浸过麻药,将军吩咐过,危急时刻用来防身。他揣了许久,一直没有用武之地,莫非今日要

派上用场?

强压着心里的厌恶和惧怕,小菜正色问道:“将军近来可有磨盘山那边的消息?这仗也快打完了吧?”

他问这话,一来给韩岱提个醒,若他敢动自己,将军回来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看得出来,韩岱对马将军还是有几分忌惮

的;二来自己也确实想知道磨盘山的战事。

韩岱的笑容凝在脸上,眼神中总闪过一丝疑惑。他站起来,踱步到船舱外,暗自想着:小菜他竟然完全不知情?

他的举动让小菜一阵心慌意乱,他跟出去追问:“将军为何欲言又止?”

“你一路离京的时候,路人未曾议论?”韩岱有些犹豫地问他。

月色下小菜的面色苍白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战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求将军相告。”

“磨盘山的战,已经打完了。王师虽胜,却损失惨重……”

“义父呢?”

“他……”韩岱叹了口气,说,“天妒英才啊。贤侄节哀。你……”韩岱见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好像要跌到水里一般,忙

伸手去拉他,谁知,尚未抓住小菜的手,不知何处飞来一物,几乎打在自己的眉心上,韩岱反应极快,头一偏恰恰躲过了

,几乎同时,湖心亭的芦草中猛然跃出一人,冲他直刺过来。

韩岱顾不得小菜,转身就往船舱里钻。艄公正要过来援他,冷不防他那头也蹦出个人。

小菜还未在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船上已经乱作一团了。那艄公的武艺竟十分高强,他很快摆脱了缠住他的人,与韩岱并

肩而立。韩岱也不是吃素的,这一会的工夫,他已拿到自己的佩刀招架了,刺客丝毫没占到便宜。

小菜见两名刺客用的都是剑,穿了夜行衣,整个脸都包了起来,眼睛也才露出一缝,但他肯定,他们并不是马将军。对决

的双方皆是高手,他根本插不上手,心里只能盼着韩岱被打败。谁知,韩岱在岸上早已埋了不少手下护着他,这会那些人

纷纷从四面游过来增援。而留在岸边的画舫也跟着划近了。

陆府的人多半回府了,一些宾客还在,里头有些地方官,遥遥见到打斗的情形,都纷纷往岸上跑。

一时间,胜负已经分明了,那两名刺客对望了一眼,便往水里头跳。画舫上的几个弓箭手忙不迭地往水里射箭,可那两人

似乎水性极好,顷刻便不见了踪影。众人拿了渔灯照,才看到水面上已染出一片红色来。

“下去搜。”韩岱挥手,心里震怒不已。

那乌篷船原本就小,被他们这一折腾,竟然开始进水了。韩岱把刀收进鞘中,对小菜说:“上画舫吧,我再慢慢跟你说磨

盘山的事。”

小菜的鞋都湿了,木然跟着上了画舫,韩岱的手下下去一批再上来一批,都说找不见人。画舫到了岸边,清廷在平湖的驻

军也赶来了,为首的军爷嚷嚷着问:“何人在此械斗?”

“瞎了你的狗眼,给老子滚过来。”韩岱未出声,他身边的艄公却大吼了一声。

大概是有人提示了他,那驻军首领一过来就直接扑通一声跪地求饶了。

那艄公对驻军首领说:“此地竟然还有前朝余孽,其中一名刺客的刀法,分明就是前朝锦衣卫自创的。”

韩岱说:“另外一个,剑法倒是神出鬼没,只是根基不深,否则……”

岸上还有不少人,见风平浪静了,留在岸边等马车。陆府的下人们还在,见小菜呆呆站在舱外,忙喊他:“少爷,我们回

府吧。”

小菜点点头,就独自走下去了。

韩岱本想留他,可他此时有点心烦,也没多大心思管他,就由得他去了。

小菜坐在马车上,慢慢理着头绪。

磨盘山的仗已经打完了——这一点,韩岱应该不会捏造。王师损失惨重——他也没理由乱讲。

这样一来,将军发来的两封信就十分蹊跷了。信中的口气分明是轻松的,对战事的惨烈也只字未提。将军说他有段时日才

能回来,又特意让陆府来接他,莫非……

小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正是他最不愿承认的,可也有唯有这样,才够合情合理——当时将军已经出事了,他,是在安

排……身后事……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小菜还呆呆坐在上头,陆夫人在门口等他,掀了帘子急切道:“孩子,听说东湖那边出事了,可把为

娘吓坏了。你回来就好。”

她见小菜目光呆滞,又伸了手去扶他说:“好孩子,吓到了吧?”

小菜拉住娘亲的手,跨下车来,忽然跪地说:“娘,孩儿不孝,让您担惊受怕了。”说完便磕了三个响头。

陆夫人大惊失色,忙把他拉起来说:“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就好,娘就放心了啊。”

小菜点了点头,又问她:“爹呢?”

“他还睡着呢,半夜醒来,估计还得闹,每回喝多了就这样,能折腾一晚上。我一会就去伺候着他。这一夜恐怕也睡不了

了。”

小菜拉住她说:“您去睡吧。我来照料他。我反正也没什么睡意。”

推书 20234-11-19 :贺夫人 第二卷 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