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指手画脚道:“在下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听一位老者说,大约这么高,略显消瘦,不拘礼数,时常披头散发,爱着白色衣裳,而且俊美儒雅,风姿绝伦。”
正这么说着,那个“俊美儒雅,风姿绝伦”的人就从里间送病人出来。
赵定春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从胸腔一直跳到嗓子眼儿:“你说的神乐大夫……是不是他?”
那人的眼睛早已看直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定春见唐以中听到“神乐大夫”四个字后眉头微蹙,不由得心头大震。
少爷啊少爷,难道你……是老子的西皮?
作为一个每周必看《银魂》,对里面人物了如指掌且恰好与某只巨型犬同名的前漫社成员,赵定春一直坚定地认为,定春和神乐的西皮是颠不破的真理!所以……
在他那颗粉红色少男心的幻想中,有过很多自己另一半的人设和草图,各种国籍各种肤色各种职业各种年龄……但是就没有哪一种是唐大夫这样形象的。
他始终觉得,唐以中这类型的美人,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典范。
啊啊啊啊……
他趴在床上默默流泪,这就是报应么,因为违背了定春伊利莎白党们的执念?
等一下。
他怎么忘了还有伊利莎白这个选择!赵定春翻了个身。
神乐和伊利莎白……
那还是选神乐吧。
他又翻回去继续流泪。
其实唐大夫也挺不错,他这么催眠自己,又好看又懂医术,还有自己的医馆,除了不怎么笑,简直就一标准金龟婿嘛!
可是,身高不够啊!啊!!啊!!!
赵定春又开始咆哮马上身。
只比自己高小半个头,这样的身高差不够美啊不够美!
他想要一个非常高大!非常强壮!可以轻而易举把自己拎起来,压在墙上酱酱酿酿的猛男啊!
赵定春在床上又蹦又跳,摔枕头发泄。
谁来满足我的M属性啊坟蛋!
另一边,唐以中也在为白天发生的事不悦。
江湖上从来只知神乐大夫,不知有他。现在居然有人找上门来……或许他真的被人认出来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此地就不宜久留。
主仆两人各管各愁了大半宿,次日醒来,四目相对两双熊猫眼。
老李不知想到哪儿去了,狐疑地看看赵定春,又困惑地看看唐以中,可就是不说话。
赵定春恨不得摇他两下:你倒是问啊!问啊!你不问我怎么澄清啊!
无奈只能想想,不敢付诸行动,只有闷头干活。
那个找神乐大夫的人前一天被打发走,第二天又屁颠屁颠地赶来。
赵定春早看到他了,飞快地冲过去,把他拦在门口:“您怎么又来了?”
那人看起来也是个富人,可这会儿对着个小厮都得陪着笑脸,只是笑得颇为苦涩:“求神乐大夫救救我娘子,丁某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倒是个情种。
赵定春一边叹息,一边严守唐以中的叮咛:“我家少爷真的不是什么神乐大夫,您找错人了。”
那人焦急道:“可容貌身量都一样。”
赵定春开导他:“那些流言怎么能信。神乐大夫医术高明,救人无数,就算长得瘌头歪嘴,被他救的人也只觉得他面慈心善,宛如菩萨再世。谁会说他长得不好看?我家少爷不过是和传言中的形容相似,又恰好也是个大夫,您别只凭着这两点就死缠着一定要说他是什么神乐大夫。再说了,神医都是老头多,你看我家少爷那年纪,像那什么神医么?”
“这……”姓丁的没办法,只得说,“是丁某唐突……在下……莽撞了……只是贱内的病实在急切,若再不好……只怕……”
三十多岁的汉子,愣是红了眼眶。
唐以中在里间唤道:“小赵,请丁先生进来。”
赵定春嘴上答应,心里却嘀咕:不让人进的是你,让人进的也是你。
待丁先生坐下,唐以中道:“出去吧。”说的自然是小厮君。
赵小厮听八卦的狗血沸腾,出去后就在门帘外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在地上,竖着耳朵听门帘里面的动静。
只听他家少爷缓缓说:“您先别急,且将尊夫人的病说与我听。”
丁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语带忧愁:“唐大夫,其实贱内不是病,是中了毒。”
稍顿了下,声音又起:“在下是个买卖古董的,去年从西域收来许多金银器物,里边有一件是个一头尖尖一头绞金线的东西,贱内很喜欢,便当簪子用,经常戴在头上。谁知去年年底,她突然老喊头疼,不到十日就卧床不起,用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我遍请名医,有位鹤翁先生说,这不是病,是中了西域的毒,然后如此这般查探一番,这才发现原来那个物件不是什么簪子,是西域魔君的暗器。大约是魔君掷出之后没有收回,被旁人拾了去,洗洗干净就当首饰卖了。那东西余毒尚在,平日里间或经手是无妨,可耐不住贱内日日佩戴,日积月累,那毒素渗进骨血,便彻底坏了身子。”
丁老板眼眶又红,连忙用手捂住半边脸,假装搓脸,把泪擦干:“后来听说,几年前红莲谷神乐大夫与魔君有过一场较量,将魔君百余种毒都解了,是以……”
唐以中低声叹道:“九十九种……”
丁老板兀自悲痛,没有听见,倒是赵定春隐约听到,心潮澎湃。
唐以中沉默片刻,问道:“那么,尊夫人中毒之后,有何症状?”
丁老板便仔仔细细地说:“最初就是喊头疼,后来就食欲不振,晚上睡也睡不好。大约过了七八日,突然睡不醒,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能睁开眼说话进食。后来,便常常四五日都不见醒来,就算醒了也是迷迷糊糊。”
丁老板说完,便陷入长时间的安静。
赵定春坐得腿脚发麻,正想运动一下,只听唐以中道:“别偷听了,去把老李叫来。”
小赵不敢应声,忙不迭地爬起来。
老李在草药房听到小赵叫他往前堂去,不由发问:“唐大夫喊我?……是不是来什么人了?!”
赵定春有点怕他横眉竖目的样子,老老实实又非常精简地把刚才听到的事和他说了一遍。
老李神情未变,但小赵可以本能地感觉到他比刚才郑重了许多。
到医馆里间,唐以中和丁老板还是那样坐着,见到老李,便说:“老李,这位是丁先生。丁先生,这是我铺子里专管草药的老先生,他家祖祖辈辈与药材为伍,或可帮您解困。”
说罢,他眨了两下眼。
老李定定看着唐以中,等他说完,也眨了两下眼。
一个人只要活着,眨眼是免不了的。可是赵定春觉得,他们刚才眨的几下里分明有别的意思。
老李便又让丁老板将他娘子的病症说了一遍。
听完,老李哈哈一笑:“这就是什么怪病了,不就是平日里吃的东西太多,遇到相克的便积在脾胃内,积食太过伤了元气,喝点绿豆汤就好了。”
“绿……绿豆汤?!”
“对,绿豆可以清火解毒,多吃些也无妨。”
丁老板目瞪口呆,看看老李,又看看唐以中:“可是,鹤翁先生明明说,贱内是中了毒,那柄暗器也确是……”
老李言之凿凿:“暗器之类不过是巧合,但是西域传来的东西总不大吉利,还是早日熔了它为好。”
丁老板脸上一阵青白,显是觉得老李所言太过敷衍,他一番诚意遭如此对待,几乎就要拂袖而去。
还是唐以中说的几句话入了他的耳。
他说:“丁先生,世间有许多事都撞在一个碰巧上,平常看着再不可能的事,巧起来也是有的。你只道绿豆不足挂齿,却不知只要用对病症,便是喝水沐浴也能救人性命。老李所言不妨试一试,左右绿豆也吃不坏人。”
丁老板心里虽有万般疑虑,事情至此也已无话可说,想留一锭银子做医资,唐以中坚决不肯收。
送走丁老板后,唐以中独自一人在草药房待了一整宿。
次日一早,老李在仓库里东翻翻西翻翻,说好多草药都用光了,收拾了行囊就说要上山采药。
这一采,就花了近两个月。
老李不在家,服侍唐以中的活就全交给了小赵。
一次白天没有病人上门,赵定春在医馆里切着黄精,状似无意地在唐以中面前说:“不知那位丁夫人的病怎么样了?”
唐以中难得接了他的话茬:“吉人自有天相,多喝些绿豆汤必然对身体有益的。”
赵定春对他眨眨眼,唐以中也对他眨眨眼。
赵小厮便眉开眼笑道:“照我说,那就肯定已经痊愈了。”
“你说是就是吧。”唐以中袖子一甩,转身离开。
至于后来老李被称为“再世神农”这种事……
谁在乎呢。
第五章:一饭之恩
等老李“采药”归来,已经是腊月里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赵定春一个人把家里的琐事全包。
一方面是认清了“神乐”与“定春”的主从(宠?)关系,另一方面……他得承认,丁老板那事之后,他对唐以中产生了一种“大侠啊!膜拜!”之情。
至于其他……
再说吧……他想。
老李回来后,对小赵两个月里的表现给予了肯定,但是表扬完了没多久,又是一顿臭骂。
新年里的年货没备齐,年夜饭的食材没着落,新的袄子鞋子影儿都不见,医馆的门联年画倒是可以去买现成的,可是祭拜用的果品点心,给街坊邻居拜年用的礼物……老李恨不得抽小赵一顿。连柴火都没准备够,要是等过年的时候没柴火烧了,上哪儿去找樵夫买啊!
吃过了腊八粥,老李马不停蹄地带着小赵去购置年货。一边忙碌一边也不忘时刻鞭挞着赵定春,要知道往年这会儿,他可是都安排好了只等着过年了。
赵定春对“过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家里会很隆重地准备一番。
张罗好吃的饭菜,糖罐子里放满了各色糖果,瓜子和蜜饯简直是敞开了肚皮吃。小孩儿们得了压岁钱就去杂货铺里买那种小小的鞭炮,威力不大,声音却响。看到谁家院子里晒着番薯干之类的,便瞪着眼睛装可怜,非得骗几片来吃。
除了他和堂兄弟姐妹们年纪小不用守岁外,爷爷奶奶还有伯父伯母、爸妈他们总会围在桌旁喝茶聊天,有说有笑地等待新一年的到来。
后来,小孩儿都慢慢长大了,大人们升职的升职,下海的下海,眼看着也是一年赛过一年的忙。过年……就只是一个假期了。
所以,尽管小赵脸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真的动手筹备时,心里那叫一个欢乐。
而和嘴上抱怨,内心雀跃的小厮君相反,唐以中是老说无妨无妨,心里却是一万个怕麻烦。
让他量个衣裳尺寸吧,一拖再拖,叫写副对联吧,也是久不动笔。邻居们送来年货感谢他这一年来的关照,他当着众人温文尔雅地道谢,等人一走,立马将别人送来的东西放在墙角不闻不问。有时候他忘记和老李去说,一些鱼干腊肉全便宜了野猫。
赵定春看不惯他这样糟践别人的好意,喝了几口老李的酒后,壮着胆子,义正言辞地教训了他家少爷几句,然后被唐以中白眼伺候,再加三天不许上桌,只准蹲在灶边吃饭。
所幸小赵的训斥居然管用了。
头一回看到唐以中拎着一刀猪肉,满脸别扭地站在厨房里,赵小厮简直找不到下巴。
不过,总让唐大夫拿着那些鸡鸭鱼肉从前堂走到厨房,是一件非常亵渎美人的事情。
俊秀出尘衣袂飘飘的唐以中,手里抱着只活鸡……或是拎串大蒜……或是捧个南瓜……或是……总有种画面被污染的违和感。
赵定春便说:“少爷,您放那儿别动,和我说一声就行。我去拿!”
他这个提议获得了唐以中的极大赞赏,甚至还破天荒地给了实质性奖励——两吊钱,半天假。
两吊钱就是二两银子,对一个小厮来说,这份年终奖绝对超值。
还有那半天假!
……虽然作为春节假期有点短……聊胜于无嘛!赵定春还是很能及时调整自己心态的。
有这半天假期,他可以从复杂又枯燥的药材中逃出片刻,随意地逛一逛,看看这儿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然后再考虑考虑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十二月廿七那天,老李看家里能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来不及准备的也都找了别的替代着用,便让小赵兑现了那半天假。
出门前,老李见他疯颠颠的,忍不住骂了句:“放你半天就找不着北了,仔细被拐子卖了!”
赵定春知道他只是嘴巴坏得成习惯了,也不在意,一猫腰闪出了大门。
唐以中的医馆就开在街边,出了门就是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
临近新年,不少铺子都是半开半闭——店里盘账,偶有客人到也会招呼,只是用半边儿门板告诉人家:年关休息,招呼不周还请担待。
赵定春漫无目的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寻思着买点什么回去。
按他们家的习惯,逢年过节家人之间都会互赠礼物,不一定要是价值昂贵的,主要是新年里讨个好彩头。
父母那边,有个原版未穿越的赵定春孝顺着,所以这边这个,拷贝虚拟版赵定春则很现实地考虑眼下。
唐以中和老李一个冷冰冰一个嘴巴坏,却都是好人,至少肯让来历不明的他这么长时间住着,还每个月给工钱。
……当然卖身契也是一个原因……
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搞好人际关系总是不错的!
走出半条街后,便见路边不断冒着热气散发着喷香喷香气味的小吃摊。赵定春这几个月天天吃青菜豆干,难得有顿肉也只有一点肉丁肉末,这会儿看到好吃的,便把买礼物的事先放下,过个嘴瘾再说。
薯条——炸鸡块——!
自然是没有的。
摊子上多的是炸油饼子,小馄饨,豆浆,豆腐脑这些,有肉的很少,不过吃个穷开心。
赵定春原来从不吃这些,要么油腻腻得咽不下,要么嫌味儿淡吃起来没劲。现在怀里揣了几个铜钱,倒有心思等着老板把他的油饼子炸熟。
白乎乎的面团在油锅里滋滋作响,随着热气飘散开一股猪油的香味。
赵定春咽口口水,心想怪不得饼子最贵,原来是加了猪油。那么说来,小馄饨大概就是纯素馅儿的咯。
他正眼巴巴地等着饼子熟,忽然后脑上凉飕飕的,串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感觉比被老李揍了还难受呢……透着一股子诡异……
赵定春猛地一激动:难道有人在监视他?难道他的主角之路就要开始了?!
小厮君赶紧用手指爬了爬因为长得太长而显得乱糟糟的头发,运动了一下面部肌肉,整出个自认为“深藏不露”的表情,用慢镜头般的动作,优雅地、缓慢地、淡定地、上身不动地,转了过去。
他的背后,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流着哈喇子,瞪着他……背后的小吃摊。
一瞬间,赵定春觉得自己果然只是配角吧,还是镜头极少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