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菜和马将军(将军,饶命!)——廿四桥

作者:廿四桥  录入:11-19

几乎忘了昨夜撕心裂肺的痛苦。

黑暗中,小菜感觉阿莫靠在自己胸口的头动了动,便压低声音唤他:“阿莫?”

“你?你是少爷……”阿莫的声音不知怎的,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安心。

小菜激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只要阿莫能醒过来,就能自医,一切都有希望!他把野果子递到阿莫嘴边:“你现在觉得

如何了?先吃点东西吧。”

阿莫顺从地接过,毫无意识地送进嘴里头,好一会才说:“没什么。只是在水里头泡久了,脱力了。”野果酸中带甜,味

蕾的刺激让他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

小菜觉察他要起来,忙伸手去拿晾在洞口的衣服说:“也差不多干了,我捂一会你再换上。”

阿莫“嗯”了一声,几不可闻地补充说,“多谢。”

阿莫将小菜的外袍递回给他,摸索着一件件穿回衣服,那夜行衣就在自己身旁,阿莫攥在手里,黑暗中,他悲伤的眼睛里

闪着亮光。

“昨晚上,另一人是谁?”小菜试探地问他。

等了许久,阿莫终于说:“是关叔。他死了。这上面的血是他的。”

小菜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震惊了,当初阿莫高深难测的武功让他和耽平惊艳不已,他还曾为这质疑过将军对自己的

心。可是关叔,他,竟然也会武功?

小菜没忘记韩岱和他手下那番话,他的声音似乎挤在了喉咙里:“关叔他是前朝的锦……”

“是。”

那阿莫他……?

阿莫当然能猜到小菜所想,他居然还能自嘲地笑了一声。“关叔是第一个教我武功的师父。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要

学武,可是依然不能自保,想杀我们的太多了。不过他们最想杀的,还是我老子和大哥。”

小菜头脑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是……”

阿莫好像没听到他说什么,依然自顾自地说:“关叔跟我爹说,我是个练武奇才。我爹很高兴,他让关叔带着我,到江湖

中拜师学艺。那时能离京,我还挺自在的。关叔江湖朋友多,能教我的高手也不少,可我没什么心思学,你知道吧?我其

实跟你一样,挺烦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谁知道,没等我练成一代高手,国破了,家也亡了。我是个不孝子,听了消息,

竟然觉得解脱。我爹担心了那么久,该来的还是来了。谁知这事竟然还没完,呵……”

小菜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传奇话本是活生生发生在阿莫身上的,他也决计想不到,出身帝王家的阿莫能用这么调侃的语气,

跟他讲国破家亡的尘封过往。

“那时找我们的人可真多,打出来的口号一个比一个响亮、动听。有几个大概是真心找我的,可大部分是想灭了我的。我

大哥不知所踪了,估计找他的人更多。我用了很多年才明白,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战场上的,是窝里斗的那些混蛋。可知道

有什么用,天地之大,竟然没了我立足的地方。有一天跑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跟关叔说,‘不如我们死了一了百了吧?

’,关叔很激动,他说‘那也行,我也算给主子尽忠了,这就去追随他。’。我们还在商量着要不要先找个合适的地方,

就来了一帮人,说是请我去主持大局,狗屁,又是这套!跟他说我们马上要殉国了,他们竟然还不信。”

“是将军救了你们?”小菜忽然插话。

“你怎么知道?”

“他总能挑这种时候出现。”小菜居然也能跟着开玩笑。

“他还挺有办法的。后来,日子久了,也没人再惦记我们了。”

小菜的心再次又跌入谷底,既然前朝旧恨是过眼云烟,那么,阿莫和关叔想杀韩岱的缘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将军。可他

依然抱着希望问:“将军在哪里?”

“京城。”阿莫的声音飘渺得很,“我亲手从磨盘山带回来,埋的灰。”

七.

小菜没搭腔,黑暗中阿莫感觉不到他的反应,继续说:“对了,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小菜把昨晚到方才的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阿莫恍然,刚想问他为何不去吴东遥那,小菜却先问他:“你现在可以把实情

告诉我了么?”

“什么实情?”

“你知道的。”

“你有话就问,我不明白。”刚才还相偎着的两人此刻口气都冷了起来,一个似有疑心,一个似有戒备心,谁也不愿松口

小菜把手里几个野果捏得粉碎,冷静地从头问起:“将军出征的时候,说了家眷不能随行,你是自己跟着去的?”

“不错。可我去晚了。”他最后这四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仿佛还滴着血。

小菜沉默了一下,尽管他气阿莫不告诉他,可一想到阿莫为了将军的安危,一人千里迢迢南下相随,眼眶便热了。他的气

势矮了几分,继续问:“寄到京里和嘉兴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阿莫低低叹了口气,好一会才说:“我费了许多周折才见到他,那时,罗二爷已经命丧沙场,将军拼死保了三爷去搬救兵

。他中了苗人的奇毒,已经无力回天了,那些信是他自己写的。”

“要是这样,你怎能全身而退?信又怎能送得出来?当日将军南下,皇上曾说,这仗不会真打,怎么无端端就死了那么多

人?”

“将军后来推测,南明军里有奸细,跟清廷中某些人暗中勾结,恶意偷袭清军的营帐,挑起战事,目的大概是排除他们各

自的异己。磨盘山血战,无论是南明军中的精锐将士,还是清军中我们将军的人,该死的都死了,那仗也差不多打完了。

小菜的手紧紧扣住阿莫:“你说的人,就是韩岱!”

“我答应过将军不告诉你的。他说,这是国事,不涉及私人恩怨,让你不要耿耿于怀。”

“那你呢?你还去杀他?你在干预国事?”小菜眼中带泪,几欲失控。

“我跟你不同。我死了,一了百了,大快人心。”

“你是跟我不同,你有绝世武功,我没有。可你凭什么认为我能一人苟且偷安?死有多难?没有他,我这样活着才是生不

如死。”

“你有亲人,我没有。”

“父母的恩情,我能报的也报了,留下来也是给他们添麻烦。”小菜的口气里分明有几分无奈和心酸。

“那你,到底想去哪里?”

“我要上京找皇上。原本,我是找他打听将军的事。可现在么,我想问他讨个公道。”小菜说着,听阿莫鼻子里哼了一声

,知他十分不屑,又说,“你合关叔二人之力都杀不了他,如今……再者说了,你指望能找到第二次他松懈的机会?以韩

岱如今的势力,要除他,不能靠蛮力。”

阿莫没吭声,探头出去看了看。小菜问他:“你还好吧,要养伤吗?”

阿莫摇了摇头,想起黑乎乎他看不到,才说:“不必。”他的伤都在心里头,已经千疮百孔了。

小菜就站起来说:“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少爷,”阿莫在他走出洞口时叫住他,“我跟你一道去。”

这正中小菜的下怀,他忙说:“要是这样,我们得说好了,在除掉韩岱之前,你不能一人走掉。”

“好。”

商量妥了,两人倒也没什么分歧了,连夜就上路往京城方向赶。十六的月色不错,照得阿莫水蓝色的衣衫泛着寒光,小菜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装扮,心里多少有点未破灭的希望。

平湖的关卡码头盘查得严,幸亏小菜有顾守备的亲笔书信在身,少了许多周章。两人特意取道秀水,陆路和水路交替着换

,花了好些工夫才到京城。韩岱早就回到了,刺客的风波表面上看已经是平息了。

他们一路上换了好几身装扮。如今到了京城,一身布衣、风尘仆仆的窝在路边吃东西,也没人在意他们。

京城的内城加强了守备,来回巡逻的人里头,竟然没一个熟人。

阿莫看看透着古怪的街道说:“我们这样子,怎么进宫?我还能翻高墙,你呢?”

小菜心不在焉地啃着馒头,听阿莫问他,就强打起精神说:“我倒有个法子见他,就是不知道还管用不管用,得试试。”

那年皇上给的佛珠,小菜临行前特意揣在怀里,他记得皇上曾提过,什么时候想找他,就带着这,到法原寺找主持大师。

那时小菜觉得是句玩笑话,并没当真。如今也唯有一试了。

法原寺的香客多,小菜和阿莫跟着众人进去,丝毫不显得突兀。两人也跟着别人买香烛,到正殿上拜神。阿莫见小菜频频

看边上解签的老和尚,就低声问:“你也想求签?”

小菜摇头说:“我不爱求签。求了好签,怕当不得真。求了下签,又徒增烦恼。我是看那解签人的眉眼谈吐,不像个普通

和尚。倒是可以去和他说说话。”他看了看签筒说,“不如你去求个签?”

阿莫摆手说:“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想求了。”

小菜略一思索,就上前拿了签筒,摇出一只签来。倒是支上上签,写了“姜太公渭水垂丝”。小菜悄悄从怀里头摸出佛珠

来戴着,便跟阿莫上前找解签和尚。

老和尚似乎没注意小菜手上的佛珠,神色如常地问他:“施主求的是什么?”

“我寻人。”

“太公钓鱼,取愿者上钩之意,施主能否遇到贵人,还要看机缘。”

小菜压低了声音问:“若我找的是这儿的主持大师呢?”

老和尚的表情依然是纹丝未动,抬了手说:“那也得看缘分,二位后院吃茶吧。”

小菜和阿莫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看样子缘分已经有了。谁知两人进了后院才发现,有缘分的人还真不少!后院里坐着

吃茶等见主持的不下二十人,围坐在花台旁,正拈花一笑、相谈甚欢呢。

阿莫嘴角抽了抽,两人翻翻白眼,默契地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对身旁高谈阔论研习禅理的香客们象征性地笑了笑。

小和尚很快端了两碗清茶过来,口里说:“施主要预斋饭么?”

小菜只得说:“好吧,烦劳小师父了。”

法原寺冲泡的是闽人的岩茶,好像存了有年头了,几碗下肚,轻飘飘的有点两腋生风的感觉。小菜忽然想起来,有一回和

将军在茶楼里偶遇皇上,皇上似乎说过喜欢这种茶的,莫非……

正想着,小和尚又来了,捧着张纸说:“有位施主在我们寺里头留了个下联,想找方丈提个上联。方丈大师说,这讲的是

红尘俗事,他提不了。各位都是雅客,不如帮我们方丈琢磨琢磨?”

那下联是“泪滴东风避杏花”(见注释),字面上不藏机关,读着有几分婉约,求的大概是意境。

在座的有几位书生模样的,都是跃跃欲试。那小和尚就秉着众生平等的原则,给每一桌都上了纸笔。阿莫拨弄着茶叶,漫

不经心地说:“这是来参禅的还是来殿试的?”

小菜没搭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等小和尚递了笔过来,小菜接过就写,阿莫勾头过去看,见他端端正正写了“乡连南

渡思菰米”(见注释),果然对得挺工整。

等众人纷纷搁了笔,小和尚过来逐一收了,郑重其事地捧了进去。过了一阵子,他又倒了回来,捧着一些瓜果点心说:“

这是我们方丈答谢各位施主赐联的。”分完又走到小菜跟前说,“施主,我们方丈有请。”

小菜抬手指阿莫说:“他是跟我一块儿的。”

小和尚无所谓地说:“那都来吧。”

两人跟着小和尚在从后院走过偏殿,又分花破柳绕了几绕,才在一间相当隐蔽的禅房前停下来。阿莫担心有诈,暗自拉了

小菜一把,小菜却对他摆摆手,表示无妨。

阿莫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就随了他进去。那小和尚却不进,在外头说:“两位稍等一会,我们方丈就来了。”

小菜一进门,就回答阿莫一脸的疑惑说:“那对子,原是我做了玩的,就只有将军和皇上听过。若是用那上联求下联,兴

许能对到一模一样的,反过来么,就有些难得了。所以我猜,这是用来寻我们的。皇上应该是知会过这儿的方丈了。”

阿莫恍然大悟,随口说:“他倒是挺有心的。”

过了一会,有人推门进来,笑呵呵地说:“两位施主久等了。”小菜和阿莫面面相觑,来的人就是大殿上解签的那个老和

尚。

小菜拱手问:“师父就是这儿的住持方丈?”

老和尚笑着说:“正是老衲。其实施主手上这串佛珠,是万岁爷先前戴过的,老衲认得。可如今京城里不太平,老衲唯有

再三确认,才敢找皇上来。凭这一字不差的对联和笔迹,老衲断定,施主一定是皇上等的马公子无疑了。”他说着从怀里

头摸出两张纸来,一张是方才小菜写的上联;另一张也是小菜的笔迹,那时小菜和将军趁着春色极佳的时候出来郊游,将

军带的吃食里有菰米,小菜便为赋新词强说愁,写了这么两句,可巧又遇上了微服出游的万岁,那时说着话,也没留意那

纸被皇上收了去。没想到这下还能派上用场。

注:我那三脚猫的水平就不用来玷污陆大学士了,唯有借用古人的。这两句也是随园诗话里翻出来的。是摘自唐人郑谷作

的一首七律。“滴”在古音里是仄,“乡连南渡思菰米”是平平平仄平平仄,“泪滴东风避杏花”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按

照“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原则,这两句是一副蛮工整的对子。

八.

小菜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在这种情形下重遇红桥。

容颜易老,如今的红桥已不复当时的风华,然而毕竟久在欢场,那眉目间一颦一笑,依然十分撩人。

韩岱举着酒杯,踌躇满志地接过红桥斟的酒说:“红老板亲自来,是给老夫的面子。”

红桥转身给小菜倒酒,一面笑着回答说:“韩大人还记着红桥,才是给了我们六朝金粉天大的面子。”

小菜笼着袖子里的手暗自握拳,猜测着韩岱的意图。那日在法原寺,皇上说,韩岱加害马将军的事,根本无处求证。可他

信小菜,只要韩岱能亲口承认,他便主持这个公道。

这事谋划多日,今儿轻而易举把韩岱约了出来,倒像是顺当得很,只是不知道,韩岱为何不带兵士,反而喊了红桥来陪酒

韩岱起了身,把湖心亭的窗子推开,夜风一下吹了进来,他似乎兴致极高,朗声说:“今夜有二美作陪,这贡酒喝起来比

御宴上的还有滋味。”

小菜一下明白,他特意让红桥来,又将自己与红桥相提并论,分明是给自己摆好了位置。然而他却没心思计较这些龌龊事

,心里头只盘算着,怎么让韩岱开这个口。他知道,皇上携了两白旗的几位大臣,就在密室里候着。可红桥在这,韩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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