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好文章花团锦簇!如今却都跟被剪了舌头似的!都回去吧,好好想想,今次贵州的事情,该怎么办,如何办!朝廷发俸
禄给你们,不是白白养活着你们一家老小吃穿!总得给朕做些什么!”
等底下一群三品以上的高官们都站起来行礼,准备告退了,朱厚熜才说道:“杨阁老,王先生,还有赵先生和夏卿先且留
下,朕还有事问一问几位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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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人员都走完了,朝廷真正的核心就移师书房。终于坐定了,朱厚熜实在是焦虑难安,忍不住有些迫不及待的问王守仁
:“先生,关于这次的民变,却是朕的过失了吗?”
王守仁摸了摸胡子,低声叹气道:“与皇上无干……说来,此事原是臣的错了。当初皇上说要改税制,臣只觉得此举利民
,却没有深想。如今看来,这新税制,也是有纰漏的。且,这漏洞,还真是不小……只是那时臣实在是急功近利了,竟不
曾多想,也不曾看出……如今却是让那些个只谋私利不顾百姓生计的地方豪强们逸得了,却是苦了百姓……”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这么说一半吞一半的,让朱厚熜更加觉得着急。按照王守仁的说法,真的是他的一些对于朝政
的更改导致了这次的民变。可是,当时改革的时候他仔细的想过了,这样的税制改革分明应该是好的,却为什么会有这样
的结果?
“皇上的税制,本身并没有不好。只是……”王守仁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杨廷和,白胡子的老头子也在苦笑,“当初臣只觉
得这法子实在是好,增加了国库税收,又不曾让百姓负担更多。却没有想到,上有政策,这下面,总是会有对策的。”
他对着杨廷和拱了拱手道:“想必杨阁老也是想到了的。只是杨阁老,毕竟也是慢了一步吧?那时候,税制已然是开始实
行了。”
杨廷和也点点头道:“确是如此。那时候皇上言及改税制,臣只是隐隐有些忧虑,却没有仔细想想,也不曾想个明白透彻
。现在酿成这次的民变,臣也是有不查之罪啊……”
这两个人这么一唱一搭的,说得不亦乐乎,朱厚熜却是急躁起来。他们彼此当然知道彼此是在说什么,但是朱厚熜仍旧是
不清楚,这新税制到底怎么触犯了贵州的百姓生计,到底是哪里的错,能让贵州百姓们不顾一切的造反。
朱厚熜放弃了从正感叹着的王守仁或者是杨廷和那里得到答案的想法,他转向夏言,问道:“夏卿,想必你如今也清楚了
,这税制,到底纰漏在哪里?”
夏言抬起头,看了看朱厚熜,满脸愧疚。他没有说话,先起身跪了下来,这才朗声道:“税制规定,五百亩以上加税,直
至五万亩,税四十八分。此举原是利民之策,然……如今私产田产多集聚于富户之手,贵州尤甚。是以加了税后,贵州竟
是有七成田亩须得加税。如今贵州百姓多为佃户,皇上加了税,那些富户们也跟着加田租。终究,那些赋税是摊派到了百
姓头上的……而贵州地方只顾赋税,不顾百姓生计,也不曾上报此事。如今臣忝为户部尚书,却不曾察觉如此大错,请皇
上治臣之罪!”
他说的不算含糊了,明明白白地指出了到底问题的根源在哪里。朱厚熜这才算是明白了这好好的税制,为什么会酿成大祸
。虽说夏言一直在为他开脱,但是朱厚熜心里清楚,说什么不查之罪,王守仁杨廷和或者是夏言都没有错。错的终究是他
。
太过于急功近利,将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太过于新潮的事物带到了这个时间,却没有防范好它的危害,这是他的错误。
税收按照土地拥有的比例增加,这对于国库税收的增加和减少贫富差距都是好事,但是朱厚熜没有想过,现在的地主们,
有谁会自己种地?不都是用佃户长工吗?他在安陆的时候,自己也有佃户,就算是没有亲自算过账,看过太多革命影片的
他也知道每年的租子是怎么回事。对于没有官职和爵位的地主们来说,每年的税收,都是从佃户们上交的租子里出的。他
们本身不事生产,也不用管到底税收是多少,只要按照朝廷的税收来增加租子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税收制度改革之后,那些地主豪强们的利益,根本就没有受到损害,或者是隔靴搔痒似的影响到了一点点。最
终受到剥削和压迫的,仍旧是百姓……
朱厚熜愣住了,他居然没有能够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自从税收改革之后,每年的国家税收都是在增长的。现在看来,
全都是老百姓的血肉……
他所期望的贫富差距减少的情况,根本就是不可能。新的税制,反而让平民百姓的生活更加贫困难熬。他,居然现在成为
了压迫百姓的政府了。
在安陆的时候,征收个人所得税的确是很成功的。但是那时候只是针对商人,又是小地方,好管理。于是他就觉得,这个
举措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可行的了。这样的理所当然的想法,说起来才是导致现在这样的情形的最根本的原因吧……
治理一个国家,是多么沉重的负担,每一步路都要小心地迈步,但是他却不够谨慎。
想到这样的税收制度的严重性,朱厚熜有些慌神了,他顾不得仍旧跪在地上的夏言,只向王守仁问道:“先生,那如今该
如何是好?朕现在马上就下诏书,暂停新税制……不,还是再下诏书,指明地主收租,只能有一个最高限,超出者都按违
乱法纪处置,如何?”
“如今这些都不忙。”王守仁见他真的急了,语音中也带上了安慰的意思,“如今看来,北方都还好,毕竟是离京城近些
,没有几个敢过分的。现下,还是先平了贵州的民变,才是正经。等贵州平定,皇上再思虑了,完善如今的税法,还是再
作打算。皇上也不必自责,臣看着,这新税制,除却这一点,其他的尽是好的。
“至于贵州民变,皇上也不必担心。臣愿为皇上分忧。”王守仁说到这里,甚至微微一笑,“臣在江西,也有些平民变的
经历。想必皇上还是能信得过臣的。”
说到平叛,王守仁是专家,又是熟练工,朱厚熜自然能够放心的将贵州的事情交给他。于是朱厚熜安抚了一下自己有些焦
虑的心思,对王守仁道:“如此,贵州事便烦劳先生了。明日大朝会,朕便将此事交由先生全权处置。只是,这些百姓们
,终究还是为了生计,先生对他们,千万从宽抚恤。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朕的错,百姓苦,是朕对不起他们……”
他这么说,王守仁有些惊讶的看了过来,旁听的几个人也都是一副见到鬼了的讶然模样,不文雅的瞪着眼睛。朱厚熜却没
有对他自己的言论多解释,在他看来,这是很自然的。现在等于是他害的这些贵州百姓不得不为了一点口粮而拼命,当然
不能再重重的治他们的罪。有错的,除了他自己,就是那些将赋税摊派给佃户们,甚至趁机多加田租的地主们。老百姓本
身都是无辜的。再说了,法不制众,起义的队伍里有一万多名只是拿着锄头镰刀的男女老少,他总不能将这些人全部都镇
压了,杀害了。
于是朱厚熜只是伸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看着夏言站起来,接着说:“夏卿快起来吧,此事与你更是不相干了。当初若
不是朕一心想改税制,也不会有如今……那时你与户部还不相干,怎会是你的错?”
想到被压迫的百姓们,自然就想起来他们敌对的地主阶级,朱厚熜有些沉重地说:“只是,那些贵州豪强大户,想必都不
是什么好的。朕当初的原意,便是治一治他们,可如今却被他们钻了空子,还害得百姓如此凄苦。如今说是十去八九,想
必也不尽然,总是死不完的。先生此去贵州,只管放心下手,好好的整治了那些豪强们。”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贵州的督抚地方,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百姓的生活是怎样的,他们自然应该是最清楚的,但
是在每个月两次的奏折里,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根本提都不提百姓疾苦的事情。而他派下去的监察御史,也就是如
今贵州的检察院长,也跟聋了瞎了一样,什么都不说。看来,不是双方勾结,就是那人实在没有本事……
“贵州地方,虽说有殉职者,然朕以为,他们也有错。”朱厚熜想了想,还是说道,“若是先时他们能明察百姓疾苦,也
不会有如今了。先前朕设立的检察院,也是耳不聪目不明,也不知贵州检察院长是做什么去了,每七日的奏章上,都未曾
提及民生。”
王守仁沉吟片刻,说:“臣去往贵州,自会探察。皇上自可放心了。以臣之见,贵州地方想是也不曾看到税收与田租更改
的弊端。如今民变之事已然发生,君臣们才想明白这些事,想必那些地方官员,更是没有察觉。不过,那也便是无能庸碌
了……”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对朱厚熜道:“臣此去,必得数月间抚平民患。皇上爱民,臣亦当抚恤百姓,说不得便又是数月
。如此,朝中事,都依赖皇上圣裁了。杨阁老,赵太保,夏大人也辛苦。”
被他点名的其他几个人都忙道“不辛苦”,然后几个人又互相勉励一番。
第五十五章:可乘之机
说完了贵州的事情,暂时也算是有了处理的办法了,王守仁便率先站起来,要求回家准备出征贵州的事情。杨廷和跟夏言
那边,估计也都堆着一大堆的公文需要处理,于是连同现在仍旧在礼部帮忙的赵审,几个人都告退了。
朱厚熜目送他们排成一列,按照官职高低和资历走出去,忽然之间,有种下意识的感觉,又叫住了王守仁:“王先生先且
留步!”
王守仁夹在赵审和夏言之间,听到朱厚熜叫他,回过头,向着另外几个人点点头,又退回了书房里。他看了看现在已经比
他还要高的少年皇帝,行了个揖礼道:“皇上还有事吩咐?”
朱厚熜来回踱了几步,心里面闪过了好几个念头,但是一时之间还真的没有思路。他直觉这次的事情应该并不只有坏的一
面,如果操作得当,应该还是能够弥补过失的。只是现在,仅仅有这样的想法,具体要怎么办,却是纷繁杂乱的念头,理
不出头绪。
王守仁也不催他,只是看着他来回地走,好半天,朱厚熜才看向他,问道:“先生此去贵州,对那些豪强们,预备如何处
置?”
“这……”王守仁也一时语塞。还没有遇到具体情况,到底怎么处置,自然是不好说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一向是他
的做法。
朱厚熜也没等他说话,自己又道:“想必先生是想见着了具体的情形再说了。只是朕觉得,今次,还是从严处置的好。”
他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王守仁也坐下了,才说:“民变,历来都是官逼民反,如今只有你我君臣在这里,这点朕也
不必讳言。哪里有谁好好地日子不过活,却要造反的?百姓们淳朴,若不是实在没有了活路,谁也不会如此大胆。说起来
,这是朕有错,可是,那些豪强地主们,才是真正的元凶……
“如此,朕觉得,便是他们有什么委屈,也该算是自找的吧?”朱厚熜说着,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虽说是
官逼民反,但是,如今贵州的情形,地方官员倒是其次了,终究还是这些地主们逼迫得百姓不得不反。
“究竟是个怎样的境况,如今你我君臣都远在京城,不得而知。朕实言相告,便是今次实在是官府有过,朕也预备将责任
推给豪强地主们了。”说着,朱厚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有他和王守仁才能听见这时的对话,“朕方才察觉,这实在
是个机会。”
这么说着,朱厚熜觉得自己的思路忽然之间豁然开朗了,不由得轻松了不少。王守仁听得认真,也知道这算是机密了,便
主动起身,走到了朱厚熜身前。
“打从朕与先生在京城重逢,咱们便说过一件事,先生还记得吗?便是田亩土地,集拢与豪强富户之手,而朝廷却无计可
施。如今贵州事起,起义百姓们也杀了不少手中田产无数的地主富户,朕觉得,民变的过错本来就是他们造成,如今趁此
机会破家灭户,除了这些地方豪强,收缴了他们的田产,归为国有,不正是个解决田亩集拢的办法?”
朱厚熜说着,忍不住有了一丝喜色:“将田亩收归国有,然后委派给当地百姓耕作种植。每户固定田亩数量,税收以外尽
归私有,如此一来,当地百姓的生计便不成问题了。”
王守仁沉吟道:“何必如此麻烦?可以直接将收缴的田产归为公田,仍旧令佃户耕种。或是发卖也可……”
朱厚熜摇头:“若是仍旧令当地百姓为佃户,那与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百姓们仍旧是为奴役,生活困苦。而若是将如今
收拢的田亩发卖,总是有些人买得多,有些人买的少。即便是朝廷将田产均分给百姓,日子长了,这些田产终究还是要集
聚于某些人手中的。这些佃户们,有些不善耕种,有些却是擅于经营。一年下来,彼此之间总有些差别。一年两年,便是
不明显,十年八年,有些人手中便又是空空如也,没有了当初分派的田地,而有些人,便成为了新的地主豪强。如此一来
,与如今还有什么区别?
“朕如今的想法,是将田亩均分,租赁给当地百姓耕种,只是租税与平税相同,都是十税一。这些田,说来与他们自己的
也无甚区别,只是不能买卖。若是实在不善耕种,便转租给他人也可,只是这些田仍旧是挂着官府的名,私人不得买卖。
“这样一来,百姓们耕种的是自己的田,收成好了,自家得的也多,种田的兴致也就高。而另一方面,咱们也不用顾虑土
地田产集中于少数人之手。”朱厚熜说着,有些期待的看了看王守仁,“先生以为如何?”
公有制的土地所有制,这是朱厚熜老早就想弄出来的了,只是没有实现的条件。公有制加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宏观调
控和自主控制都很方便,中国人民的智慧真的是不能小觑的。现在有这么个机会,就先在贵州开始,一来收拾了贵州现在
的烂摊子,二来恢复生产建设之后,贵州的百姓们也不用再接受地主老财的剥削了。
谍报上声称,贵州当地的望族富户,被激愤的百姓们杀得也差不多了。与其到时候为了争财产争遗产闹得阖家不安,或者
是因为田产无主便宜了地方官,还不如收归国有,开始实行公有制和承包制的试点。这样一来,百姓们也算是有了自己的
立足之地,这场起义算是没有白白的流血牺牲。这应当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看着皇帝期待的样子,王守仁不禁在如今刚刚听到贵州民变的消息时就产生了喜悦心情。实在是,这个少年帝王没有让他
失望。
贵州的民变来得太突然,在接到谍报前,他也没有意料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出,闹得现下皇上都慌了神。关于新的税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