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准备了这么久,大白天的都没能把画送出去,该不会要等到清明送吧?小菜这样想想,不由得十分沮丧。
百无聊赖地打发了大半天,小菜一直坐立不安,跑到门口看了几回,忍不住骂道:“爹爹太过分了,今天去打猎,昨天都
没说。”
尹伯就为将军说了句公道话:“是罗二爷一早把将军喊走的。”
“哦?”小菜马上想到了几日不见的耽平,反正一人在家空等着也挺郁闷的,不如去看看他。心里想着,脚下早一阵风地
跑到马厩里,牵了小红马就出门往罗府赶。
罗府的下人给开门的时候,小菜就觉得府里头透着古怪,再问了一句:“耽平哥呢?”那人的表情就更奇怪了,只是说:
“这会,应该就要出门了吧。马少爷在这等会就能见着他。”
果然话音一落,耽平的身影就出现了。几日不见,耽平瘦了很多,眼窝处看得到明显的两圈乌黑,人也没什么精神。身上
倒是一股子奇特的浓香扑鼻。
小菜讷讷地看了他一会才开口:“耽平哥,你,你没事吧?”
耽平把拇指朝外头指了指,小菜就跟着他一前一后出来了。
“耽平哥,发生什么事了?”
耽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令尊没告诉你?”
小菜一阵心惊,他虽然不谙世事,可其实比别人聪明许多,马上猜到了一些,但总是不敢相信,嘴上还是说:“他这些天
,没怎么跟我说话。”
“他可是伸张了一回正义了。”耽平走路的模样有点像抽了魂的纸人,脚踩在地上,连只蚂蚁都压不扁。“这次,铲除罗
府奸人、让罗老爷休妻的,可都是他大将军一手操持的。我能在府里头呆着,还得承蒙他手下留情了。”
小菜低下头来,不觉握拳,忽然发现,虽然日头高照着,两手手心已经冰冷了。“耽平哥,我……”
耽平冷笑了一声,说:“我早该知道的。”
“我对不住你。”小菜抬起头,两眼都蓄满了泪水。
耽平不觉有几分心软,可一口气到底不平,忽然甩了甩头说:“甭提这些了,往后的日子,能乐一日就是一日吧。”
小菜怯怯地拉住他的袖子,“耽平哥,你别这样。想开点,别把身体弄坏了。”
耽平口里又爆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高声说:“弄坏了又怎样。我这样见不得人的东西,留在世上也是个祸害。”
小菜心里又急又悔,急的是耽平现下的样子委实叫人放心不下,悔的是不该口快告诉将军,越想越难过,一时也不知道说
什么了。
耽平笑完,眼神灰灰的,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猛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说:“你回家吧。我自己有去处。”
“你去哪?我陪你。”
“那地方你去不得的。回头叫你爹知道了,我连这贱命都保不住了。”
“他没资格管我。”小菜愤愤地说,又重拉了他胳膊说,“我一定要陪着你。”
“胭脂胡同里的六朝胭脂,你去请示你老子,要是还敢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耽平抽了手,跨上马就离开了,
走出老远还扔了一句话,“我一晚都在那等你。”
小菜心里头对耽平是满满的歉疚,别说什么胡同了,就是要他上刀山,他恐怕都会去走走的。然而他现在确实想回家,当
然不是回去请示的。
满腔怒火赶回家,小菜劈头就问:“爹呢?”
“少爷,将军刚才找人捎了话,他在外头有事,不回来过夜了。”
小菜那烧着火的炉膛里又被扔了一把柴火,扔了马鞭子就往里屋跑,抓起贺寿图一阵猛撕。那丹阳阁裱的画竟是极好的,
小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勉强把整幅画大卸了八块。撕完了一口怨气还没出来,本想扔到地上再踩两脚,可到底舍不
得这些天的心血,干脆一把抓起来,连着画轴往窗外的杜鹃圃一扔,就气鼓鼓地又跑出门了。
小菜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竟然也不知道胭脂胡同在哪,一路上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有的倒是真不知道,有的却是
看他小小年纪,又看着是个清白人家的孩子,不愿意告诉他。小菜看这光景,也猜到不是什么好去处,更不敢回去问尹伯
,只能骑了马在路上瞎转。
“小菜?”
刚想俯身问卖臭豆腐的老板时,小菜忽然听到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块玩到大的小尹。
小菜如获救星,忙跑过去说:“小尹,见到你太好了,我跟你打听个地方,你知道胭脂胡同在哪不?”
小尹跟小菜一般大,自小跟一帮子纨绔子弟相熟,京城里这些见不得光的,没有他不知道的。见小菜打听,他两眼瞪得铜
铃一样大,直问他:“不会吧小菜,我一直以为你是沾不得这些的。耽平哥平日里都不许我们跟你说这些。”
小菜心急,从马上跳下来说:“我就是去找耽平哥的。你快告诉我。”
小尹“哦”了一下说,“他近来好像是那的常客。你顺着那条街走,走到尽头,再往北拐,能看到一排红灯笼,就差不多
到了。路边就能看到一家叫‘六朝金粉’的,那是一个老板,你把马栓在他们门口,从那进去有个红漆的偏门,过了那道
门就是六朝胭脂了。千万记得,别走错门了。”
小菜连连道谢,翻身上马就照了小尹说的走。原来并不远,只是地方偏,有点隐蔽。小尹来到灯笼一条街时,日头已经西
斜了,街上早早点了灯,红通通的让人有点迷醉。
小菜拴好马,看着那柳体的匾额,心里不知怎的,没来由的发慌。
十三.
小菜小心翼翼地踏进去,倚在门口两个小童,不过十一二岁,看了他,也不招呼,直接对着小菜身后两位胡子拉碴的说:
“刘爷,张爷,好久没来了。”
小菜不由地矮了半截,心想着,自己大概一看就是个没钱的主儿。听到楼上一阵笑声,小菜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窗口上有
几个漂亮的脑袋探出来,笑得那真叫千娇百媚。小菜没见过男人这样好看的,不觉有点看傻了,心里暗想,什么样的人会
来这样的地方呢?
他决计想不到的是,他敬爱了这么些年的马将军,此刻,就在楼上坐着,怀里头,还半躺着个一样是千娇百媚的男人。
“红桥,你对我,还用这样的手段?”将军晃着手里的酒壶,对怀中的男子说。
红桥从将军的话里听不出喜怒,忙翻身坐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会,看将军也没有怪责的意思,就放了心说:“将军许久都
不理人家了。红桥虽然这些年也有不少恩客,可心里头,就喜欢将军一人。”
将军对这些缠绵的情话向来没什么反应,他初识红桥时,红桥不过十四岁,将军可怜他沦落风尘,又见他胆小畏人,便有
几分怜意,如今红桥阅尽千人,少年时的羞涩和稚气早脱得干净,也跟一般的小倌相差无二了。将军虽然每回还找他喝酒
解闷,有时也会留宿,但说到底,不过是习惯罢了。
将军解决了罗二的事,本以为再圆满不过,可心里头,总觉得对不住小菜,几回想开口都不知从何说起。今天和罗二打猎
回来,罗二忽然想去六朝胭脂,将军就跟着来了,人,自然是留在了前道门。
今天打完猎,山脚的猎户给炮制了鹿血酒喝。几位兄弟都喝了,将军是个爽快人,也不推辞,跟着喝了一海碗。到了这,
本来就有些火要泄,没想到,红桥还火上浇油给酒里也下了药。将军喝完他手里那小半壶,体内燥热的不行,眼里看着红
桥,心里隐隐浮着另一个影子,将他重又拉到怀里,顺手就抽掉他头上的发簪。
红桥背向着将军,一头长发披下来散着,两手举起来就势抱住将军的脖子,仰起头就要去亲他。将军却把头偏开了。
红桥睁开眼,低低叹了口气,垂了手下来,把衣领处的结一下解开了。
“将军,将军。”红桥低低地唤他,叫声中有说不出的缠绵。
“嘘。”将军却不许他出声,把手掩在他口上说,“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
红桥的眼睑垂下来,一行清泪从眼角流到鬓边,一下就干了,再转过头来时,脸上挂着的,早已是明媚如春的笑容了。红
桥伸了手就去解将军的外袍。楼下,却传来一阵嘈杂声。
将军浑身忽然一僵。
“别理他们了,天天都闹。”红桥按住他要起来的身子,撇了撇嘴。
将军却一把推开他,几步走到窗外,把窗子一下推开了。探头只看了一眼,将军就猛地转身,拾了佩剑和外袍,踢开红桥
的房门,怒气冲冲地冲下去了。
“放开我,我真不是这儿的人。”小菜被七八个人围着,又急又怕,先前将军教他防身的功夫一点都不会使了,只会找缝
隙乱窜,身上一件外袍,被推搡得不成样子,脖子到锁骨一片白嫩都露出来了。
“美人儿,你不是这儿的人,还来这做什么?别告诉我,你也是来嫖的?”领头一个说了一句,众人都跟着大笑。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开!”将军一身怒吼,把围观的人都吓到了。人群里有认识他的,都暗自使眼色给那几位调戏小菜
的人。那些人倒也识时务,一个个脚底抹油,都跑干净了。
小菜见是将军,几乎要扑上去大哭了,可一看他那铁青得吓人的脸色,不由得往后一缩,手腕却一下被他擒住了。
“我,我……”小菜一下就哭出来了。
将军怒极,把袍子往他身上一裹,就硬拽了出门。
小菜不敢反抗,被他扔上马后,委屈地说:“我的马,我的马还在那边拴着,我要自己骑小红马。”将军不理他,自己也
上马,在他后头坐着,一手扣着他,一手握着缰绳。走过小红马时,把他的绳子解开,吹了个口哨,小红马就跟着将军一
路在后头跑着。
进了府,尹伯看将军和小菜一块回,不觉有些诧异,牵了两头马问:“将军,少爷,你们还用宵夜么?”
“不用。把大门关好。”
小菜一手被将军抓着,一手拉着围在身上的袍子,低着头不敢出声。
进了房门,小菜心里还是十分害怕,头都不敢抬,强壮了胆,把袍子解下来扔给他说:“我要去洗澡了,我头疼,我要早
睡。”
将军没说话,房里头都是重重的呼吸声。
小菜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顿时被吓到了。将军今夜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那样子有点像吃人的狼,比刚才发怒的样
子还可怕。
小菜慌得心头乱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床上。他扶着床沿,嘴硬地说:“你,你没资格管我。我,我以后都不
认你这个爹。”
“那也好,”将军咣当一声锁上门,回头说,“我正好也不想做了。”
“你……要做什么?”
将军眼里似有熊熊烈火,又好像一潭深渊,小菜的头脑完全混乱了,只是傻傻地站着,直到他逼近了,才“呀”了一声,
抬了手想挡开他,却一下按在他的胸脯上,被将军一把按住了。感觉到将军不停喷在自己脸上的热气,小菜更加六神无主
,除了拼命别过脸去,一点不知道反抗。那又羞又急的模样在将军眼中有着无尽的诱惑,将军把小菜贴在他胸口的手抓下
来按在自己腰间,右手伸过去环牢他,把嘴凑到他耳根低声唤他:“小菜,小菜……”
那声音沙哑低沉,却无限缠绵,小菜被叫得心颤肝颤,耳根子更是又酥又痒,把头扭过来,刚说了一声:“别……”,两
片嘴唇就被堵住了。小菜的意识“轰”地一下崩塌了,一时间如坠云中,不知身在何处,朦胧中似乎躺在将军宽阔的怀抱
里,在杨柳春风中自在遨游。
十四.
小菜醒来时都快正午了,扫了一眼房间,将军没在。小菜暗自呼了口气,靠坐在床上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面颊又烧了
起来。昨晚上也不知道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回,记得自己后来一直犯困,隐隐约约还记得将军抱他去洗澡时,两眼里仍发着
绿幽幽的光,后来的事,就实在记不起来了。好像刚开始还死活不让穿衣服睡觉的,怎么后来又给弄了这件睡袍子了?是
后来帮他穿上的?
慢吞吞穿了衣衫,小菜把还披散着乱发的头伸出窗外,踮了脚尖瞅了瞅,隔壁没动静,看来将军真的不在了。小菜心里隐
隐有几分失落,又磨蹭着自己梳了梳头。镜子里的脸不知怎的好像在傻笑,小菜忙把手抚上脸,要拉平笑容似的捏了捏嘴
角,心里头嘀咕着,昨晚上那些,究竟算怎么回事?他做那些,分明是在惩罚自己吧。可是,明明自己该理直气壮的,怎
么反倒让他教训了?原本就是他对不住耽平在先的……想到这,小菜一个激灵,才猛地想到,昨晚耽平不会以为自己爽约
了吧?
小菜慌忙扔了梳子,急匆匆就往外跑。走到门口,尹伯忙问:“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呢?”小菜也不理他,心急火燎地跨
上马走了。
“少爷他一晚上没回来。”看门的一副懒得多做解释的样子。小菜呆了一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就告辞了。耽平哥难道
还不成胭脂胡同等着?可那地方,自己无论如何是不敢去了。
想到不能当面解释清楚,小菜心里更加沮丧了。一时半会也不愿回家,就在罗府附近的茶馆里呆坐着,盼望着能撞到耽平
回来。
将军今天一早出门,到兵营里露了个脸,又掏自个腰包给几个家里头困难的兵士塞了点银子,就匆忙往家里头赶。走到半
路,想着打包点菜肴回家和小菜吃,可由于过节,城里头正经卖吃食的都关门祭祖去了,只有些酒坊开着。将军就骑了马
往城外走,一家一家找了半日,才在郊外买到了小菜爱吃的香菇丸子、火腿、凉拌笋片,又去隔壁茶叶铺子买了两斤龙井
,才喜滋滋地回家了。
谁想到了家,小菜还没回来,将军心里顿时有些不悦。暗想着,小菜再胆大包天也不会再往胭脂胡同走了吧?难道是去找
耽平了?小菜一定是交友不慎,否则他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孩子,怎么懂得去胭脂胡同那种地方?
将军边想边走,人不觉已在小菜房里头站着了。被子里尚有小菜的余温,将军把手探进去摸了摸,便有几分心猿意马。想
起清晨醒来时,小菜整个人都蜷在自己身上,一颗头就沉甸甸地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只白嫩的手还搭在他腰间。这样的
情形,是将军盼望了多久的啊。他是如何努力克制,才没有再去动那个诱人的躯体?将军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正如妇人对
待珍爱的珠宝吧,虽然疯狂地喜欢,可总怕损坏了分毫。
将军打开后面的窗户透气,外面微微飘着小雨,杜鹃圃里的花开得十分惹眼,红艳艳的像小菜的双唇。将军看了一会,忽
然意识到自己心底里,满满的都是那孩子,再容不下其它了。
将军想转身离开时,忽然发现杜鹃花丛中有些白色的东西,定睛看看,像是撕开的画卷。将军有些奇怪,就走出来,一径
绕到后园子里察看。果然是一幅画,还是小菜的手笔,将军忙一片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衣袖护着,一路小跑回自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