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我死……?”
淡色的眸中泛起丝丝光芒,他的神情似乎一瞬明亮起来,语气却仍然平静。
“我……曾恨不得亲手杀死你,但是,你死又有何用?伤害已经存在,失去的也回不来了,无颜,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为自己活一次吧。”
前尘往事似乎随着皇朝的覆灭点点散去,原来经历这么多,我心底里仍然希望他是初识那日的柳无颜,雅致风逸,傲然世间。
“司徒!”他惊诧地看我,不曾料到我竟是这般感想,缓缓起身走近我,冰凉的手掌轻抚上我脸侧,“你原谅我了……是么?”
低下头拒绝去想被他囚禁的日日夜夜,胸口的烙印,被迫的欢娱……其实,我不曾真正恨过;其实,我还是希望身边所有的人无论怎样都可以回到最初;其实,我不愿失去任何一个我曾经倾心亦或信任的人,即使被伤害、欺骗、背叛。
“你真傻……”他俯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被他紧紧拥住,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心中酸涩,兜兜转转这么多,此时的他仍是翠波湖上静静弹琴,于万军之中助我的柳无颜。
“无颜……”轻轻回抱,就让一切随风而散吧。
“不管他的真实样子如何,你仍决定追随么?”闷声自颈边传来。
推开他对上恢复冰蓝的眼眸,其中淡淡忧心。
“我相信命,你呢?”半晌,缓缓答道。
他愣住,唇角泛起苦笑,“呵,命!司徒,若命运的走向出自人为,你还相信么?”
摇摇头,“即使如此,也是命运的安排,命中注定无法逃避。”
叹息着,他说:“司徒,你看似文弱,却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坚强。”
是么?我没有回答,或许吧,只是我却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和力量,怎可与他们相比!
“望月留给你,也许不久你我将再合<平沙>。”他指了指旁边的古琴,虽不及幽月,仍是一副难得的宝物。
想起那次合奏时各怀暗思,无奈又悲哀,希望再见之日可以随心而奏罢。
“我跟你出去,墨此时应该已到正殿。”
不再多言,向外室正门走去,却被他拉住,回头,唇上霎时一热,炙热的吻裹住我全部呼吸。
微微挣扎了几下,随即不再动作任他辗转吸吮,汹涌的吻夹带着不经意的悲伤全数传递给我,隐隐含着万千的歉意和无奈。
将近窒息时,他终于放开了我,幽深的眼中是不舍与不甘:
“他若负你,就算付出生命我也会抢你锁在身边,不管你如何挣扎。”
失笑,也只有他,在这种时候还会说这样的话。
“走吧。”示意他跟着我。
“我爱你。”
若有似无的轻声呢喃自身后传来,在室外一片嘈杂对比之中甚是清晰,讶然他坚定的神情,来不及反应时,他忽然挥手击在床边,接着拔地一跃跳进床面露出的机关之中。
“无颜!”
满室寂静,仿佛自始至终只我一人般,轻笑,他终是不愿在墨面前低头,何况用我来换自由?
走到床边将机关复原,转身行到门口,使力推开,迎来满目阳光,微微闭了闭眼,睁开时绽出灿烂一笑:
“墨,好久不见。”
门外的人回应自信张扬,勾起心底阵阵思念的熟悉嗓音如阳光般温暖:
“我来了。”
靠进久违的坚实怀抱,一瞬竟生出宛若梦境的不真实,鼻端俱是心心念念的味道,梦见过多少次这样的温暖,梦醒后却是真实的冰冷……
抬起头贪婪地看他,是你,真的是你!
“你受苦了。”
怜惜的抚触,温柔的话语,令我眼里一热滴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原来是等待此时好好流一流的,呵呵……”边抹去边自嘲着。
“萩……”他紧拥住我。
“司徒。”梓阳眉头紧皱,神色复杂地自他身后走出,一身厮杀过后的痕迹,仍不掩英气万千。
“怎么?赢了还不满意么?呵呵。”看他的神情不禁打趣着,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如何会孟氏异能?列驲呢?难道你也是……?”
“萩,大战刚刚告捷,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你的问题等等再说可好?”
未给梓阳回答的机会,墨重新拉过我低头说道。
皇朝更迭,百废待兴,军心要稳,百姓也要安抚,新的制度更等建立……诸多事情需要他亲力而为,此时确实不是闲话的时候。
“需要我做什么?”
仰头看他,心情飞扬,恨不能时时在他身旁,哪怕只看着也好。
宠溺地一笑,他低声道,“你做得已经足够,需要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有我。”
“可我……啊!”
想要反驳,心口突然一阵剧痛,猛烈得令我无法反应,立时瘫倒。
“萩!”
“司徒!”
两人同时出手扶住我,面上焦急担心。
“找席相远!”墨将我横抱胸前,飞身进屋前对梓阳说道。
低低应声,他快速奔离。
“我……没事……”相远也来了么?真好,他们都平安。
“嘘,安心躺着,我陪你。”
将我放在床上,他握住我无力下垂的手,拂去我额头密布的细汗。
守护者的异能反噬如此之快是我始料不及的,本以为能撑些时日,没想到虚脱得这么迅速!
“墨,我若……”死去,你会一直思念我么?
“你会没事,我不许,神魔也带你不走!”
断然打断我,他神色坚定。
“我会努力。”强忍一波一波的痛楚,因为他的坚定。
很快,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相远慌张的身影撞进视线。
“萩儿!”看到我虚弱地对他笑,云淡风轻的面容掩不住焦急慌乱。
急急搭腕号脉,面色愈加沉重。
“如何?”见他神情,梓阳眉头愈紧。
相远缓缓松开手,望着我并不回答他的询问,异能的使用消耗我的内力和体力,但恐怕如此虚弱的关键还在于之前被那人囚禁时过度透支的体能。
“你怎会衰弱至此?”相远表情严肃,语中带着浓重的责备扑向墨,“你没有察觉么!”
“他不知晓我的情况,我一直被幽禁你也知道的。”
墨的手僵了僵,我安抚地对相远笑笑,不愿他误会墨。
“你……唉……”相远无奈叹息。
“可有方法医治?”墨色瞳眸转向相远。
沉思片刻,他开口,“内力尽失,又体虚衰弱,还需长久调养,且不可妄动真气。”
“内力尽失?!”梓阳甚感惊讶,看了看墨阴沉的脸色,问我,“因为异能?”
点点头,相远难得对我发怒,“你明知会如此,为何还要……!?”
“相远,可以调养说明还没到最坏啊,不要着急。”
笑笑,为何如此相远你应该知晓啊!
他果然沉默,眉头紧蹙望着墨。
墨脸色更沉,半晌,终于化出一声叹息,俯身吻了吻我额头。
“你安心在此休息,我片刻就回。”说罢,起身示意梓阳一同出去。
我点头,勉强半撑起身子,痛楚减退了些,头还是昏沉沉的。
“萩儿!?”
意识的清醒源于相远失控的惊叫!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滑落半开的衣襟里隐约可见胸口残缺的印记!
啊!?忙伸手拉紧,却被墨抢先扣住手腕。
抬头,漆黑的眼死死盯住我的胸口,狂躁暴虐之气瞬间充斥满室!
“段、流、云!!”紧咬的牙关嘣出的名字,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冷酷。
反握住他手,我急道:
“现下不是解决个人恩怨的时候,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墨!”
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转向我,积聚的风暴,嗜血的残忍:
“你不愿他死?!”
摇摇头,知道此时他已不甚冷静,向一边的梓阳和相远使眼色,另两人神色犹在震惊,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示意,无奈只得对墨道:
“已然如此,先处理急待的事情,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
颤抖的手,临近虚脱的冷汗冒出额头,眼皮沉重,心中却仍焦急,并不为无颜的安危,而是为墨近在眼前的危机。
虽然局势已趋明朗,但若不一鼓作气将连域文武诸臣安抚下来,日后必会生变啊!
见我急得满头大汗,梓阳终于自震惊中反应过来,上前拉住墨,沉声道:
“先稳住局势,日后天罗地网还怕不能手刃此人!”
墨脸色阴沉不定,半晌,手腕的压力终于慢慢消失,虽然仍怒气冲天,但我知他已明白轻重。
为我整好衣襟,扶我躺下,他沉吟不语,转身踏门而出。
望着他的背影,心下欢喜,终于助他得到这天下,报了家仇,从今日起,暗堡将不再只存于暗处!
“萩儿,你总是让人如此心疼,却又坚强得令人不敢想象。”
相远替我掖了掖被角,轻轻扯出微笑,想来此时他心中却犹在淌血。
“远哥哥,萩儿的坚强是因为身边有很多爱支撑啊!”
我的付出有墨回应,总算是两情相悦,而他却一直默默为我,不求回报,痛了伤了也只有一个人,坚强的其实是他呵。
他轻轻理顺我散在枕畔的发,面上却是忧色重重。我的身体大不如前,异能反噬之苦只是开始,内力尽失,终生不得习武,本寄望于相远的医术可以留得健康,却未想中途生变,被段流云下药需索,终至如此……
微微泛起苦楚,今后怕是要拖着这幅羸弱的身体度过往后的日子了,墨自不会嫌弃,只是却无端令他们为我拖累,唉……
“不要多想,忧虑生烦恼,烦恼起病祸,不管需要多久多难,我也会将你治好。”
温暖的手握住我的,家人般的关怀,莫名的安心。
“嗯。”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自此刻起,我将幸福地走下去。
第五十三章:尘埃落定
天麓皇朝一扫段氏父子的阴霾悲苦之象,终于迎来新的转折和生机。墨作为民意的代表,天下的归属,进驻奢华的皇宫,从此展开守护者亲政的先例。
段氏在位期间遣返与囚禁过的忠心老臣被墨亲自接回,对于新生的政权,他们的威望以及经验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也是江山稳固的保证之一。
那些买官弼爵、贪婪横行之臣来不及逃走已被势头高昂的百姓五花大绑了斩首示众,墨并没有阻止这近于私刑的行为,反而将他们的家财还于百姓,朝廷分文未取。
而段流云,则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踪迹,纵然暗堡分布之广,消息之灵通也探不到丝毫痕迹。这样也好,至少我熟识的人不会再面临生死。
一切落定,心下只有一事仍高悬无根……
“秋师兄……”
清脆的声音如灵雀,似百灵。
望着眼前的红色身影,我恍若隔世,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秋师兄,我们来看你。”
红影身旁走出一道月白色的人影,颀长优雅。
“红叶……玉清!”
不曾想此时此地能见到他们,这是不是表示他们已然相信我和墨的清白,相信我并未背叛师门!
“不要太过激动,你还在静养。”
肩头落下的手有力却恰到好处地按捺住我欲下床的动作,墨色的眼中淡淡的责备。
感激地望着他,墨,也只有你了解我心中郁结所在。
红叶急走几步来到床边,彼此细细打量,不一会儿她已湿了眼眶。
“师兄,我们误会你了,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呜咽的声音闷闷响起,看到我虚弱的样子更是伤心。
“呵,小红叶已经成亲,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鼻子?”
抬手轻抚过绾起的发髻,身体较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连日来被众人精心照顾,墨除了处理公事,其他时候都看着我,严令我休息;相远则整日泡在药室之内,钻研养生保健之法。我虽仍憔悴,却也感觉大好,红叶久未见我,自是不知这些缘由。
“红儿好容易见到师兄,好端端地却哭什么?”
玉清将她搂进怀里,歉然地向墨点点头。
“师父已经清醒,但因伤及心脉经络,导致无法言语,武功也大不如前,所以将星月门交给玉师兄。”红叶缓缓说道,“师父虽说不出,但我们也得知并非是秋师兄和堡主下的手,师父当时也未看清来人面目,如今想来必是段流云从中使的手段了。”
师父不能说话了?!
呆愣住,心中酸楚,星月门因我受累,也确应将我逐出师门以谢罪……
“玉清虽年轻,武功修为也是门中翘楚,得师父真传最为相似,有他在,星月门无忧。”
看着他们终于走到一起,由衷地为其欣喜,总算是守得云开了。
又闲话了些往事,墨一直陪在身边不曾稍离,红叶和玉清知他担心我劳累,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我却意犹未尽,总想拉着他们再多聊一些,红叶轻轻笑道:
“堡主留我们夫妻小住几日,只怕日后师兄会嫌我们烦呢!”
略略安心,不再挽留,任他们去了,转头望进那人墨色浓重的眼,面上一晒,有些发窘。
“倒是我孩子气了。”
“许久未见,又澄清了误会,话多也是常理。”
低沉悦耳的安慰令我自心里泛起暖意,不同于屋中燃烧的火炉,而是异样的情愫漾开的细腻,与他如此相知相守一世该是多美好的事情。
在重臣民的请愿之中,一切准备就绪,礼官选定吉日将于三日之后为墨举行登基大典。
墨,你我愿成。
似乎因着新局面的欣欣向荣,我的病也一日好过一日,连相远也惊讶我顽强的生命,想来人的意志胜过任何灵丹妙药,是最可怕也最有效的药剂。
见我好转,墨脸上也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整日与我待在偌大的书阁之中,谈论治世为善之道。
深冬的寒冷渐渐消散,不久之后初春的气息即将拂过大地,万物等待苏醒,迎来全新的生机。
热气氤氲的浴池之中,满身湿濡推拒着那人强硬的霸道,面上热滚滚的比池水还要烫,水汽迷了双眼,暗黑的眸牢牢盯住我,扣紧我腰的手徐徐动作,久未经受的熟悉气息催动情丝,心酥麻,身轻颤,被他挑动的爱恋缓缓荡起。
“嗯……”炙热的吻吮过耳畔,劲边,肩头,徘徊在胸口的烙印。
“那里……不要……”避开他扬起的视线,仓惶向后躲去。
不让我逃避,锁住我游移的目光,额头抵住我的,手覆在重叠的烙印上,暗哑的嗓音无比坚定:
“我不会要你忘记,但我会让你每次看到它想起的不再是伤痛。”
心头一热,这人的温柔仍是如此隐讳,却令我欲罢不能。
眼底水雾迷蒙,心头热融融地似有一团火燃烧,他没有问过我被囚禁的日子里究竟被如何对待,我亦不需要那些清醒的回忆、同情的目光,他懂我、怜我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