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盒子。
“呃,师父?”其实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真有那般的勇气去服这丸子,承受那不为世俗所接纳的路。然而正是对小娃娃的遐
想与热血上脑之时,那唯一的希望已被人夺走了,陌归云不由有几分失落,不解道:“怎么……”
奚仲隐低眸抚着锦盒明珠,淡淡笑道:“既然是逆天之物,又怎般会有不需付出代价的好事。”
“此丸服后……三月内经脉逆行,六月间五脏俱损,九月时武功尽弃,十月临盘之日,噬心沥血,血尽方绝。”奚仲隐拂
拭锦盒明珠的指尖终于有了一分轻颤,随着那极淡的话语,颤意细微不可察觉。
不曾察觉奚仲隐那一分异样的轻颤,陌归云已然感觉后背一阵冷汗,五脏隐隐真有生痛之感。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女
子十月怀胎已是不易,料不到男子竟要受更甚数倍的痛楚。经脉逆行、五脏俱损……又有哪一项是常人可忍受之痛楚,更
莫提最后武功尽弃此般对于习武之人可谓与死无异的煎熬。
“当真是……一命换一命。”奚仲隐神思悠悠。
携着锦盒起身,奚仲隐借那如水月色推开房中红木窗扉,又轻盈取出了盒中那颗既珍贵,亦可怖的药丸,只见那修长的双
指一使力,药丸随之化粉成灰,散在了夜风之中,消失一空。
只余下左右两格皆再无一物的空盒。
“我原以为依你性子,定会哄我服下了,至死之日方告诉我一切。”陌归云苦笑,抬眼望向那只要离开半步便会觉得像是
活在两个世界般遥不可及的人叹道。
“云儿,吾似是无情之人么?”月白的袍子立在窗前,指甲之中尚有未化尽的黑粉,浅尝了一分,果然比当年更为苦涩许
多,奚仲隐低叹。
“我曾听人说‘情至浓时情转无’……若此言当真,那师父你一举手,一投足,便皆是那转的一霎。”陌归云倚床而坐,
半闭眸子,斜斜望向那月光下越发朦胧的人道。
奚仲隐静默片刻,随之仰首而笑,笑声久久方绝:“世人亦云‘情之一字最是难懂’,或许当真如云儿你所言,这数十载
的韶华里,便是吾,也仍不曾知晓情之一物,究竟何时是有,何时是无啊……”
“那便不要知晓罢了……反正,反正无论如何,我是衷心愿和你一起的。”陌归云甩了布履,卧在床上翻身揽住凤绣的锦
被,枕在软枕之上浅笑望向窗边人:“外面风冷,小心着凉。”
“云儿……这些日子以来,你当真无怨无悔?”奚仲隐伸手带上窗,醉眼望去,寒冬的夜里,连月色也有几分凄然戚戚,
身后人笑意却柔如春风,给人太过不真实的感觉。
“再后悔……这也是我一生渡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了。”陌归云半闭眸子,悠悠轻叹。
那夜寒风萧索,夜半白雪压枝,纷飞如雨如雾。房内只有不太旺的炉火夹着飘摇的短烛,床上人,却是一夜宛如春风,一
夜温暖无梦。
六十六.
光阴如流水,恍惚又过回了最初般无风亦无雨的日子,平淡得一切皆不太真实。唯有每日将于鸿家的小娃娃抢过来半养半
玩的哄着戏弄,才有几分真实的感觉。
天青色渺渺,迷蒙细雨如织,举伞漫步在院外,方醒起又是清明时节的前后。明日,便又是清明。
“公子,东山院那边刚送过来了午膳,公子现在要用么?”没有带伞的少女立在屋檐下张望,看见不远处的陌归云,问道
。
“听荷你自己先吃吧,我想出去走走。”几日不曾踏出内庄,闷在庄中久了终究有些难受,陌归云轻举油纸伞,便往外头
行去。
“公子,外面雨大,小心着凉——”药膳日益名贵,身形却日益单薄,少女带着几分忧色,站在屋檐下远远望着那道青影
翩然荡出院外。
出了内庄,往不远处的大道行去,断风庄地处偏僻,这边进城的道上向来没有多少的人。
然而,陌归云走不过两步,脚步却被前方一股太过凛然的气流所无声唤停了。
“云儿。”一声淡淡的叫唤,是久违的又再熟悉不过的人。就这般立在道前,让人连退避的机会也没有。
陌归云握伞的手微颤,缓缓移开了伞,眼前人玄衣如旧,只是衣上与眉间更多了几分风霜。
“义父……”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毫无逃避的可能,陌归云只得默默低首。
“进城再说吧。”离断风庄极近,玄衣人一晃手中伞,已然转头往城中扬长而去,带着后头心一直惴惴,却又不得不紧跟
在后的人。
……
“两埕花雕,一碟花生米,送上我房中。”踏入城东一处破旧的客栈之中,陌池往小二匆匆吩咐了一声,便带着陌归云行
上了二楼,走至最后的一间客房之中。
“咳。”房中不止破旧,还有几分灰尘漂浮在空气间的味道,陌归云不由轻咳了一声,叹道:“义父难得下山一趟,怎般
也不找处宽敞些的客栈下住。”
“城中再好的客栈恐怕也是及不上断风庄中高床软寝的。”玄衣人淡淡伸袖扫去了桌上微尘,道。
“义父……”又是愧疚的将头低得极低,陌归云吞吐,欲言又止。
“客官,你要的酒——”正是二人沉默,房门被小二轻敲开,两埕不太满的花雕酒与一碟浅浅的花生米搁在了桌上。
小二识趣地匆匆又退出了房外,陌池推过一埕花雕到陌归云面前,长叹道:“云儿,你这些年来的事,我都打听到了。”
本还在踌躇着该从何处说起是好,如今既然陌池皆已知晓,相处便也就舒坦了几分,陌归云呼地喘出一口气。
“江湖总是最藏得住秘密,又最藏不下秘密的。”举起酒埕缓缓饮下一大口,陌池道。
陌归云又默言了片刻,蓦地低首一咬牙,随即起身,直直跪在陌池身前,抬首坚定道:“义父,请恕云儿不孝。”
“起来。”陌池皱眉,伸手便要将陌归云扶起,然而今日的陌归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事事听命于人的少年,竟顾自跪在地
上,沉声道:“当日下山答应义父之事,归云已然决意放弃,如今愿任义父处置,无怨无悔。”
“我如今让你起来。”陌池声音冷了几分,手上一使力,一下拍在陌归云肩上,震得陌归云踉跄往前,自然便被陌池提着
摔回了长椅之上。
“义父……”陌归云苦笑,那一番话竟然如此之快地脱口而出,倒也真是出乎自己所料。原来当真是……在这一日又一日
的平淡而温柔的相处里,再也离不开那个人了,宁可背负不孝之名,宁可似是被宠养般的留在那庄园之内。
“我还记得,我答应过云儿你,等你取得青阳剑回来,便告诉你关于你生父的一切。”陌池负手立在陌归云身前,身影掩
去了陌归云一半,回身取过搁在桌上的花雕,暖酒入喉,沉浸在回忆之中。
“而我早在你下山之时便料到了你今日交出的答案。”陌池侧身而立,陌归云仰头去看,霎那间,竟觉得相伴十五年的义
父与那近来朝夕相对的人很是有着微妙的相似,微妙的永远不能读懂的感觉。
“所以今日……我来不是要云儿你交出青阳剑,只为履行我最后的义务,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一切。至于今日过后,你便
是再也不认我这个义父,也是不相干的了。”陌池的脸在昏黄灯光之下更显沧桑,明明是比奚仲隐大不到哪里去的人,却
似是长了十多年般。
心莫名的一酸,差些便又有替陌池尽了那夙愿的冲动,陌归云静坐在桌旁,等待那迟到太久的答案,那个对如今的自己来
说,已经不是太过重要的答案。
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会选择跟那个人走完这一世的,不是么?师父……
缓缓闭目,脑海里竟都是这些年来与那人一共走过的路,记得每一次月下的舞剑,每一个温柔的怀抱,温暖得让人愿意就
此醉死在他的身旁。
“你生父姓洛……洛云卿。”低沉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缓缓道。
浅闭的眸子里猛地有压抑不住的清流带着震惊滑下,洛、洛云卿……太过熟悉的名字,太过沉重。
霎那间有任性的冲动,便是谁作自己的生父亦好,只要不是洛云卿……那个几近于完美的男子。那个一直以来……自己带
着爱,带着恨,更带着了几分羡慕与嫉妒去仰望的人……
“云儿,你掷石的姿势与力道当真像极了那人”。
还记得那个白衣温柔的人说过太多似这句般的话。一次次,安慰自己不过是他放不下旧爱而已。一次次,任是纠结万分,
也不曾敢开口要求他忘记那个几近完美的人半刻。
最后……方知道,大概从一开始相恋时,那双眸子折射的便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像极了自己的人。
却在下一霎,有更加震惊的话传入耳畔。
“你父亲,是死在你师父手上的。”
“不!”陌归云猛地抬手用袖子捂住眸,拭去流过脸颊的咸涩液体,再没有这么一刻希望身前人说的一切都是假话。
江湖险恶,江湖险恶……既然一直以来都多是欺骗,为何不将今日一切也欺骗过去?为何……终究是连自己也无法再欺骗
自己。
居于断风庄中已是两年又数月,作过小厮,作过门徒,庄中各种各样的传闻听说了很多。然而最神秘兮兮,不知真假的传
言,莫过于,当年洛云卿乃是奚仲隐亲手所刃,后来奚仲隐即位之后将不服的年轻弟子悉数斩去,血流成河数日,方有了
今朝的宁静。也造就了今朝断风庄的元气大伤。
“父亲……”终于明白了在密室之中看着那画的怔怔出神。也明白了一直相伴的梦中,那个抱琴而坐,悠悠浅笑的人。
那一夜与奚仲隐云雨迷离,夜半无梦。却又在第二日将要清醒的一刻听到了那人在耳畔若有若无的长长一叹。一睁眼,身
旁又易了人。却是一直挥之不去那一声叹息。
“二十多年前,你父亲因为江湖之事纵火烧了奚仲隐一家十数口。奚仲隐忍辱负重,在南风楼里改名换姓,终于等到接近
你父亲的机会。玉面无暇……奚仲隐自幼便是艳绝的容颜,你父亲原也是情场上的浪子,只是自从遇见他后,身边就再无
闲花一朵,闲草一株。”
“确实是般配得很……”奚仲隐容颜更倾向于柔美妖艳,而洛云卿却是英气非凡,清朗俊逸。忆及二人容颜,陌归云只得
自惭形秽的苦笑。
“后来奚仲隐在你父亲不曾提防之时向其下毒。废其武功,毁其经脉,亲手刺下了剑……用的,正是你腰间的流云。”陌
池目光投往陌归云腰间,太过熟悉的剑身,不由又是摇头一叹。
“云儿,这些自然皆是往事了。那奚仲隐如今对你极好,倒也是出乎我所料。我知道云儿你是重感情的人,毕竟逝者已矣
,就算你父亲死时再痛苦……也是与你无关的。今日以后,我也不会再至断风庄中找你,你大可当作今日一切就是发了一
场太过真实的梦而已吧。”陌池又喝下了一大口酒,夹起两颗花生米抛入嘴中道。
“义父……”陌归云苦笑,自己是重感情的人,那难道就可以任自己一直追寻着的亲人惨死而不作一言,继续与仇人同床
共寝了么?……
“义父,你在此处等我。一个时辰之内,我会带着青阳剑回来。”心间思绪百转,百感交集,陌归云仰头,毅然道。
已经注定无法与那人再似先前一般……那么先偿还了义父这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吧。
“云儿,你无需强迫自己……”陌池皱眉,神色里尽是关切,丝毫不显心间城府。
“义父你在这里等我就好,其他事,我自己有分寸。”一霎间知道的真相太多,还哪里有心思去揣度身旁人心底所念,陌
归云低声一叹,已是打着油纸伞踏出了客栈之外。
余下后头人喝尽了埕中花雕,在陌归云看不到的地方划过满意一笑。
六十七.
一步深一步浅的艰难回到内庄之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地推开房门,幸而奚仲隐与听荷皆不在,陌归云方得以暂缓了一口
气,然那深锁的眉头自然是舒展不开的。
扭过青花瓷瓶,第三度踏入地道之中,一切皆与第一次来时相同,画上白纱也仍旧是静谧的停着,轻掩去画中人永远风华
正茂的容颜。
眼前人正是那种对于江湖来说,无论多少年亦仍为传说的人。也是自己一度的……情敌,更是自己一度带了莫名而又无法
压抑的爱恋去仰慕的人。
最后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样的感觉,怎是一句怪异可尽道。
“爹……”陌归云伸指抚过白纱,唇微张,那一声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称呼终可轻吐出唇边,带着太多复杂的感情。
恋恋不舍收回指,再一次艰难将目光从画卷移到静搁于桌上的青阳剑处,剑鞘隐有流光,飞龙纹理呼啸。陌归云伸手,缓
缓握住青阳剑剑柄,只见青阳又是一声暴怒的嘶鸣,然而一霎之后,却又渐归于平静了。
陌归云讶然,然而时候已是不早,不由得多有他念。连忙掏出早准备好的软羊皮细细将青阳剑卷上,那股流光亦悉数埋在
了羊皮之中,往身后包裹一放,快步行往地道之外。
走出地道,陌归云刚将青花瓷瓶转上,地道入口缓缓关紧,房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整颗心都提上了喉头,砰砰乱跳
个不停,陌归云屏气回头望去,方发现原只是听荷那个小丫头而已。
“公子,庄主派人捎来话,他今夜有事要晚一些方能回来。公子中午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现在要进膳么?”听荷抖了
抖手中油纸伞水珠,关切问。
“不,我……嗯,我刚落了些东西在城内酒馆之中,如今还要去取一下。”听闻奚仲隐晚归,陌归云心又宽了几分,推托
听荷道。
“那,那公子早些回来,听荷去吩咐东山院的人多做一些公子喜欢的小吃吧。”少女乖巧,绞着手道。
“好,劳烦了。”
“嘻嘻,侍奉公子是小女子的福分。”
别过听荷,陌归云束紧了背后行囊,匆匆踏出断风庄之外。幸而沿路皆不曾遇见外庄中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对神色些许
异样的陌归云多作盘问了。
不多时已然回至城东客栈之中,陌池端坐在房中,正喝着手中一埕新要的花雕,看见陌归云推门而入,掩不住欣喜,起身
问道:“云儿,如何?”
“嗯,一切顺利。”陌归云关上房门,将背后行囊里的羊皮卷掏出,只见那龙纹古印的剑鞘稳当藏于里头。陌池双手颤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