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五月——零选一

一根狗尾巴草。小春将已经干枯了的草来回搓转着，狗尾草上不再柔软的毛摩挲着他的指腹。

小春听到了桃子靠近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桃子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小春手上的草。小春移过视线看向他，桃子便

把眼神放到桌子上，收了脚坐下。小春盯着低头写字的桃子看了许久，而后转过身，拉开了自己的椅子。

干枯的狗尾巴草被拉扯成了好几段，种子掉了下来，挤在小春课本的夹缝中。

暴雨降临的时候，小春左手托着脸看着一片模糊的玻璃窗。突然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划过，小春觉得身体仿佛被电流穿过

。他忽地转过身子，看着将笔尖正对着自己握着的桃子。

一声巨雷在耳边炸裂，班里的女生尖叫了起来。

小春说：“什么？”

桃子说：“我说……你不要再为了我烦恼了。”

小春说：“我没有。”

桃子说：“即使我没有那样对你说过，你也应该考大学的。”

小春说：“哦。”

桃子说：“你应该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小春说：“嗯。”

桃子说：“你难道都没有什么人生规划吗？”

小春说：“还真没有。”

桃子说：“陶晚春。”

小春说：“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说的，以前即使叫我念书也只是想能继续跟我在一起不是吗？”

小春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俗了。”

桃子看着小春把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看着小春将身子转了回去，他眼里最后的一丝光芒也黯了下去。

“既然你认清我了，那就别管我了吧。”

第二十七章：

小春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皱着眉头将手机扔进了书包。

城东的那帮人找他去助阵，小春不想去，可是不去的话面子上又挂不住。小春心烦。

在转校之前，小春一直在城东待着。那儿乱，帮派一堆一堆的，小春爸妈不想他学坏，才让他转到了位于城北的这所学校

。只是高二才转校，该学坏的早学坏了，该认识的人也认识得差不多了。

小春似乎是天生的打架能手，在城东待了那么久，没吃啥亏倒颇有些地位，还有一群处得不错的哥儿们。现在这些哥儿们

让小春跟着他们去，小春犯难了。何况这一次，对方还是那个宋朴默。

说道宋朴默，小春之前在城东的时候就看不爽他了。别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挨了好一顿胖揍，偏偏他家里有权有势，人

家又奈何不了他。不过看不爽归看不爽，小春可不会无端地就去伸张所谓的“正义”，他的原则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

人。”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宋朴默居然是桃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想到这一点，小春便沉不住气了，这件事情，桃子从头

至尾都没对他说过。

“桃子。”

听见小春的声音，桃子愣了一下，而后僵硬地抬起头来。

“宋朴默是你弟？”小春挑着眉问他。

“……嗯。”桃子眼神一黯，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没跟我说过。”

桃子没有回答。

“不过也是，你没义务非对我说不可。”

“……你一生气就会变得偏激。”桃子开口。

“什么？”小春拧着眉。

“就比如现在。”

“你……”

“语气都会变得很尖锐。”

桃子直视着小春的眼睛，小春顿时没了说话的冲动。

“一偏激，话题就朝着其他的轨道去了，我想说什么都说不成了。”

桃子说：“我只是没找到一个好的时机告诉你罢了。”

“什么好的时机？”

“不知道。可是你之前在城东念过书。”

“那又怎样？”

“所以你肯定认识宋朴默。”

桃子继续说：“而且我知道，几个学校的人正准备干架。”

小春一愣，说：“那又如何，你觉得我会跟他们一块儿去？说来说去就是你不信任我！”

桃子准备开口，小春抢着说：“如何，你这次又要说我偏激？！”

桃子说：“没有。”

小春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打架了。可是我也知道，要是你以前的那些哥儿们出了什么事，你肯定会奔过去的……反正你现在是知道了

。”

“那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你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

“……”

小春觉得自己和以前简直没有两样，桃子一有后退的倾向，自己就立马认输了。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自己嘴拙了这么久，这一次就利索一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小春觉得，有些事情再不说出来，

就晚了。

“明天下午放学了跟我去那儿吧。”

桃子看着小春坐在草地上，走了几步，也坐了下来。

“喏。”小春把一个纸袋扔给了桃子。

“一些饼干，我让黁黁做的。”小春看着桃子一脸的疑惑，开口说道：“生日礼物，说好了一块儿过的。”

桃子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五号了。

小春曾经说，反正挨得也不远，六号和二十八号的时候都当做共同的生日一起过。桃子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小春便是拉着

自己，加上奶奶，三个人过的生日。桃子现在都能想起那个晚上自己吃的寿面的味道。在这个世界上呆了那么久，那是桃

子第一次尝到过生日的滋味。

桃子打开纸袋，米黄色的饼干还很完好，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小春问：“怎么样？”

桃子说：“……有点咸。”

小春扭头扫了桃子一眼，而后看着远处的山峦，说：“别把眼泪都吞进去了……笨蛋。”

好一会儿两人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讲。小春用手支撑着身子看着前方的景色，桃子盘着腿坐着，低着头吃饼

干。

“你要是走了，就看不到这么好看的一片狗尾巴草了。”小春开口道。

“总有一天这一片草地也会不见的。”桃子说。

小春回头看着桃子，脸上没有表情。

“我们还没当多久的朋友呢，你就要走了。”

咔哧，桃子咬了一口饼干。

“桃子，即使你出国了，咱们也是好哥儿们。”

桃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对上了小春的眼。

“也许吧。”

五月的风吹过，小春突然觉得有些冷。

“可是哥儿们这种关系，我不想要了。”

天空，草地，树木，野花，清风。

为什么这些东西亘古不变呢？

为什么人类关系的轨道就不能是一条水平线呢？

桃子曾经说，他只是想过着安稳的生活，可是总有人要打扰他。小春想，我也只是想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为什么非得有

变数不可呢？

小春躺在草地上看着眼前的一片蔚蓝，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侧着头低着眼静静地看着桃子的背影。他伸出手去，又将手

放下。

桃子的身影，似乎是抓不住了。

小春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迈开步子从桃子身边走过。

桃子看着小春踏在狗尾草身上的步子，说：“陶晚春。”

小春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没问我为什么不和你当朋友了。”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小春哑着嗓子说。

桃子站起身来，从小春身边经过。他到了一棵树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美工刀。桃子背对着小春在树上刻着东西，过了好

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

小春看着桃子站在树边一动不动，忍不住走上前去。树上显目地刻着“陶晚春”三个字，小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字瞧，

愣在了原地。

“只不过出个国而已，现在通讯手段又这么发达，还怕联系不到彼此吗？”桃子开口道：“可是不是这样的，这不是问题

的关键所在。我害怕的是，几年以后我回来了，哪天再遇见你了，你却只是内心平淡表面还得装热忱地跟我打招呼，说些

诸如好久不见现在过得如何这一类不温不火而虚伪的话来。你说你拿我当最好的朋友看。可是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未来还

会遇见许多人，那时候，如果那时候我不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怎么办？如果在我出国的几年里我的位置被别人取代了怎么

办？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变得不是我而你也不再是你了怎么办？”

小春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桃子

桃子说：“陶晚春，哪天我不再是你认为的好朋友的时候，就直接不理我了吧，不要像其他人那般假惺惺地招呼我。

“人爬得越高，便越会失去自我。所谓的精英们再怎么宣扬自己的善与美，也都是些丑陋到不行的生物。也许我便是朝着

那一条路在走。陶晚春，你说我回来的时候，你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吗？——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掩饰自我的人。”

小春看着树上自己的名字，摩挲着字间凹凸的纹路，说：“不知道。”

桃子笑了起来，说：“你还真是长大了，不会冲动鲁莽地说些‘我才不会’这类的蠢话……”

“桃子。”

拳头狠狠地打中了桃子的脸。

天空，草地，树木，野花，清风。

平和而安静。

“所以我才说你每次都想太多！我只是站在原地，是你自己要推开我，不是吗？！”

左脸

“明明就算是你自己太懦弱！”

右脸。

小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倒在地的桃子，而后喘着气，紧挨着他躺了下来。

“……疼吗？”

“嗯。”

“冷静点了吗？”

“……嗯。”

第二十八章：

桃子说，陶晚春，你不会蠢到去凑架吧？

小春说，啊？

桃子说，你别给我装傻。

小春说，啊哈哈，没准儿。

桃子说，不许去。

小春啃着菠萝包没说话。桃子把他的巧克力奶抓在手里，说，不许去。

小春说，好啦好啦我不去了，牛奶还我。

可是，小春吸了一大口奶说，要是他们非得让我去怎么办？

桃子说，他们让你去你就得去？

小春说，不然不义气。

桃子说，既然你不愿意，去了也是假义气。

小春说，话是这么说……

桃子说，这样，你请几天假，躲过那个日子不就行了。

小春说，请假？

桃子说，嗯，咱们请几天假，出去玩吧。

小春咔咔咳了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桃子。

而恢复了精神的桃子只是同以前一样，一脸气定神闲地回看小春。

小春问：“去哪儿玩？”

桃子想了想说：“去枫郊吧。”

“枫郊？”小春问。

“你去过没？”

“小的时候去过一次。”

“就去那儿玩吧。”

小春说：“可现在才五月，枫叶还绿着呢。”

桃子说：“不看枫树。”

小春说：“那玩什么？”

桃子说：“去了就知道了。”

请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再一个月就高考了，有些学生从家里得了家长的许可向班主任申请在家里学习。桃子是好学生

，没有家长的许可他的请假申请照样被批准了。而小春就不行了，还得把奶奶搬出来，说什么他们要去哪里哪里祭祀，希

望老师批准三天假。

假请成了，就可以出发了。

两人去车站买了票，拎了些零食，上了车。

小春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模糊作一团迅速向后退去的景色，发了会儿呆。

他看了看坐在身边正闭目养神的桃子。

小春问：“究竟玩什么去啊？”

桃子闭着眼说：“看枫叶。”

小春说：“你不是说不看枫叶的吗？！”

桃子嘴角扯起一个弧度不说话，小春朝他肚子揍了一拳：“耍我！”

汽车行驶了一个小时就到站了。小春从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节咯咯发响。桃子从他身边走过，说：“你已经老

成这样了啊。”

小春垂着脑袋跟了上去，说：“是啊，不行了。”

桃子带着小春在一家自行车租赁店里租了两辆车，而后一前一后地骑开了。小春嚷嚷着肚子饿，桃子骑在前头，回头问他

想吃什么。

小春说：“我想吃鱼。”

桃子说：“吃馄饨吧。”

小春在后头喊：“哈？啥？我想吃鱼！”

桃子说：“我带你去吃馄饨。”

小春喊：“丫的你都要带我去吃馄饨了还问我吃什么！我要吃鱼！”

桃子突然加速：“追得上我就带你去吃鱼！”

小春大吼大叫地蹬着车，追着桃子拐了好几条大道，好几条小巷，冷不丁桃子停下车来，小春来不及刹车，就那么冲了出

去。

小春忙停下车来，将车头一转，打算骑回去。桃子一只脚着地，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小春喊道：“乐个屁啊！”

桃子将头往左侧歪了歪，说：“到了，你不吃吗？”

于是小春不吼了，蹬了几脚骑了车过来。

只是一家小店而已，一家被众多枫树埋在里头的不起眼的小店，墙角甚至都斑斑驳驳地长出了藓。小春实在是说不出它外

表哪里吸引人了，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顾客异常地多。

小春刚找了个位子把车停好，就看见桃子从店里又走了出来。他正要开口询问，桃子便晃了晃手里的牌子，说：“坐会儿

。”

小春坐在店前同样被枫树掩埋了的长凳上，看着街道对面爬了藤蔓的墙，有气无力地说：“还要等多久啊……”

桃子说：“等里面的人叫我们。”

小春发出“呃呃”的声响，说：“我饿死了……”才说完，就打了个嗝。

桃子揶揄道：“原来你很饱啊，那我们不吃了吧。”

小春急道：“饱个头啊！这不是饱嗝，是饿嗝，饿嗝！”

桃子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春懊恼地一脚踢在租来的自行车上，那车子本来就破，经了这么一踢，摇摇欲倒。

桃子说：“踢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小春忙手脚并用地将车子扶正。回到位子上的时候却又发现他坐的地方又让枫树枝占领了。小春恨恨地一把拨开树枝，重

重地坐了下去。

桃子还在笑着，小春没力气跟他斗，长长地叹了口气。

“45号——”

桃子听见声音，翻了翻手中的牌子，说：“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