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个举起手来的动作着实奇怪。
“我没事……”他本是挣扎着要说,然而话音突然断了。
林轻的手挥了起来,兵刃的反光晃花了异尘的眼,接着从自己旁边闪出一个人影,遮挡了视线。
接着便是扑啦啦溅落喷洒在雪地上的血。
异尘半趴半蜷着,睁大了眼睛,仰头向上看着。呆滞了一会儿,原本遮挡住他视线的人影一晃,向一边倒开。
于是他终于能够完整地看见一步外的林轻:手里的剑上滴着血,原本蓝色的眸子里闪着幽幽的别样光芒。
林轻抬脚一蹬便将呆滞的异尘彻底蹬翻在地,踩着异尘胸口,双手执剑,具有影族人特征的脸上,与林残一般冷淡的
表情,道,“伍公子,上头的命令,对不住了。”按剑就要下压。
然而却再也压不下去。
林轻疑惑地皱了眉,但见下面异尘的表情愈发呆滞,但两手却无意识地握住了剑刃,死死紧紧地握住,手心的血沿着
剑尖滴淌在异尘胸前。
异尘的眼睛定定地,只看着先前倒开在一边的人。
替他挡了林轻一剑的袭灭。
静静地卧倒在他身前,黑色的血在雪地上晕染发散。
林轻眉头更加紧锁,想自异尘手中拔剑却死活拔不开。他听见异尘喉管里发出的咕隆声,越来越大。这让他觉得不对
劲。
异尘的手开始发抖,指关节吱嘎作响,爆出惨青的筋块。
“呜……呜……呼……”伴随着喉咙里兽一般的低吼,他面上的神情愈发不正常,眼色从平日里半灰半透明,逐渐转
为深红。
林轻听见更大的噼啪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异尘的身体深处,手中的剑开始剧烈颤抖。
林轻是个反应快的,急忙放手弃剑退出数步,然而让他心脏陡然一停、尖锐地紧缩的嘶吼声已经响起了。他根本不敢
回头看,足下不停的同时,一把将几步外自己呆愣的副官抓推向身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异尘愤怒的嘶吼声和副官的惨叫声同时响起,血和破碎的肉块从身后爆出。紧
随的是更大的灵力波动,仿佛龙卷风一般盘旋耳后炸裂。
不分敌我,方圆十数米,近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卷入那场浩大惊人的灵力漩涡中,有那灵力低下的,当场在半空中呕
出血来。
异尘处在漩涡的中心,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双目赤红,头发飘扬翻卷似鬼怪,十指生出粗长的指甲。
他完全失了理智,就像先前卫琰召唤出的那只爪鬼一般,见人就杀,狂怒的吼叫着、撕扯着只要能碰触到的一切东西
,包括那些被灵力波浪卷到自己面前的士兵们。
一时间惨叫哀鸣声不绝,雪花夹杂着血雨,伴随着呼呼风声与灵力刮动的轰隆声,一副修罗地狱般的血腥景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惨绝而又极致愤怒的吼叫声中,躺卧在异尘脚下的袭灭突然低咳了一声,原本无力垂下的手指蜷曲了起来。
下一瞬,伴随着“邦!”的一声闷响,异尘的嘶吼戛然而止。
灵力漩涡骤然消失,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坠落在地,呻吟声此起彼伏。
自肩及腰的伤口往外不住地涌着血,袭灭艰难地喘着气,将异尘瘫软下来的身子接进怀里,揉着那颗白花花的脑袋上
被他新鲜制造的大包。
他突然警觉地抬起头,十数米远外,还有些站得远或逃得快、未曾遭殃的天军和魔军士兵,一身浴血的林轻也站在那
里面,执着剑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们。
几乎是在林轻移步再次袭来的同时,袭灭已经扬手将匕首射了出去,趁着对方慌忙招架的停顿,抱起异尘向反方向急
急退走。
第 26 章
雷龙现在除了骂娘和杀人,别的什么都不想做。
事实上他也正在做这两件事情。统领魔界三军的总军长,身形高大,一柄火红巨刀挥洒自如,所过之处电光激闪、血
花飞溅,紧皱的额头、满是嗜血与杀意的面容瞧着让人胆战心惊——但没人知道他心里正在竭尽全力地骂娘,用尽了
平生所学的一切能骂的语言。
又他妈中计了!
他原计划率第一军从东路、与西路的黎渊元夹击天军,且自己亲率第一军先锋军绕小路伏击,谁知到了伏击地点,反
而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天军伏个正着!
最为奇怪的是,这次为防军情泄漏,他先前只与黎渊元商议过,只在今晨才公布作战计划,随后立即整军出发。消息
是怎样传递出去?!又怎会传递得如此之快?!
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
然而如今并没有有供他思考的时间,后头大军似乎也被天军拦截,久久不见支援,他与这支人数不多的先锋军队皆被
堵入一个山谷,头顶上雪花夹杂着箭雨,呼啸喊杀声震天。
雷龙扫开直击自己贴身侍从风雪山的一支流箭,再一刀替被三人夹击的他解了围,接着跃身跳上赤色飞龙。飞龙尖啸
一声,拂翼扫开周围袭击而来的兵刃,腾身而起。
“集中兵力,东面突围!”雷龙于半空中向下喝道。
借着翅膀的优势盘踞天空的天军迅速向他聚拢而来,半空中电光闪烁,兵刃交接声刺耳。突然间雷龙一声大喝,惊雷
阵顿起,天空陡然一暗,乌云笼聚——
轰隆一道天雷坠下!
那一瞬仿佛连雪花都停止了挥洒,惨白电光逼得所有人睁不开眼,接着便是啪啦啦的尸体与断翼坠落至地的声音,烧
焦腥臭的气味弥漫整个战场。
下头原本苦战的魔军欢叫起来,群情振奋,皆竭力往东面谷口突围。
然而天军的数量是他们的十倍数十倍,杀不胜杀,仿佛源源不断地自两边逼来。这一战持续一两时辰,白雪皆被黑血
浸染,整座山谷鸦黑一片,横尸成海。
最终余下的先锋军不过数十人,勉强杀出一条血路破出谷口,往大军方向撤退。天军于后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而正在这时,站在赤色飞龙上挥舞巨刀的雷龙突然听见他熟悉的兽一般的闷吼。
他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向下望去。
爪鬼出现在下头厮杀的人群中,两倍于人的身形和凶残血腥的长相万分显眼,嘶吼着折断天军士兵的武器,将他们举
起来撕扯、而后向四周抛掷。
而跟在爪鬼身后的奔兽上,坐着两个人。
赤色飞龙发出愉悦的尖啸声,未等呆滞着的雷龙发令,便展翅向下俯冲而去。
它轰然落地,收起翅膀,如同大狗一般蹲着,两只前爪拍打着地面,摇晃着脑袋冲那奔兽上面的一人发出讨好的齁齁
声。
乘可扶着卫琰从奔兽上跳下来,它便一脑袋凑过去,伸出红通通的大舌头噗啦噗啦舔着卫琰的手,不,几乎一舔就覆
了卫琰整只手臂。
卫琰牵起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笑,丝毫不在意身上被沾染的粘腻,摸索着拍它的脑袋顶。嘴里说着,“大宝,你主子
呢?”
它主子雷龙还在它背上呆呆地站着,箭雨和术法的攻击在他周围炸裂,他却仿佛天地间什么都不曾存在。
只余下眼前这个他朝思暮想的人,仿佛陡然置身幻境,一时间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刚才已经被流箭击中,濒临死亡,才
会有如此幻觉。
直到大宝闷吼着抖了抖背部,不满地提醒他快下去。他才呆呆地从它身上往下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觉自己声音都颤抖了。
卫琰听得几步远外他的声音,忙偏过头去,“龙?!”
他面上露出欣喜和紧张的神情,向雷龙的方向伸出手,“你没事吧?”
雷龙还未维持着刚才的呆滞,脑袋里欣喜得近乎一片空白,两眼定定地看着他,连抬脚过去都忘了。直到看到卫琰抬
起的手,才想到要扑过上。
然而他刚刚动了动身,突然背后一冷。
大脑中一片空白的他毫无防备,被突然间从背后袭来的一柄长剑对穿!
雪白的剑刃带着一溜黑色血液自他胸前冒出。
雷龙被那剧痛惊得终于回了神,咬牙忍住喉口涌上的血液,一手握紧了胸口的剑刃,一抖,对方的手便被震离了剑,
接着迅速回身将手中巨刀拍出。
雷神巨刀直插入对方左胸心脏位置,袭击者未曾发出半点声响便向后仰倒,雷龙摇晃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对方的脸—
—
是跟了他几年的风雪山。
叛徒是他!他心里惊道。怎会是他!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两三个眨眼的时间,雷龙挣扎着回过身,看见卫琰身后的侍卫乘可睁大了眼睛,被这突来的变故所
震惊。
然而看不见的卫琰仍然毫不知情。
“先前跟你通信,听起来状况不大好……”卫琰仍然脸朝着雷龙的方向,回答着他方才的问话,手摸向虚空,等着对
方的搀扶或者拥抱。
“我想还是该亲自来一趟,我不放心……”
那声音比从通信里听起来更加柔软,虽然因为连日奔波的疲惫而带着些许沙哑,但在雷龙耳朵里如同天籁。
他实在是想他想得太苦了。光听见声音,就欲罢不能。
雷龙痴痴地看着他,想抬腿过去,却只能摇晃着倒下。
沉重的身体在雪地上发出“扑”的闷响。
“龙?”卫琰微偏了偏头,奇怪地问。
他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寒风中,两手仍感受不到那早该到来的触碰,面上的神色紧张起来,“龙?你在哪?”
雷龙想说我在这里。
他仅与卫琰隔了几步,短短的几步。
他有很多话想说,譬如你不该来这里,太危险了,譬如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什么都很好,譬如其实你来了我很高
兴,我很想你,天天都想你,见你一面太难了,我不想再做军长,我们一起一走了之好不好……
然而他张开嘴,却只有大股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溢出。
他挣扎着抬起手,想回应对方的摸索。
却最终重重地垂下。
……
异尘犹在噩梦中挣扎。
他有许多年未曾做过这个梦:黑色的血雨,淅沥沥地淋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两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呆坐在血雨
里。
那是他一直想忘记的事情。一直不愿再提起的一个人。因为回忆里只有最终那场血雨,那逼疯人的痛楚哀伤。
他上一次做这个梦,是在五十多年前:
那时,死里逃生的卫琰带着红城来的援兵入了军营,林达冲进来通报消息,打断了他与林残的争执。而后他与林残赌
气了好些天。
最终当然是他憋不住、低声下气地去找林残道歉,要求和好。至于谁上谁下这个问题,暂时就不讨论了,军情这么紧
急,就不要做这些太过激烈的运动了,大不了互相用手解决。
林残虽然是个放不下高傲架子的人,但既然话都摊开来说了,再跟异尘赌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二人都互坦心扉两情
相悦了,何苦再因这些小摩擦伤感情。他与异尘赌气的那几天,成日里看见异尘跟在长相俊逸的红城郡守前后蹭上蹭
下,都快给气疯了。他林大公子确定了关系的所有物,怎么可能还放出去招惹别人!只想着赶快把异尘给抓回来,箍
死在身边。一见异尘来道歉,自然就顺坡下驴。
和解的结果是一个深吻,进一步加深感情。
但那个吻并不太尽兴,因为吻到一半,天军又来突袭。
那一役尤其惨烈,天军来了两员大将,除了先前追击他们的鹰钩鼻将领,另一个竟是天军总军长,似乎是想亲自上阵
、一口气将他们这群临时换权的娃娃军一网打尽。
就在那一役里,他顾着护林残,而袭灭替他挡了天军长的一击。
袭灭的血淋了他一头一脸,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场血雨。
他当即发了疯。
这一疯,近乎重伤了周围所有人,连天军长都觉得不对劲,赶快撤走,最后是卫琰的爪鬼勉勉强强顶住他、吸引他的
注意力,林残和雷龙冒死试了许久,才终于从背后偷袭,将他打晕带回。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梦。不停歇的血雨,捧在手心的头颅,那颗头上大睁的眼睛。
醒来的时候林残守在他旁边,他问袭灭怎样了,得到的消息是伤得很重。
袭灭那次的确伤得很重,比当年他们被赶出伍府的时候重许多,接连躺了三日未曾见醒,臂上和胸前都先后化出片片
蛇鳞——兽人族一般只在濒死时才化出兽形。
他于是跟着三日三夜不吃不喝地守着,看到蛇鳞的时候近乎要崩溃。林残一直陪着他,夜里旁的人都走了,他抱着头
开始哭,林残就抱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晕血么?”他哭得神情恍惚,对林残说。
林残自然只能摇头。
“我晕血是从八十岁那年开始的……”他说。
第 27 章
那些关于某个人的记忆,少有人知道。他从来不回忆,从来不提及。
那个先前被木真真不经意间提到,就让他脸色尽失、头痛欲裂的人——他的姐姐。
记忆里姐姐的脸有一半是模糊的,火烧过的半边面容,被她的头发遮掩,从不示人。印象最深的只有那双隐在发后的
眸子,晶亮,眼色宠溺又柔和。
他幼时丧母,跟着姐姐相依为命,流亡到魔都,在殇情阁定了下来。姐姐做歌姬,他便在厨房里学艺打杂。因为他从
小就面相乖巧,两只桃花眸子尤其勾人,经常便有些客人过来调戏他,要带他出场。
殇情阁不做小倌生意,木真真是个善观颜色的,每每都出面将无理取闹的客人哄得心花怒放,不再找他麻烦。
但那次木真真恰巧被人带出了阁,去某个贵族家献舞。阁里那日又实在太忙,要端给客人的酒水便让他端了去。
那客人不知是哪里来的富商抑或贵族,据说得罪不得,那一日喝得兴起,又是个恋童的,一见他进来,眼睛就亮了。
说不了几句便上下其手,要带他回去,他拼命挣扎,他姐姐在一旁劝阻,客人怒而叫骂,场面乱成一团,连老鸨都控
制不下。混乱中他举琴砸了客人的脑袋,接着便看见对方面露杀意,拔了刀。
一个人挡在他前面。接着就是淅沥沥的血雨,一颗带着长长秀发的头颅啪嗒跌落在他手里,大睁的双目,半边脸上满
是烧伤的痕迹。
血雨好像一直在下,淋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姐姐没了头的瘦弱身体跌在地上,血还在从脖子断口处喷涌。他呆呆地
捧着那颗头,那颗头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他,往日里的宠溺疼爱统统不见,只剩下血色。
那是他第一次的发疯。双目变为赤红,生出长长的指甲,周身迸发出巨大的灵力波。杀了在场的所有人,而后脱力晕
了过去。
他身为一代一代不同族属混血而来的异族,照理说灵力应该十分低下,但就那次发疯之后,灵力渐涨,仿佛身体里某
个高贵的血统被激发了一般。
而那一日在殇情阁隔壁的另家小楼里,冰族长伍宾的次子,二公子伍昀正在寻欢作乐。守在他门外的侍卫袭灭听到了
殇情阁那边的动静,前去查看,在残垣断壁与血泊之中找到了唯一的活口,并在那个小小的男孩胸前发现了标志继承
冰族长血脉的胎记,于是将他带回伍府,报告伍宾。
二公子伍昀一直对面目阴冷、不苟言笑又我行我素的袭灭不满意。这次袭灭生为侍卫,外出时丢下他先回府不说,还
带回个小杂种,更是让他火大,干脆就跑到老爹那里告了一状,声称要不杀了要不赶出去,反正他是不要了。伍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