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突然转了头向着众人的方向嘶哑地喊道,“他穿着什么衣服!告诉我他穿着什么衣服!他的脸呢!你们看
见他的脸没有!什么样!”
“是那一日的战甲,”异尘道,上前几步仔细一看,“胸口这里还有血迹……”
“脸!什么表情?什么样?!”
异尘陡然退了两步,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方才近看时,雷龙的脸色青白,毫无血色,遮挡在额发后的两只眼睛,
眼神空洞,瞳孔扩散。
就好像不是活人!
他想起来了,那时林轻重伤卫琰,非要夺走雷龙的尸体。
“……是死人,”他艰难道,“是雷龙仔纵的尸体。”
林残面色一变,也是几步近前,想要细看,却被卫琰一刀逼开。
“卫琰,你冷静些。”林残皱眉道。
“杀龙的人,是你以前的侍卫风四,龙的尸体被林轻抢走了,”卫琰道,“林轻是你‘颇受信任的下属’,你自己也
说了。事到如今跟我们演这一场戏,有什么意思?!”
“你说这些我都不知情,”林残道。
“那好,”卫琰冷笑道,“便说些你知情的。如今都内局势怎么回事?彭长老和金族长遇害是怎么回事?血药怎么回
事?被你藏在地下室的‘魔王’又是怎么回事?”
林残沉默良久,“这些我无法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卫琰喝道,倾身而上,再次向他袭去。二人缠斗在一起。
但卫琰毕竟双眼不便,臂上蓄灵法器的光芒也愈发微弱,过不多久便渐渐居了下风,被林残一剑伤了腰侧,闷哼一声
退出几步。异尘见势不对,扬扇也加了进去。
林残一回身挡了异尘攻击,剑扇相抵,眸中的冷意终于有些松动。
“你也不信我。”他道。
“这种局势,你要我如何信你。”异尘道。
林残定定地看着他,眸中神色愈发复杂。
“……我曾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信我。”他突然低哑了声道。
异尘手下一颤。
他这边一松懈一卸力,银扇啪地脱了的手,于是延影剑径直架在他肩上。
但黑色牙状的匕首也在这时抵了林残的喉咙。
林残眼角余光扫了眼站在旁边的袭灭,再扫了眼异尘,良久,突然从喉中溢出丝冷笑。
“但你总是信他,对不对?”他道。
他面色突然多了分惨然,而后目光深沉下去。
异尘被他面上的痛色一刺,陡然恍惚,呆呆地看着他。
那夹杂着痛楚伤感与惨然的眸子,异尘记得。燃烧在那双眸子里的蓝色火焰,炽热的,滚烫的。
异尘怎么会不记得呢,五十年前,他被这样深情地看过,吻过那双眸子下面绵软的唇。
但突然响起的尖叫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哥!”
一个人越过被爪鬼扫得东倒西歪的卫兵们,急急奔来,一见林残剑比着异尘、袭灭匕首比着林残,更是尖叫出声。
“尘尘!哥!”他尖叫着,“你们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别过来!”林残道。
但离林达近些的卫琰已经快了一步,跳起来一把抓过林达,冰冷的刀刃架在他喉口。
“小琰,”林达惊讶地看着卫琰,因为卫琰看不见,刀刃压得过低了些,已有血丝从他脖颈上淌下来,他吃痛地皱起
眉,“你……为什么……”
“卫琰!我们的恩怨跟他没有关系!你不要伤他!”林残怒道。
卫琰冷声道,“你也知道怕了?你既杀了龙,我便让他偿命!”
他刀刃一压。
“卫琰!!”
“小琰……”林达吃痛地挣扎着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渗出泪来,“你说什么意思?小龙怎么了?小龙死了?”
他目光迷蒙地看着四周,看着面色惨白冰冷的卫琰,看着刀刃相向的林残异尘和袭灭,清泪止不住下淌,“为什么会
这样?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他只还记得五十年前大家并肩作战的时候,只还记得夜里一群少年爬上屋顶看月亮,只还记得卫琰雷龙自小到大如亲
兄长般疼爱他,只还记得就在不久前、于血祭的病痛中睁开眼睛看见异尘关切的脸。
而如今这状况,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对他而言,不真实得仿佛一场噩梦。兵刃相交。他们是怎么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
他的泪一滴滴打在卫琰环在他胸前的手臂上。卫琰抿了唇,压在他脖上的刀刃略退了一些,但仍是没有松手。
几个人互相压制,都在原地僵持着。两个主子都被制着,周围的士兵也不敢上前。一时间气氛紧张压抑,没有收到攻
击指令的爪鬼不安躁动着,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吼声,血红的眼睛盘视着周围。
而后爪鬼的视线突然停顿在院外某处,从喉咙里发出粗粗的闷吼。
接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扑地撞进院中!
众人这才注意到院外的嘈杂声,自远及近。厮杀打斗之声愈演愈烈。
一身负血扑入院中的是林府的大管家林天云,挣扎着撑着剑,急道,“主上!”
“议会军西军长林松杀了另外几个议会军头领,领军反戈,杀到府里了!”他一边喊着一边往里跑,待看清院中局势
,惊讶地脚下一顿。
林残神色一变,“他什么意思?!”
林天云艰难地喘着气,“他说主上为了夺权清除异己,不惜制造假的血药,早就不得人心,他如今是顺应民意……”
他正说着,身后突然黑光一闪,一个巨大的光球击在他背后,径直将他击出数米,跌落在林残脚下,咳血不止。
笼罩影族府的结界因为外力的冲撞而剧烈摇晃,支离破碎。骷髅兵蝠翅的阴影遮蔽天空,院墙上下突然涌进许多人。
听得见院外脚步声如雷,还有源源不绝的人马向这边涌来。
为首几个人原本是林残的心腹下属,此刻却都执着寒光闪闪的兵器。
他们的眸中,皆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正在这时,袭灭突然身子摇晃了一下,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抖,额上渗出冷汗。
林残借着他这松懈的一瞬,一侧身从匕刃的桎梏中脱出,延影迅速上挑,蛇牙状的匕首被啪地打落在地。
几步外的卫琰听见声音不对,手中刀刃一紧。
“住手!卫琰!”林残一抖剑喝道。
“你还不明白?!我们是遭了道了!”
卫琰手下一顿,头偏向他的方向。
“你仔细想想!就算你我之间利益纠葛再多,我也不会对雷龙下手!更不会挑此内忧外患之时下手!更何况将我自己
弄至这等地步!你看看如今形势,还不明白?!”
像是响应了他的话,院外突然箭雨如注,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院中守卫的惨叫声登时响起。众人慌忙各自抵御。袭
灭摇晃着身咬牙收了匕首,结印化出防护罩,乘可则是挡在卫琰林达身前,挽出剑花将流箭一一击退。
林残一边自己也化出防护抵挡,一边拉起在自己脚下挣扎的管家,几乎是吼道,“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先离开这里
要紧!!”
卫琰犹豫了一下,收起压在林达脖上的武器,拉着林达便循着林残的声音去。异尘愣了一愣,捡起银扇也跟着跑去。
一行人退至书房,通往地下室的暗道前,乘可扶卫琰林达先进去,直到走在后面的袭灭也跟了进来。异尘拉住林残手
臂,“你不走?!”
林残的眼顺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到异尘的脸,原本冰冷的神色有了些松动,“我断后。”他沉声道,手下一推。
异尘哗啦啦跌落了几级台阶,被下头袭灭搀住,待再要往外看,术法的光芒已经迷了眼睛。
林残将延影往手臂上一划拉,黑色血液喷洒出的瞬间,结印念咒的同时延影剑刃一翻,将那飘在空中的血珠子们向外
击出,霎时黑光大盛,书房外一面半黑半透明的影状薄墙腾然而起,阻隔了箭雨的同时,千万道残影从那墙上向外射
出,便听得外面一片刀刃匆忙击挡之声。外面追兵的势头被缓住。
林残喘口粗气,回身要往暗道进。突然发现管家林天云还站在暗道门口。
“你怎么还没进去!”他皱眉道,只当他伤重不能走,伸手刚要去拉他,突然警觉地向旁一移!
二人距离太近,林残躲得虽然及时,避开要害,还是被冰凉的剑刃穿过了肩头。异样的光芒出现在他的管家的眸子里
。
下一瞬,延影剑光一闪而过,管家的尸体仰面躺倒。林残从他身上拔了剑,来不及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喘着气捂着
肩上喷血的伤口,急急跳入暗道内。
等在民居之间僻静的小院、暗道的出口处,异尘先听见里面粗重的喘气,接着便见林残跌撞着跑出。一身素白金边的
华服被血晕染出大片的黑。
异尘连忙上前搀住他,但见了血的脑袋已经先昏沉起来,他硬将嘴唇咬出血腥味来,别了头不去看,只搀着他就跑。
“灭!”异尘一边跑一边闭着眼喊着,怎么搞的,拖了这么久也不来打他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后脑勺才终于传来熟悉的痛感,总算是清醒了些。正这时哭叫着“哥”的林达也扑了上来,异尘在拉扯
奔跑的混乱中回过头,见袭灭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跑着,瞧着蛮正常的样子,但总觉得什么不对劲。
月色下袭灭的脸色很是苍白。
他想问怎么了,但追兵还在后头,根本没时间停下来,只能回了头继续跑着。一行人狼狈不堪地逃出,潜到东区一间
影族府暗插的地下室内。
终于能够停下来喘气。林残肩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涌着血,袭灭给他处理包扎,异尘便在一边候着,他不敢去看
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便只能盯着林残和袭灭的脸看。
两张脸都没什么血色,一个神色冰冷,一个面相阴森,透出让人不敢接近的气息。
蹲在两座冰山旁边的异尘打了个哆嗦。
袭灭处理完伤口便退回墙边老模样站着,异尘看看他,除了脸色有些白,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样子,便转头去管林残,
“怎么会伤成这样?!”
“林天云也有问题。”林残低低地喘着气,道。
他拳头死死地握紧,又松开,这个动作让他肩上的伤口又浸出血来。
异尘看得眼角抽痛,自己拿着扇子往自己脑门上敲了一下,按住他的手道,“你别太激动了,小心伤。”
他手下突然一颤,因为林残反手扣住了他的手。
“你现在信我了?”林残道,幽蓝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第 35 章
异尘滞了一下,“……没什么信不信的。”
他别过头去,“这些天发生太多事,我脑子里一团糟,不知道该信谁。”
“是,你总在‘该信’我的时候才信我。”林残苦笑道。
他拉了异尘一把,异尘往前一靠,二人的脸靠得更近。近得能看见彼此眼中模糊的倒影。
异尘一时间呼吸都滞了。
“前段时间你回来,我想了许多,”林残道。
依他的性子,这等狼狈逃命的情况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们之间总是阻隔了许多事,他总把自己的精力和注意力放在所谓更重要的事情上。
但这一次,他总觉得不说便会后悔。
“我想我们五十年前的事情,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把你忘了,”他看着异尘的眼,“但其实没有。”
他抬起手抚上异尘的脸颊,感觉到指尖下轻微的颤抖,“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五十年前你说别了,我便当别了。这
么多年,我变了不少,我不知道你变了没有。我以为我们都变了许多,对彼此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但你说不信我,你
对我动武,我竟然会觉得难受。”
“我想我还是放不下你,”他哑声道,“……你呢?”
他抚着异尘的脸,“你在发抖,因为什么?”
异尘抓下了他的手,垂了眼,他连眼睫都是雪一般的白,雪一般的小扇子轻颤着。
“是,我也一样,”他没有看林残,低低地说着,“为了帮你我才回来。一触碰到你,便很激动。我也一直没忘记过
你。我想我也放不下你。”
“但是又有什么用?”他抬起头道,“好歹也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时候说这些,难道我们还能在一起么?”
“为什么不可以?”林残问。
异尘又一滞,良久才苦笑一声,“你总是这么我行我素。”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苦笑着道,“我五十年前问你的问题,你现在又是什么答案?”
林残一愣。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良久,他反问。
异尘沉默了。
二人都沉默着。良久,林残突然“呵”了一声,哈哈大笑,“原来我们兜兜转转五十多年,还是没逃过这个问题!”
他扶着额惨然地笑着,一点不似往日冰冷严肃的模样。
他二人自顾自伤感着,倒无视了周围或坐或站的其余几人。林达和乘可都尴尬得要坐不住,卫琰只能捂着嘴低咳了声
,打断了他们道,“我们是不是该考虑接下来如何?”
躲藏在地下室并不是长久之计,林残卫琰在魔都的势力几乎全被清剿,活着的下属都已背叛,当务之急是赶紧退出魔
都,与城外接应的伍羲汇合,再寻他二人在全界其他城邦的亲属势力。
化出在虚空中的女子眼底浮出犹豫的神色。
“敏敏,劳烦你了,我们还得出城。”异尘道。
女子微抿了唇没说什么,只抬起手,化出那扇熟悉的门。
但待众人都匆忙进去,她突然低声唤住了异尘,“尘尘。”
她眼睛扫了一眼那黑森森通往虚无的门,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听我的,不要再管这些事。一出城,便往南回人界。
”
异尘却只是安抚她道,“不用担心,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等这些事结了,我再回魔都看你。”转身便要进门。
“尘……”女子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刚开口要喊他,却又像看到什么似的噤了声。她悲哀地看了异尘的背影一眼,
身影迅速地没入虚空。
……
一行人匆匆从门内跳出,放出的位置倒是非常地巧,正与伍羲等人的埋伏地不远。异尘扑通下地,便瞧见伍羲一身白
甲,往这边赶来。
“族上,”伍羲奔到异尘近前道,“里面情况怎样?”
他话头一顿,看见异尘身后的林残林达,先是大惊而后大怒,刷地拔了腰间的剑,“林残!”
“羲叔!”异尘忙不迭去拦他,“这事蹊跷,我们可能有些误……”
会字还没出,异尘只感觉身后一股力量急急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一道剑光从他方才所站的地方掠过,地上沙土溅起
。
是袭灭扯着异尘后衣领,将他拽到自己身后,抬手扬匕,飞射而出的匕首与伍羲的剑碰撞出清脆声响。袭灭足下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