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五月东方

“住口！”法兰克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你没资格提起她！”

莱安的眼睛如此深，如同万丈深渊，里面看不到任何情绪。“是我自作自受。”他喃喃道，“法兰克，我将要输给你

的执着。就差一点，不会太久了。”而后他又戴上了无懈可击的面具，噙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对法兰克说：“我醉了，

法兰克大人，请原谅我的失礼。”他微一点头，如风般离去。

法兰克低头看着手中的鸢尾，眼睛被碎发遮住。原来心中五味陈杂是这种感觉，仿佛要令他喘不过气来。可是为什么

会有这种感觉，他明明置身局外，在卡珊德拉离开之后。

他明明讨厌着莱安。

卡玛利拉最高会议在梵卓领主的城堡中举行，议会厅在墓地之下，却并不阴森恐怖。相反，这是个华丽的场所，充满

着墨洛温王朝的风格。四周的罗马立柱上有梵卓历代领主的浮雕，议会厅一共有十三个入口，象征着十三氏族。虽然

撒霸特人几千年来进入这个议会厅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梵卓还是修建了十三个而不是七个入口。

法兰克从托瑞多专用入口进入，金色拱门上是一个漂亮的雕像。一位女性血族手中托着蝙蝠，女人柔和的面容和蝙蝠

狰狞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进入议会厅，十张墨洛温王朝木椅围成一个圆摆在中央，议会厅内成员皆佩戴着明黄的肩

带，显得十分庄重。

卡玛利拉最高会议不定期举行，一般来说是六年一次。这次讨论的主题依旧是血族与人类共处的问题，顺便研究如何

消灭魔党。人类教会一直在宣传异端生物的邪恶性，歼灭邪恶生灵的战争已经进行了将近三百年，当然，人类很大程

度上是利用战争达到政治目的。这个向来不明说的目的终于被少数极具冒险精神的人揭发，他们认为自己处在‘黑暗

时代’，宣传思想自由，否定君权神授。之后教皇国的城市纷纷脱离教皇的统治而独立，这或多或少对梵卓的领导产

生了影响。

或许需要更正一下主题文书，法兰克在心中想到。这次会议主要讨论的是如何消灭魔党，只不过用其他的事情来掩饰

，以此证明卡玛利拉与撒霸特人最大的不同依然是——爱好和平。

布鲁赫族向来好战，议员说的慷慨激昂，梵卓领主坐在椅上，双手交握垫在下巴上不动声色。他的灰色眸子盯着布鲁

赫族的代表，认真思考着什么。布鲁赫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千年圣战，梵卓领主的眼睛里有光跳跃了一下。法兰克注

意到了，其他血族同样注意到了。另一个布鲁赫议员踢了踢旁边进行演说的血族的腿，换来一记白眼。

所谓千年圣战，与古老的传说有关。据说上古者也就是第三代吸血鬼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一直在进行着秘

密战争。从他们存在开始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战争都属于千年圣战的一部分。这场战争无休无止，永不结束。除了

这场战争，其他东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没有血族能够证明这个传说是真的，当然也就不能证明不是真的。

议会厅中所有的血族都突然改变了一下坐姿，动作整齐如同训练过的军人。梵卓领主露出一个迷人微笑对布鲁赫人说

：“杰克大人，我想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说着他站起身从议会厅最高的拱门走了出去。

法兰克不禁扬起嘴角微笑：又不是比赛，怎么会有中场休息。

不过布鲁赫人不算太笨，当会议再次进行的时候，他选择了尽量少说话，以免触到逆鳞。

会议一直开到将近天明，法兰克没有想到理查德亲王会等在门口。看见他走出来，理查德亲王热情的有些过分，他给

了法兰克一个拥抱，真是匪夷所思。“法兰克大人，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您想参观一下我的庄园吗？”

法兰克还未来得及开口，理查德亲王抢在他前面说到：“噢，我明白了，您一定是因为太激动了所以说不出话来。不

用这么客气，我当然愿意为您效劳，请上车吧。”

法兰克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还是登上马车。

金星升起前的田野寂静无声，马蹄声响在土地上好似演奏乐章。法兰克看向车窗外，询问着理查德亲王：“那片向日

葵园也是您的领土吗？”

理查德亲王微微一笑，眼睛在框中转了几圈：“那个，倒不是。如果您想看看，我可以做主。”

法兰克觉得理查德亲王笑容古怪，令人有被算计的感觉。他摆摆手：“不用。”

理查德亲王却立刻跳下马车，仿佛刚才法兰克说的是：我想去看看。他将帽子扶了扶，微笑着对法兰克说“您如此感

兴趣，真是太好了。”

他的眼睛在发光，理查德亲王脑子真的没有问题？

这是法兰克的内心独白。

第十四场

法兰克想起少年时代也曾见过这样铺天盖地的向日葵。母亲的侍女为她撑着阳伞，他和最小的兄弟乔治走在母亲身边

。园主向母亲介绍着向日葵，希望能够得到资助以培育更多的花。乔治在园中发现了兔尾鼠，他好奇地一路飞奔过去

查看洞穴。

母亲对法兰克说：“跟着你的兄弟。”

法兰克在高大的向日葵中穿梭，那一张张花盘像笑脸。他用手挡住阳光，看见乔治蹲在不远处用手指拨拉着洞穴。目

光调转，法兰克眼尖地发现园地里一片金色中有隐约的白色。他转头看看母亲，园主仍旧对母亲谄媚地笑。他又看了

看乔治，犹豫了一下向着那处白色迈开步伐。两边的向日葵叶片拂过他身边，发出哗哗的响声，没走多久视野便开阔

起来。

原来是一座白色的木亭。

法兰克登上阶梯，他发下自己并不是唯一来到这里的人。有一位身着白色外衣的女子，银色的长发如同缎子一般，背

对法兰克坐着一动不动。法兰克试探性地上前，“你好？”

那人没有回头，有一种奇特的香气在四周弥漫，是花香，但具体的名字法兰克想不起来。他走过去坐在女子身边，侧

脸看她。“你是园主的女儿吗？”

啊，原来是少女。法兰克在心中想。因为她身材高挑，看背影还以为是成年女子。

真奇怪，你喜欢穿男装。这句话到了嘴边，法兰克咽了下去。要绅士，他不断提醒自己。

阳光照在这片土地的其他地方，亭子里十分阴凉。法兰克看着远处，摇晃着腿微笑着对身边的少女说：“这里真是一

个看风景的好地方，啊，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看见夕阳了。”

“你喜欢夕阳？”少女出乎意料地开口，法兰克惊异于她动听的嗓音，好似数月前从东方来到的使者赠送的玉器碰撞

时发出的声音。

他明媚地微笑：“我喜欢夕阳。”

“朝阳有什么不好？”

“它很好，很美。但是，我喜欢夕阳。日暮时分，是最美妙的时光。”

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握着向日葵。法兰克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只手上，十分修长，皮肤白皙的手指。他的母亲很注

意保养，但这双手比母亲的更美。法兰克一边接过向日葵一边说：“你擦了玫瑰油保养对吗？”说到这里他突然怔住

，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女的修长颈部，那里有喉结。“你是男子！”

那个少年突然轻轻笑了。

法兰克瞪着他，少年缓缓侧过脸来微笑着说。“你很有趣。”少年还说了些什么？法兰克不记得了，他出神地望着少

年的脸。几百年后的今天，法兰克早就忘记少年的样貌，但他仍然记得当年的深深震撼。因为那个少年太过于俊美，

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此吸引人。

终于想起来了，在莱安的鸢尾之前我还收到过男子赠送的花朵。法兰克心中有声音轻轻响起。

那是一支向日葵，在记忆的长河中如此鲜活地绽放。

法兰克和理查德亲王走在向日葵园中，因为没有阳光，那些花朵都纷纷垂下头。理查德亲王对法兰克说：“梵卓十分

关注托瑞多，不知道下届领主何时能够选出？”

法兰克说：“我不知道。托瑞多人同样关注这个问题，已经三百年了。”

“能得到氏族认可的一定是光辉耀眼的血族吧，毕竟那个位子上曾经坐着十三氏族都视为女王的卡珊德拉。”

法兰克点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可以独自走走吗？”

理查德亲王露出早已在预料之中的笑容：“果然，有些地方是不能碰触的。”见法兰克疑惑地望着他，理查德亲王连

忙说：“当然，我在马车里等您。”

法兰克已经不再是少年，他的身形比向日葵还要高。身边哗哗作响，他仿佛看见少年时代的自己在花丛里同乔治追逐

，笑声响彻云霄。法兰克加快步伐，如同风一般在土地上奔跑，他在追赶逝去的时光。许久之后他才停下来，面前的

向日葵杆动了动，有人一下子拨开它们。

是莱安。

莱安看见法兰克感到十分惊讶，淡红的唇微微开启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法兰克心下了然，已经明白理查德亲王的古怪举动。“如果想让我来，不用拐弯抹角，劳驾理查德亲王更是多余。”

莱安的眼睛闪了闪，似乎失望极了。他神色淡淡地绕过法兰克：“我在这里的时候不想看见其他人，那些都是理查德

亲王的意思，与我无关。”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法兰克，唇边带着嘲笑：“你似乎认定了我十分想见你。法兰克先生

，你会不会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如此尴尬，在莱安面前。法兰克变了变脸色，迈开步伐向前走去。莱安却出乎意料地跟上他，走在他的身后。“你喜

欢这里？不然也不会下马车观赏。”

法兰克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说话。

天色渐渐变亮，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线红色和金色交错的云，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莱安说：“法兰克。”

法兰克回过头来，莱安走到他身边，他的银色短发泛着微光。“那片天空是不是有些像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漂亮的

手抬起指向天空，整个手臂的轮廓在衣袖中若隐若现。

法兰克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方才没有觉得，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像。他点了点头。

莱安突然握住他的手，用十分轻柔的力道，然而很快又放开。那种柔软的力量仿佛带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一般，他与

莱安更加亲密的举动都做过，然而仅仅是这次轻柔的手部接触，法兰克的心中却起了异样。

有一种心动的幻觉。

他不禁开口唤他：“莱安？”

对面的莱安突然微笑起来，他金色的眸子让这一大片向日葵都黯然失色。莱安说：“真想让你看看夕阳下的向日葵园

。”法兰克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别过头去。

有什么开始瓦解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

什么是不知所措？他现在就不知所措的像个初坠情网的少年。

远处，天空透露出第一道阳光，却像极了夕照。

第二幕：银月

第一场

马车严严实实密不透光，三个人坐在里面很挤,三个血族坐在里面同样只有一个词---“拥挤的”。理查德亲王不知从

哪里弄来一个人类马夫驾车，他用黑色斗篷裹紧自己，微笑着对莱安示意：“好挤。”

莱安立刻露出一个迷人微笑回应他。“我也这么觉得。”然后，没有下文了。

理查德亲王偏了偏头：“这似乎是我的马车，你总要有点表示吧。”

莱安说：“谢谢。”又没有了。

理查德亲王的脸就像吃了大蒜一样难看。

法兰克稍稍靠近莱安一些低声询问，在理查德亲王看来却是一个亲密无比的动作。“理查德亲王什么意思。”下一刻

法兰克的脸颊被一片柔软嘴唇轻轻碰触，他吃了一惊立刻拉开距离，头连同帽子一起撞在马车上。

庆幸的是莱安并没有在理查德亲王面前露出他的色狼本性，他一本正经地说话。下一刻，那句话把法兰克打入地狱：

“宝贝，坐到我的腿上，你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法兰克猛地转头看着理查德亲王，后者的眼睛正闪闪发光。如果有人的眼睛能射出无数枚一闪一闪亮晶晶，那就是理

查德亲王。法兰克正了正帽子，清清嗓子，心中在说：又是一个变态。

莱安金色眸子看着他，微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请去掉‘又’。”

真是见鬼了！莱安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法兰克面上若无其事，侧过头去不看另外两个血族。莱安轻声笑了笑，没有

再说话。过了许久法兰克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艾诺利亚人不是忌讳菊科植物，你喜欢向日葵？”

莱安的声音悦耳沉稳：“这是在关心我吗，法兰克，真是莫大的荣耀。”

法兰克用眼光杀死他，莱安微笑着开口：“我不是艾诺利亚人。在成为血族之前，我是东法兰克帝国人，离现在的法

兰西很近的地方。”

东法兰克帝国在六百年前就已经分裂了，因为卡洛林王朝的绝嗣。现在这个帝国的绝大多数版图都属于艾诺利亚王国

，这片王国的统治者也称它为：神圣罗马帝国。

莱安似乎对家乡有一种特别的执着，法兰克想。

“成为血族之后你回到过曾经生活的地方么？”莱安问法兰克。

“不，一次都没有。”

莱安一种古怪的笑容，仿佛他早知道法兰克的答案。“噢，和我正相反，我倒是常常回去看看。变化的太快了，每次

都令我觉得自己是老古董。”

理查德亲王插嘴说：“法兰克大人，你知道梵卓为什么选择莱安吗？一定不知道吧~西德家族，你听过吧。”

法兰克点点头，那是繁荣了几百年的家族，手中握着无上权力，东法兰克帝国君主代代相倚靠的家族。不光在帝国内

部，在这块大陆的每个国家，没有人不知道西德家族。而这个家族最出名的是，绝大多数继承人都是女人。

女公爵的玫瑰园，各国君主常常这么调侃。

在法兰克注意到之前，他已经开口说了一句话。“少年的你，为何选择成为血族。”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嘴

唇紧紧抿了起来。

这个问题在血族是一个禁忌，因为成为血族的人往往有不能回首的过去，又或者因为‘初拥’这个仪式。所谓初拥，

是成为血族的必经之路。人类的血被吸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而后被反哺血族的血，这样才有可能成为新生血族。

之所以说有可能，是因为并不是每一个血族都能够制造子代。这需要一定的吸血经验，吸血的时候不能控制不住自己

而让人类死去。

初拥往往会带给人巨大的恐惧夹杂着狂喜，那种感觉过于强烈，血族几乎不愿意去回忆它。

果然莱安没有回答，法兰克觉得松了一口气。下一刻莱安却突然淡淡说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来我的房间，我会

认认真真告诉你。”他着重强调了认认真真这个词。有一股冷空气袭击了法兰克，他立刻说道：“谢谢，我突然不想

知道了。”

理查德亲王有些不满：“趁着我在这里就说说看，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