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一句话里的若无其事,配合那惊疑甚至困惑的神色,登时让异尘的胸膛如火一般烧灼起来,只觉得脑中轰鸣。
他怎么还能问出如此的话?在他做出这些事、害他们如此之后?!
“灭!”异尘喝道。
这一声的意义和以往袭灭正与林残兵刃相接时他所喊出的许多次都不同。
以往是制止,现在是杀。
袭灭依言手下换力,“铮!”一声重响,双方兵器交错滑开,接着一矮身自下袭上。
林残压剑下挡,闪身滑出书房外。
地方狭窄的书房不适打斗,不如院外开阔,他二人一前一后奔出,接着便再次挥刃迎上。
一白一黑两条身影纠缠在一起,四下的守卫都围了上来,被乘可和异尘迎下,一场混战。
“碰!”
最终纠缠打斗的两个影子中其中一人踉跄退了数步,稳住身体。
“灭!”异尘于打斗中回了头,一扇挡开面前那士兵,上前去扶住袭灭。
袭灭擦了把嘴角的血,闪身还要再上。
“够了!”林残头疼道。
他按住抽痛的眉角,“都住手!”
院内的守卫依言停了,异尘也拉住袭灭,看着他。
林残也看着他们。
他记得当年被袭灭抵住喉咙压在墙上的耻辱,记得袭灭那超乎一般侍卫和一般兽人族的无所不能。
他当年比不过袭灭,是因为他还未成年。如今他要胜袭灭,很容易。无论怎样,袭灭也是个兽人,远不如影族来得血
统纯净、灵力深厚,更何况他还是一族之长。
然而他终于胜了,却只看到异尘紧张地抓着袭灭的手臂、扶着袭灭,只看到异尘望向他的充斥怒意与愤意的眼神。
林残的指尖轻微颤动着,闭了眼,紧接着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归于冰冷。
“你要杀我,”他说,“总得给我个理由。”
“理由?!”异尘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问我要理由?凭你假制血药诬陷于我,凭你处心积虑谋夺大权,凭你心狠手
辣要将我们一网打尽,这些够不够?”
然而听了这话,林残面上的表情却更是复杂,皱眉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异尘万料不到如今形势他还能如此抵赖,一时气得再无话说,刚扬起手中银扇。地面突然剧烈颤抖,林残
神色一变,足下一点,退后数步。
“吼——!!”
林残方才所站的地方,地面猛然迸裂,一只粗壮巨大的手臂冲破土壤攀附而出,紧接着便是筋肉盘踞的巨大身躯。
一声闷吼,巨大的手掌冲林残拍去!
林残一手结印的同时连连发剑,嗖嗖数道剑影过去,阻了卫琰召唤而出的爪鬼的攻势,同时听得卫琰冰冷地道,“是
你要偿命的意思!”
爪鬼手臂横扫一圈,便都是院中守卫惨嚎之声。林残跃起又坠地,避开爪鬼攻势,于间歇中怒道,“卫琰!”
“你什么意思!”他结印化出防护罩,挡住爪鬼攻击,站于半透明的罩后,急道。
“这么多年我未与你动手,都是因为龙。”卫琰道,循着他的声音闪身而近,化出短刀顺势下砸,左臂上蓄灵法器金
光大盛,防护罩哗地破裂开来,短刀与林残的延影剑啪地对上!
“你既敢害死他,便要有偿命的觉悟。”他喘着气,冷声道,短刀猛地下压。
然而林残膝下一蹬,将他蹬退开来,二人隔了数步,卫琰一挥手,爪鬼嚎叫一声再次一掌拍来。
林残再次化出防护罩,爪鬼大掌猛拍其上,地面都震颤起来。
“我不管你信与不信,”林残喝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害雷龙!”
卫琰已经闪身再次袭来,怒极之后只剩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难道林轻不是你心腹?!”
林残再次格挡开他的攻击,退了一步皱眉道,“林轻的确颇受我信任,但你们说的我都不明白,雷龙什么时候被害?
!”
他接下来的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雷龙两日前才发来通信,报说边疆大捷,已与天军签下合约!”
番外 浪迹天涯
肖敏那时候刚入社不久,还没有什么大的工作。每天就是按自己的喜好拼拼装装那些从人界带来的铜铁,尝试着用咒
术组合他们,或者做些小小的窃听器。
天还蒙蒙亮呢,就听见正在实验期的窃听器里头少年拖长了声音的哀叹。
带了点鄙夷地撇撇嘴,披了件大衣去厅里吃早饭,果然看见那长了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的小男生一脸愁大苦深。
“又怎么了?”拉开凳子坐下来,接过吉婶递来的粥。
“为什么还不醒啊!”异尘又一声长叹,撑着脸庞的双手无力滑下,下巴搁桌子上,鼻子顶着碗。
“早着呢,”漫不经心夹了一筷子盐渍的猪肉虫,“骨头断那么多根,吐那么多血,拖那么长时间,没个三五天的哪
睁得开眼。”
异尘从鼻子里咕哝几句。
接下来的早餐时间与平时一样安静平淡,帮着吉婶收拾了碗筷,披上斗篷,肖敏又加了条围脖。
“要出去?”懒懒趴桌上的异尘抬头看她。
“恩。”
“我也去。”一跃而起。
肖敏本要拉门的手顿了顿,挺奇怪地看着他,“不守了?”前两天不是都日不眠夜不休地守在床边?
“不守了,难受死了。”小男生揉揉鼻子,将风衣裹紧。
那个时候的魔都还不算有秩序,两个未到成年期的孩子走在大街上不是什么安全的事。角落里灰扑扑的目光随着他们
移动。
异尘一路都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我该买什么?”走过两条街,他终于问。
肖敏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反应不大。
又走过两条街,三岔口上停下来,“我走这头,”她说,“你要去市集买东西,从那个巷子穿过去最近。”
“哦……哦!”异尘还在苦思中,含糊答了两句,待反应过来,裹着灰色风衣的女孩只留一个背影。
抬头看看路标,往西,垃圾山。
呃?
臭气熏天。时值秋末,少了太阳毒晒,味道还稍微简单一些。漂浮着动物尸体的腐水沿着鞋边流淌,每一步都带着恶
臭的泥。
肖敏很细心地低头寻觅,在这些腐烂的弃物甚至尸体下面,总会有很多发现。包括铜铁合金一类可作零件的东西。
只是麻烦人的是,在这垃圾山中,吃腐尸的、与她一样淘垃圾的、没事来找活的东西杀着玩的魔人,一向很多。
更何况,新鲜的小女孩不管作为吃食还是用于性事,都是最好的。
所以,肖敏早习惯了在低头捡拾时顺便避过暗处袭来的刀啊剑啊斧啊爪啊甚至血盆大口……
只是,这次情况有些变,人多了不少。
“嘲,这丫头隔三岔五地来,伤了好些弟兄,”其中一个头上扎个破布,左臂少了半截,回头冲自己兄弟们哼哼。
肖敏颇以群居者为耻,尤其是一群软弱不堪的废物们聚集起来自以为是地嚷嚷。独来独往是她的习惯,也是魔界强者
的优良传统。
因此她更为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埋头继续自己的寻找工作。
一边还从容避过劈空迎面而来的回旋刀刃。
她不是有着什么高贵血统的贵族,但是自小受暗黑术士惨绝的术法实验浸淫、最终杀了对方并汲取对方全部灵力的她
,并不是那么好欺负。
所以,等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抱着个包袱的白发小男生冒冒失失地跑过来的时候,垃圾堆上已经躺倒了三个人。
还剩下几个,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咆哮地厉害。
“喂~~~~”站在山下的异尘喊道,“要帮忙吗?”
她看了看离自己好几米远的一堆杂物,下面隐隐露出钢管的一头,她是明白自己来的目的的,无聊的事情上不需要花
多时间,“要。”
“哦!”下面那免费的雇佣兵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臭哄哄的两人走在了大街上,肖敏的手上拎着一袋铁物,异尘仍抱着他的包袱。
“衣服,”异尘自己介绍道,“不过不知道合不合身,我们被赶出来的时候就身上这件啦,都穿臭了。”
“身手不错。”肖敏却道。
“啊哈哈。”白发少年红了脸抓抓头发。
“请你在德兴楼吃饭。”
“德兴……”异尘擦了擦口水,但马上又垮了脸,“可我怕灭醒了,我还是回去好了,刚买的衣服也熏得臭臭的,拿
回去洗洗。”
异尘的依赖感自那个时候就有。
他太怕寂寞。太怕一个人活下去。
他以后的四处结交兄弟好友也罢,夜夜流连烟花地也罢,都只是因为害怕。
他没有安全感,没有踏实感,每次他站在大街上,周围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他就总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母亲
死了,姐姐死了,他抬起手抓不住任何一个人。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后来他终于认识到身后那人的存在感,是那恶毒的老太婆要把他从他身边夺走的时候。胡编的罪行,严厉的家法。他
光是听着隔壁屋子传来棍杖抽打的声音就已经怕了,虽然那人硬是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他意识到他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他习惯了早起时等着对方套衣服,习惯了吃饭时等着对方排碗筷,习惯了逛
街时回头看看还有一个人跟在身后,习惯了迷路时淡定地站在原地等对方来找他,习惯了有什么状况只用张嘴叫声对
方的名字。
他什么都习惯了,不能没有,那是他的东西。世上只这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没有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肖敏进屋本来是为端药来的,向来没敲门的习惯,用脚理论上温柔了点的蹬开了门,刚要进去,黑色蛇牙状的匕首擦
过她身体,梆地一声钉在门框上。
床上半撑起身体的紫发少年拼命咳嗽。
“没人告诉过你伤还没好的时候不能乱动?”毫发未伤的女主人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冷笑道。
少年不理会她,光阴森着一张脸,咽了口血,挥手要召回那匕首,却没半点力气。
肖敏笑得更不屑,将药放了桌上退出去。
“怎么啦?”抱着晒干了的衣服进来的异尘一脸茫然,待真看清床上吃力坐起那身影,哇地叫起来。
“灭!”一个猛子扑上去。
若是多年以后,他一定会狠狠抱上去,但现在他只是趴在床沿上傻笑,“你醒了!”
袭灭光捂着胸咳,又咽下一口血。
“吐出来,吐出来舒服点。”异尘忙叫,手忙脚乱去拍他的背。
但是袭灭并不怎么听话,只将上涌的血意艰难地咽下去了,深呼吸几下平了气息,抬头来上上下下审视了遍他,确认
自己躺着的期间没出什么问题,这才低了头继续咳。
“喝药!”异尘又跑去端了药碗过来,捧到他面前。
从来没受人照顾过的袭灭看着那碗药顿了一下,不过还是接了喝了。很苦,但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
“你都不知道你伤有多重,又找不到真姐,还好被敏敏收留了,虽然她要我给她打一个月白工。你都躺了快三天了,
很吓人诶……”异尘自顾自唧唧咕咕,“……喝完了?”
将药碗接了放桌上又跑回来趴着,“你喝药真快,很苦诶,敏敏还强迫我也喝了两碗,我偷偷给倒了,嘿嘿……”
他乐颠颠地说了一大通话,兴奋劲儿过了又安静下来,因为过于激动,脸蛋红扑扑的,看了袭灭一会儿,又突然尖叫
道,“你醒了!”
“……”已经说过一遍了……
“醒了就好。”异尘自言自语着,看着袭灭还有些苍白的唇,嘿嘿傻笑。
“……”
“啊!对了,我把老爷子给的玉佩当了!买了衣服!你看!”马上又自顾自地兴奋起来,将抱来的那套衣服展开展开
,比在自己身上,黑色的短袍,带了些金边和诡异图状的纹路,还算不错的样式,只是袖子长出一大截,感觉蛮怪异
。
“好看吧!腰这儿还可以系上,从这儿穿过来。”得意洋洋转个圈。
又咳了两声,袭灭森冷着脸提醒他,“大了。”
“咦?”异尘停了动作愣愣,笑,“不大,给你买的。”
袭灭生平第一次有了呆这个表情。
“不喜欢?”异尘见他垂着头没反应,有些惋惜,“不喜欢算了,剪一剪我也能穿,下次带你上街自己挑……”
抱着衣服要转身,被袭灭拉住了。
回过身只见对方仍是阴森森无表情的一张脸,但是点了点头。
“喜欢?”
又点头。
异尘咧了嘴,笑出一脸阳光灿烂来。
晚上俩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倒不是想干啥,实在是肖敏没多的床位供出来——小院子里就她一个屋,佣人吉婶一个屋
,之前两天为照顾伤者她勉强去跟吉婶挤了一张床,异尘一直趴床沿睡觉,自知睡相太差,怕晚上翻身压到袭灭伤口
。
床不大,但挤两个少年不成问题,共搭着一条被子各占一边,临闭眼时异尘偷偷摸个手去抓住袭灭的衣角。
像是想确认他还在一般。
“我们去浪迹天涯吧。”异尘突然小声道,对自己用词的恶俗与不恰当浑然不知。
袭灭习惯性地以沉默代表回答。
“去吧去吧。”异尘催他。
“……”你是主子,去什么地方,你决定不就好了。
“不说话那就默认了,”异尘往他那个方向凑近了些,更紧地拽住他衣角。
“……”
听得见窗外的鸟叫,巢中偎依在一起的鸟们低低的咕咕声。
即便是在寒冷的夜里,也很温暖。
第 34 章
最先从呆愣中反应过来的是卫琰,咬着牙,声音都嘶哑了,“一派胡言!我亲手摸到他的尸体,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再次欺身而上。
林残又挡了他一刀,旋身退回书房,在桌上抓了一个黑盒掷于地下。
是用于传信的术法信匣。
卫琰还要追上,突然间顿住了。
“……三里河大捷,灭敌一万。已于昨日签下合约,天军退军,北三城……”
他的脸色陡然苍白。
余下异尘等人也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那黑盒中氤氲而出一股烟气,而后于半空中凝成人影,可不正是一身戎装的雷龙!
雷龙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但那低沉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万分耳熟。
卫琰嘴唇颤抖起来,向着那声音的方向急急摸索着,细长的手指却只能穿越空气里的影子。
“不对,不对……”他一边摸着一边摇着头,“我亲眼,不,我亲手……”
“龙……”他跪趴在地摸索着那黑盒,手覆在上面顺着上方摸索,好似要抓到那缕影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