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曾有过的怨愤惊怒!
所以,叶白怎么可以死呢?
咬着牙,夏锦暗自想着,他将叶白的手腕捏得咯咯作响,面上的笑容越发漂亮起来了:
“寻少爷,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唔,是说到第一次见面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寻少爷您真是威风啊,提着那么一打吊
的兵器招摇过府,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吗?那时候飞云城中的人是怎么羡慕又向往地谈论这件事的,寻少爷怕是没有听过吧
?我来给你说说,好不好?”
这么说着,夏锦捏着声音开始模仿:
“‘你听说了吗?寻少爷接连挑了欢喜禅和漕帮的数位炼神期高手,一战成名!’”
“‘当然,江湖中早就传遍了——寻少爷果然不愧城主多年来的疼宠厚爱。’”
“‘日后这偌大的基业就是寻少爷的了吧,但最近,城主似乎有收留了一个锦少爷?’”
“‘嗨,什么锦少爷,看那副模样,倒像是出来……’”
夏锦的脸颊接连抽了几下,才蓦然笑道:“这些事情,寻少爷根本没有听过吧……也根本没有想到,另一个少爷那一段的
经历,会多么艰难是不是?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叶白看了夏锦一眼:“你不是普通人?”
夏锦一怔,继而大怒,手上刚准备下死力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冷笑道:“寻少爷,你不需要激怒我,等我说完了该说的
,做完了该做的之后,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叶白仿佛笑了一下。
夏锦不再理会,只继续往下说:“我讨厌闻人君没有错——闻人君哪一点值得我喜欢?且不说他日日活在过去的那种颓唐
样,就是因外物蒙蔽了心智,不辨对错的模样也不值得我多看他一眼!——但我更恨你。”
夏锦轻柔了声音:“寻少爷,我更恨您。”
这么说着,夏锦终于放过了叶白的右腕,摸索着向下,待摸到尾指的时候,他抿唇一笑,继而轻轻一折。
咔嚓。
叶白的右手尾指被折断了。
叶白神色不动,仿佛感觉不到痛苦。
夏锦不以为意,他继续摸着,摸到了叶白的无名指上,虚虚按着,然后开口道:“闻人君不过把我当成别人,而寻少爷你
……”
他看着叶白,轻声开口:“有没有把我当成人呢?”
叶白没有说话。
夏锦就笑了起来,他的手指一按一错。
又是一声喀嚓。
叶白依旧神色不动。
夏锦再往下一根手指摸着,他像是对叶白说话,又像是在自语着:“被付家追捕的那段时间,寻少爷你日日想着杀我,我
知道;但我也日日想着杀你……寻少爷怕是不知道了吧?那个时候,你背对着我,有无数的破绽,我真的不止一次想着,
干脆就这么杀了你好了……”
叶白还是不曾说话。
夏锦笑了笑,就又折断了叶白的一根手指。接着,他的目光落到叶白手上,看着那扭曲得甚至算不上一只手的手,啧啧有
声:
“寻少爷,您果然硬气啊,我只道普通的刑求折磨对你没有用,却不想生生毁了你拿剑的手,你也能不声不响的撑了下来
。”
“……你一直想杀了我?”叶白终于开了口。
“自然,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从你拿了一堆兵器让我抱我却没有抱起来的那一刻,我就想杀了你了。”夏锦笑了一声,
“现在,寻少爷是不是后悔没有先下手为强?”
叶白的唇角又扯了扯:“你一直想杀了我……”他的目光忽然掠过夏锦,向后看去。
似乎看见了什么,他露出了一个略微生涩的笑容,不是方才那种干巴巴的近似嘲讽的笑,而是另一种带些欢喜,带些愉悦
的笑容。
所以,这个笑容尽管不自然,却颇为漂亮:
“你来了。”
夏锦一愣,继而就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寻少爷,平日里你做出一副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看来临死了也和寻
常人没什么两样么!——‘你来了’?这种把戏我三岁的时候就——”
夏锦的话突然停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叶白,然后又怔怔地低下下头。
一截暗青色的剑尖从他的心口透了出来。
夏锦认得这一把剑。甚至就在一个月之前,他还时时看过拿过——这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三,剑名龙渊。
——这是闻人君的佩剑。
原来……身后真的有人?夏锦迟钝地想着。
那身后的人……夏锦还想再思考下去,他甚至想再转过头去看看。
可是暗青色的长剑已经被抽了回去。
失去了支持的夏锦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一句话,一句带着淡淡的嘲讽和更多冷漠的话
:
“你一直想杀我……那为什么,不杀了我?”
夏锦已经死了。
走进来的闻人君和躺在地上的叶白,谁也没有再多花一丝的功夫去注意夏锦。
叶白皱起了眉,他发觉眼前的视线晃得更厉害了。他用左手撑地,准备再站起来。
但闻人君阻止了叶白的动作。
叶白微带疑惑地看着对方。
闻人君的视线则落在了叶白的右手手腕上。他看了好一会。
然后,他半跪下身,用手轻轻地覆盖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腕。
○七一 莫言炙手手可热,须臾火尽灰亦灭
“我带你去治手上的伤。”这是闻人君开头的第一句话。
听见了这句话,叶白微微晃一下神,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好一会,才摇头道:“不急……反正废了。”
闻人君无言以对。半晌方道:“能再拿起剑……”
他的话里多有未尽之意。能再拿起剑固然是能再拿起剑,可是手腕骨头的碎裂拖了这么久,手指又被一根根拗断了……能
再拿起剑?果然只是能再拿起剑!
自己就是学剑,叶白就是真傻了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扯了扯唇角,算作一笑。
不适合多说也无法多说,闻人君弯下腰,便准备将叶白抱起来。
但叶白却阻止了闻人君的动作。
闻人君看着对方。
叶白只伸了左手,抓住闻人君的手臂,然后凭借自己的力气,试图站了起来。
极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是默然,闻人君手上微微用力,却不是再直接把人掺起来,而只是帮助对方稳住身子。
叶白起来得很慢。他抓住闻人君的手臂,一点一点的直起上身,然后再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速度甚至比寻常百姓还不
如。
闻人君没有出声。他静静地等着叶白自己站稳了身子之后,才扶着对方,走向一旁的椅子。
这一次,叶白没有拒绝。
椅子到叶白所在地方的距离并不长,甚至可以说很短,只有三两步的长度。
但自叶白自己起身到坐上椅子,不过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叶白额上就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青白的唇色间,一
缕暗红若隐若现。
闻人君皱了眉。他伸手搭上叶白的腕脉,静探片刻后,神色已经微沉:“这一段时间,你身体亏空太大,我现在就带你去
找大夫。”
这是闻人君见到叶白后第二次这么说了。
叶白也第二次摇头拒绝:“这里的事还没有结束。”
“我替你处理。”闻人君开口。稍顿一下,他又道,“我本该早些过来,只是没想到……”
闻人君本待说‘没想到他们下手如此狠辣。’,但话未出口,他心中就是一凛。
‘没想到他们出手如此狠辣。’?
——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是下意识地就忽略了?眼前的情景,和前世劝说赤焰放下兵器的那一幕,又是何其地相似!
一时之间,叶白虽还什么都没说,闻人君却已经面色骤变,汗湿重衫了。
叶白注意到了闻人君的神色。
先是有些不解,叶白问:“怎么了?”接着,他又侧头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你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
闻人君默然不语。
叶白则摇头道:“你想到没想到都没有关系。”
这么说着,叶白又想了想,才继续往下说道:“这是……我的事。我决定这么做,也确实这么做了,所以当然也要承担这
件事的后果,好也罢坏也罢,失败也好成功也好,甚至被斩断了一个手臂或者直接丢了性命,都和你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叶白的声音微微低了,也更柔和一些:“所以,你不需要多想。”
闻人君没有说话。
叶白也不急着开口。
室内便安静了下来。但这种安静却并非寻常那种让人不安或者难受的沉寂,而是类似于夜晚所能给予人的安宁包容。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片刻,闻人君开了口。
叶白刚要说话,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喧闹。侧头从窗户向外看去,待见到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后,叶白才开口:“我答应傅
长天,给他打下一份基业。”
“宰相府?”闻人君问。
叶白点了头。
闻人君便摇头道:“宰相府太大,傅长天吃不下来。”
“我没有要他全部吃下来。”叶白道,“只是一个时间而已……傅长天先知道了,就先准备。我做到了我答应的事,至于
能吃多少,是他的事。”
“那你现在……”闻人君沉吟着。
“我既然说了,当然要全部做完。”叶白道。
窗外的喧闹越来越近了。
叶白的呼吸悠长起来。这是在调节体内的伤势……或者说,强压下体内的伤势。
然后,叶白站起了身,栓在他腰间的铁链随之啷当响动。
叶白指了铁链:“能砍断吗?”
闻人君点了头,继而便抽出剑来,只听铛的一声,那限制了叶白整整十数日的铁链便已经断成了两截,横陈于地。
铁链一除,叶白也不再多话,转身提了叶谦的尸体,足下一踩身子一折,已经提着尸体,自窗户掠出了房间。
时间尚是深夜,宰相府内却是一片喧哗,这里一阵刀兵那边一片火光,处处都是混乱。
提着叶谦的尸体,出了囚禁自己庭院的叶白略微急促的呼吸着,虽能感觉到口鼻皆是铁锈之味,却并不多在意,而是左右
扫了一眼,就纵身掠上一旁做观景之用的假山上,继而仰天便是一声长啸!
浑厚的内力里夹杂的是滔天的冰冷,底下或乘火打劫或忠心护院的,不约而同的都缓下手中的动作,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
向看去。
叶白站在假山之上。
泠泠的月光自天上洒下,铺将下来,照出一地霜白。
今夜的月光似乎特别冷。
这是每一个看见叶白手里提着的、被开膛破肚的叶谦时候的第一个想法。
短暂的死寂之后,底下的人群开始骚动了,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窃喜,也或许是两者皆有,但不管如何,底下的
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再挥舞起武器,同时混乱着叫骂起来,有冲着叶白的,也有冲着已经死了的叶谦的。
叶白根本没有理会底下的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忽然松手,放开了叶谦。
底下众人齐齐一怔。而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叶白左手就再一招一吸,握住了一把被不知什么人丢在地上的长剑;然后
,他手腕又是一抖一甩,只听唰的一声,长剑直直往叶谦下坠的放下追去,并在叶谦的尸体落地之前,重重贯穿对方的脖
颈,将对方死死盯在地上。
宰相府内鸦雀无声。
刚刚举起兵器的所有人怔怔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俱都觉得心神被夺,不能自己。
忽然一声厉啸撕破夜空!
距离叶白所在假山足有百多米处,一道黑影拔众而起,直直向叶白所在这地射来,正是先前跟在叶谦身边,捏碎叶白腕骨
的黑衣人。
“孽畜,纳命来!”只听一声尖锐到了极点暴喝声骤然炸响,那在百余米之外的黑衣人眨眼就欺进叶白不足十余之步。
叶白已经能看清楚对方手上持着的寒光凛冽的铁钩。
如果是平时,叶白当然不惧一战,但此刻,他身受重伤,右手又基本全毁,根本无法战斗也没有必要战斗。
然而叶白并没有动,不是不躲,是躲不过。
黑影越近了。他又大喝一声:“孽畜,你——”
你什么,黑影并没有说完。因为就在那一刻,另一道黑影从他身后一掠而过,并摘走了他赖以说话的脑袋——是冰火兽。
在黑影骂叶白孽畜之时,一只真正的孽畜张开大嘴,一口就咬死了黑影。
这一系列事情说来话长,但真正发生也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底下的众人大多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方才冲出去的黑影
已经横尸于地,恰恰好就落在叶谦的尸身之旁。
能在空中不借力的掠行百米的人,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余下众人看着那落于地下的无头尸体,又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叶白身下,足有半人高的妖兽,仿佛在忽然之间心有灵犀了
一般,纷纷扭过头去只当没有看见。
正是这时,远处冲起一片火光,夹杂浓烟滚滚,染红了大半个夜空,并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数道厉喝,在人群之中高声响
起:
“叶贼已死!余者速速散去——”
“叶贼已死!余者速速散去——”
“叶贼已死!余者速速散去——”
如此重复三遍之后,先前被叶白强自压下的混乱仿佛被点燃了,瞬息就成燎原之势,席卷了所有还在当场的人。
刀剑的碰撞声和喝骂叫喊声再一次撕破了夜的沉寂,宰相府内甚至没有人再用工夫注意立于假山之上的叶白,当然也不会
去注意一个淹没于人群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无法大喝一声引人注意的房先生了。
处于人群之中的房先生已经不知道自己拉过多少人的衣袖了。
他只记得自己尚在休息之中,就听到外边一阵骚动,恼怒地披衣起来看了之后,却发觉本来固若金汤的宰相府仿佛在一夕
之间被抽去了栋梁拆去了瓦檐,只余下一个光秃秃的空架子。
房先生懵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叶谦。
可是叶谦找不到——他甚至没办法穿过互相劈砍的人群,接近主院。于是房先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找接下去能主事的人
。
可是接下去能主事的是谁呢?房先生急得汗流浃背,却愣是没从自己记忆里找出一个能控制目前局面的人来!
不得已,房先生只得揪着匆匆而过的侍卫,让他们带他去找侍卫统领。
然而他揪住了十一个人,却有整整十三个人推开了他。
心地不错的尚且还会对他说两句快走之类的话,但大多数的侍卫,却显然嫌他耽搁了自己的逃命或者发财,看也不看的就
一把推开了人。
房先生的声音喊哑了,最后也没站稳,一个踉跄就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