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不甘的李清渺仔细的在酒馆门外探头探脑了一会,隐约看到内里还有人声传出,晕黄的亮光从门缝里流泻而出,看来
有其他客人在。这么一想,李清渺就坦然了,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敖祭也跟着他走入简陋狭小的酒肆。
靠近柜台的一张小圆桌已经被人占了,李清渺轻皱起眉头,平时他来都坐在那儿,常坐的地方上被个陌生人捷足先登总有
些不是滋味,笑脸盈盈的小伙计看出李清渺脸上的不悦,赶忙殷勤的招呼他到另一张桌子坐下,视线扫过站在一旁面无表
情的敖祭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切来一盘酱牛肉,两壶陈年竹叶青也摆在了桌上,小伙计就笑嘻嘻的说:
“许久没见你来了,还以为你出远门去了,谁想今个大雪的你反而来喝酒,兴致真高。”
这小伙计叫做白子,脸庞清秀的像个俊俏姑娘,什么时候见着了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很讨人喜欢。李清渺跟他熟悉了
之后这小家伙就时不时跟他调侃两句,两年了还是那矮矮小小的模样,李清渺觉得就像得了个弟弟似地,跟白子很是亲近
。
倒是那叫青络的掌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身青衫,那衣裳上面总是绣着一只雪白逼真的银狐图样,那图样时而在肩头时
而在膝上,看起来诡异的很。李清渺总觉得长年累月穿着一种颜色衣裳的人心窍里有隐疾,怪里怪气的。这个开在僻静地
方的小酒馆不管何时来生意都清清淡淡的,比他那棺材铺子还来得萧条,真不晓得这两人为何一直待在这里。
不过听到掌柜仿佛永无止息的拨弄算盘的啪啦啪啦声响,李清渺有种回到家里的温馨感,人呐,再孤僻也是需要点人声的
,要不真是得活生生憋疯了去。
给敖祭倒了一杯竹叶青,李清渺就着剩下的酒壶直接喝了一大口下去,辛辣的酒液跟燃起一把火似地烧到了胃里,齿颊留
香,让李清渺惬意的微眯起眼,嘴角都愉悦的弯了起来。
敖祭看着眼前那杯小家子气的酒杯,又看了另一壶酒,很爽快的拿起来喝了一口,不同于李清渺喜形于外的快活模样,一
脸的平静。
跟这种人喝酒最没有意思了,连句话都不说,气氛一点都不热络。
李清渺看到敖祭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气闷在心,他自己本身不善言辞,跟人说话偶尔会显得有些木讷,谁想到这敖祭比他
还闷葫芦,真是能把人憋死。
白子给那个默默埋首喝酒的客人上了壶酒之后就乐呵呵的凑到李清渺这一桌来了,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李清渺旁边,但
是灵动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敖祭,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白子,老看他干嘛?再去拿壶酒来,陪我喝点。”
忙了一季赚了不少钱,所以多招待壶酒那是绰绰有余的。李清渺挺喜欢听白子说话的,看起来神采飞扬的,很能带动沉闷
的气氛。
白子托腮笑嘻嘻的看着敖祭,像是没听到李清渺的吩咐似地自顾自的大胆看着,敖祭面上冷了三分,犀利冰冷的视线扫了
过来,正巧对上白子笑意深浓的眼儿,轻蹙着眉扭过头去不再看他,酒壶也放了下来,显然被惹恼了。
李清渺看到白子这么专注的看着敖祭也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敖祭居然还回望过去了。就敖祭那副俊美皮囊,走在路上趴
在墙角偷偷打量他的人不知凡凡,敖祭从未给过任何人一个眼神,哪怕不悦不快都从不搭理,可是这次他却看白子了,还
明显表露了他的恼怒。
“诶,白子,你认识敖祭?”
不知为何,李清渺感觉他们是相识的,可是他也没有忘记敖祭的身份,他是妖啊,理应不会有人识得他才对,莫非……有
古怪!?
白子总算是收回放肆的视线了,看向李清渺,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不认识这位公子爷,只是难得看到这般好人品的男子,一时看傻眼了,嘿嘿。”
挠了挠微红的白嫩脸颊,白子看起来憨态可掬的,明显的不好意思挂在脸上。
听到白子这么说,李清渺不由得朝敖祭看去。橘黄的微光之下,敖祭低敛着眼睑,浓黑纤长的眼睫被灯光印的泛起淡淡金
光,执着酒壶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骨瓷般清冷高雅的质感,只是这么平平常常的抿着酒,就让人看得舍不得移开视线。
真是妖孽!
李清渺对白子的说辞坚信不疑,这敖祭果然有勾人心神的魅力。
不咸不淡的侃了两句,喝完桌上的酒,李清渺就准备起身离开了。那位一直背对着他们喝闷酒的人还没有走,蓬乱的头发
遮住了面容,李清渺也没看清那人是何模样,只是觉得那人愁云惨雾凄凄凉凉的。
借酒浇愁愁更愁,还不如自己想的开朗些,俗事扰人呐。
白子照例给李清渺切了点卤牛肉带着走,还多捎了两壶热酒让他拿着,躬身送他们出门时别有深意的与敖祭对视了一眼,
这才笑呵呵的目送他们出了店门。
不知何时雪下的更大了,纷纷扬扬的遮住了视线,李清渺手上抱着一堆吃食,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难受的紧,脚下也是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此刻才懊恼为何要在这么个大雪天出门来,真是自讨苦吃。
艰难的行了几步,忽然眼前的雪被遮了去,一把白色素伞打在了李清渺头顶上,顺着执伞的手往上一看,却觉察自个正被
敖祭一汪闪动异彩的眼瞳牢牢地注视着。李清渺微微有些心惊,错愕之余反而觉得胸口一阵莫名失序的鼓动,像是有什么
东西猛的一下窜了出来,杀的他措手不及,适才饮下的酒好似一下子浓郁了不少似地,晕的他有些目眩起来。
狼狈的转开视线,李清渺抱着温酒的手紧了紧,耳根微微透着红晕。
“你什么时候撑得伞?”
总觉得沉默着很是尴尬,李清渺故意找着话来说,可是说完又觉着自己愚蠢,就凭敖祭信手拈来的妖术,只一把伞,有何
奇怪的。
“不久之前。”
敖祭淡淡的开口回应,打伞的手不着痕迹的往李清渺这边移了移。
“哦,谢谢了。”
低声道了谢,李清渺实在是觉得窘迫的厉害,着实不想再开口了。
“不客气。”
敖祭静静的朝前方看去,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是一径的沉默。
大雪飘扬万籁俱静,天地银白一片,只余下一黑一灰两道身影默默的在雪地里前行,那不远处亮着微光的地方,就是家了
,总算是要到家了呵。
第七章
雪霁天青过后,迎来的就是农历新年,家家户户忙里忙外准备着除夕的物什,倒是李家棺材铺一如既往的平静安逸。
逢年过节对于李清渺来说其实没有多大意义,自从爹娘相继去世之后,每一年的除夕他都独自一人温点小酒喝的醉茫茫的
就浑浑噩噩睡一觉就算过去了。几家欢喜几家愁,让他就这么听着鞭炮声泰然自若的迎来新年,他做不到,所以索性昏睡
过去还好过些。
不过今年与往常不同,他有伴儿了,虽然那个伴冷冷清清有当没有似地,可是那偶然相接的眼神隐约的人影走动总能让他
感觉到有个人在身边,或许他真是就像那酒馆的白子说的,是一只最怕孤独寂寞的狐狸,总贪婪的希望有人能给予一丝温
暖。
新鲜的活鱼是敖祭带回来的,还带着冰渣子的鱼身凉的刺骨,李清渺接过时与敖祭指尖一触,冷的打了个哆嗦。
这人,不会是破冰潜入潭底抓鱼吧?
“你……”
犹豫的开口想问,李清渺又觉着有些迟疑。
敖祭从窗口侧过身来看着他,等待他接着说下去。
李清渺跟敖祭眼睛撞上,有些别扭的换了个话头:
“今晚除夕,你想吃点什么?”
看出李清渺的不自然,敖祭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回了句:
“你拿主意。”
明晓得自己在没话找话说,李清渺也只能呐呐的‘好’了声就钻进了灶房。
敖祭继续看着窗沿雪化之后滴下的水珠,晶莹剔透带着几分可爱和即将消逝的苍凉,不知在想些什么,总是一派让人探不
清虚实的高深模样。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敖祭并未动作,还是一动不动的托腮侧坐在窗边,衣袂翻飞翩然若仙。
李清渺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姜汤递到敖祭手边,神色踌躇,还带着点羞赧。
总觉得为人熬煮姜汤这么娘气的动作不是大丈夫所为,那是嫁了人的小娘子才会委身矫情的细腻心思,李清渺脑子一热昏
了头就煮了,可是现下看到敖祭沉静似水的姿态那种赧然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敖祭抽回投注在外的视线,轻瞥了李清渺手上散发着氤氲热气的姜汤,又眼神灼灼的捕捉着李清渺不断闪躲的眼,很爽快
的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下去,等咽下之后才缓缓说道:
“我不畏寒。”
被人一眼拆穿的关心让李清渺颇有些狼狈之感,有种献错殷勤表错态的感觉。
“谢谢。”
闷头不吭声的李清渺接了空碗转身钻回灶房,却听到敖祭低声的道谢。
敖祭那么傲气的人居然会跟他道谢?
李清渺诧异的朝窗边看去,却只看到敖祭挺拔闲适的背影,刚才那声几不可闻的谢谢显得那么虚幻不真实,但是李清渺还
是愉快的笑了起来。
付出的关心能够被人感知是很惬意满足的一件事。
掌灯时分,李清渺做了一桌子的菜,是前所未有的奢侈,不光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连埋在后院一直舍不得喝的状元酒都挖
了出来,给敖祭倒上了满满一碗。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酒菜,敖祭没有说什么,只是先李清渺一步捻了一块熏鸡尝了尝,又给李清渺也夹了一块。
“味道不错。”
换了一身新衣裳还修了面梳了发的李清渺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脸上的笑温煦平和,跟平常那副阴森晦涩的模样简直
千差万别。
举起盛满醇酒的碗,李清渺微笑着跟敖祭碰了碰,没有行什么风雅的酒令对对小诗,只是默默的埋首吃饭。他们俩都不是
聒噪喧哗的人,所以年夜饭也吃的安静,不过气氛很不错,冷清了好些年的李家总算是有了年味。
‘嗙——’
温馨的氛围被冒然撞开的大门打断,接着一声落地的声响让李清渺惊得站起身来。
这大过年的未必还有人上棺材铺来找麻烦?谁那么不长眼?
李清渺气愤难当,以为又是碰上个找麻烦的。当年他爹刚走时,他一个年轻师傅总是讨不到别人的信任,接到的生意很少
,后来慢慢的用精美的物什说话之后,单子就源源不绝上门来了,赚得盆盈钵满。
做个手艺人就是这样,年头渐长越是经验丰富,常常有些不服气他接到生意的地痞来找麻烦,砸门闹事,无事生非屡屡不
止。有一次他被惹火了,搬出一口黑洞洞的棺材垛在大门口,他人就睡在里头,来找事的一看他这个架势吓的屁滚尿流。
这种不祥之物居然有活人敢躺,这人不是癫子就是疯子,惹不得,惹不得。从那之后恶意找茬的人少了,以前还有些往来
的人也跟着散了,就是从那时起,他孤身一人直到现在。
走出房门进了前院,浓重的血腥味冲进了鼻腔,飘散在四周,李清渺狠狠的拧起浓眉,朝躺在地上不请自来的人走去。
倒在门外的人背对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藕白色的衣裳被血染上了一块一块的痕迹,看起来狰狞狼狈。
李清渺将人扶起来,拨开拂面的黑发一看,惊讶的睁大了眼。
浓淡相宜的蛾眉,小巧精致的鼻梁,殷红的像是一点樱桃般惹人垂涎的红唇,这活脱脱就是个貌美天仙呐。
抱着少女的李清渺手足无措,松开不是,不松开也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她还整个人都被他挽在怀里。
可是看着姑娘重伤昏迷的模样,李清渺有些于心不忍,除夕之夜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要是他就这么把人丢下,那他这下
半辈子肯定就在良心的谴责中度过了。
眼一闭牙一咬,横了心把人抱了起来进了屋,敖祭看到他抱着个女人回来,一言不发的搁下了筷子,眉眼含霜。
不过李清渺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把人往那张棺材板上放,忙进忙出的端水翻药,身上崭新的衣裳被折腾的凌乱不堪。
敖祭冷哼一声,抬脚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李清渺忙了半晌见那姑娘还是不见转醒的迹象,一时冲动就揪住了敖祭的衣角,挡住了他的去路。
“敖祭,救救这位姑娘吧,她伤的不轻,恐有性命之忧。”
很多人见着李清渺漠然的脸再看到他残眼的模样总会以为他是个铁石心肠生死不顾的狠心人,再加上他经营的阴司行当,
更是让人觉得他不会是个好人善人,可是偏偏李清渺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家伙。想当初虽然敖祭砸了他家屋顶,还是个妖物
,他却由头至尾没有兴起过半点伤害他的意思,心里腹诽嘴上咒骂却还是救了他一命。
对这个莫名浴血倒在他家门口的姑娘,李清渺那潜藏的怜香惜玉就泛滥了。他见惯死人,却见不得活人在他面前无声无息
的死去,那会让他想起他病逝的爹娘,所以这位姑娘的闲事他管定了。
可是心有意而力不足,忙活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成效,毕竟他是个打棺材的不是郎中,治不了重伤。眼看那姑娘出气多入气
少,李清渺只得硬着头皮向敖祭求助了,凭借他那身咒法,相信救一个垂死之人不成问题。
敖祭顿住脚步,睨视着李清渺拽着他衣角的手指,又掀起眼帘凝视着李清渺恳切的眼,轻抿着唇一脸的怏怏不乐。
“敖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修功德吧。”
面对敖祭的冷脸,其实李清渺也是担忧焦虑的。他并没有立场要求敖祭一定得出手救人,可是他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一
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死在异地,只好努力劝说着敖祭改变主意。
漆黑的发丝遮住了敖祭微敛的眼眸,他使力挥开了李清渺还拉着他衣角的手,几个大步凑到床前,手指捏了个法诀点在那
女子额间,施法过后手立马抽离开来,眨眼之间就已经步到了门外,只余下空荡荡大敞着的门不停的灌入冷风,冻得李清
渺身体都僵硬了。
手背被拍击的疼痛不及刚才敖祭转身时那轻轻一瞥,那墨染似的深邃双眼里没有半点情绪,就像是在看一位素不相识的陌
生人一般冰冷淡漠,只一眼就让李清渺碎了心慌了神。
他不明白为何敖祭会那么气愤,他分明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却好像顿时失去了期待已久的温暖似地。刺骨的寒风刮在脸
上跟冰刀般疼痛,可是他的心却一片茫然,不知所以。
躺在床上的女子嘤咛一声慢慢的睁开眼,迟钝的看了看四周,眼神还未能寻到个焦点,很是空茫。
李清渺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总算是换来了姑娘的注意,眼见那女子惊愕的模样,李清渺不由得苦笑起来。
任谁在陌生地方醒来看到他这样仪容邋遢的人都会慌张的,不怪她。
“姑娘莫怕,你现在很安全,我对你没有恶意。”
许是李清渺沉稳平静的声音显得诚恳温和,那满脸苍白的女子总算停止了颤抖,眼里还带着警惕和审视。
“这是哪里?你是谁?”
李清渺把水放在桌上,跟女子保持着分寸站在不远处,扯唇笑了下。
“这里是柳村,鄙人姓李名清渺,是个打棺材的手艺人。”
女子微蹙着纤细秀眉沉吟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慌张的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还未来得及尖叫就被李清渺慌张的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