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夷不知所措,卫征鸿扶着他的后背。不久之后,帐中的动静终于平息下来。秦歇微唤小厮过来送上热水。
那小厮原来是烧水去了,端着水盆走进卧房,却看到秦越夷与卫征鸿站在房中,心里一慌,水盆摔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秦歇微掀开床帐,半坐着往外看去,他的腹部和股间尽是欢爱的痕迹,不过秦歇微显然没有因此觉得羞耻。秦歇微媚眼如丝,黑发散下来,鸦羽一般贴在湿漉漉的脸上,肩颈一路全部是被人啃咬出来的痕迹,有几处啮痕还在往外渗血。他只在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亵衣,腰间一根极细的衣带,穿跟没穿没什么区别,他抬头间看到秦越夷与卫征鸿,不由得一愣。
秦歇微很快整理好表情,低头披上外衣,掩好床帐走下床来,他声音沙哑,微微低头,“夷公子,卫将军,见笑了,请外屋稍坐,我一会就过去。”
“不必了。”秦越夷不再看他,转身即走,卫征鸿拉住秦越夷,依然留在原地,“不好意思打搅到王爷了。”
秦歇微知道卫征鸿是故意的,他也只能摇摇头,“没事。”
离开祜王府的时候,卫征鸿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所看到的,就是秦歇微原本的面目,他原本就是个披着亲王外衣的娼妓,不必觉得惊讶,有些事情你还是早些知道的好,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龌龊。”
秦越夷没有说话,但显然是听进去了。
卫征鸿轻讽地笑了,或许是在嘲弄秦歇微,不过更像是在嘲弄整个世界。
秦越夷当时还没有太明白,在后来的日子里回忆起卫征鸿,这名年少成名却又英年早逝的名将,惊觉卫征鸿对某些事情看的太通透了。其实卫征鸿的夭折是因为却是生无可恋了吧?不过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第三章
秦严跟赫连皇后的孩子顺利出生了,而且是个男孩,取名秦越秀。兴庆宫上下因为皇子的出生而喜气洋洋,然而更大的危机随之而来,因为高柔是不会坐视秦氏宗族枝繁叶茂的。
赫连皇后担心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寸步不离,秦越夷在她的寝殿中帮忙照看着。
一名侍从走过来对赫连皇后和秦越夷禀报道:“皇后,公子,祜王求见。”
赫连皇后跟秦越夷对视了一眼,秦越夷说:“婶娘且安坐,我出去看看。”
自从目睹秦歇微行完房事之后的浪荡模样,秦越夷一下子变得寡言了。他原先所处的世界是干净的,至少是以干净的表象呈现在他眼前的。可是秦歇微让他发觉了原来这个世界还可以是龌龊的,荒淫的,罪恶的。
每当秦越夷早晨起来面对被自己弄脏的床单之后就无比懊恼羞愧,甚至痛恨自己。
秦歇微带了一点礼物过来,他穿着便装,素色长衫外套了一件印染上墨竹图案的大袖衣,低头站在庭院中。他平时的衣服多为交领,能露出一点锁骨,今天却穿了圆领衫,衬领极高,捂得严严实实,就像是在遮挡什么似的。
“王爷。”秦越夷走到他跟前,拱了拱手。
“越夷,”秦歇微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很久没看到你了,有时间去礼泉坊做客啊。”
“小皇子刚刚出生,我在婶娘这里帮忙,没什么时间出门。”
“嗯,”秦歇微又笑了一下,眉眼细柔,“带我进去看看小皇子吧。”
“他同婶娘刚刚睡下,恐怕不大方便。”
秦歇微赶紧说:“那就不要打扰到皇后跟皇子休息了,陛下找我还有些事情,我先去长生殿了。”
秦歇微的背影很是纤瘦,秦越夷看着他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叫他看一眼又怎么样呢?何苦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呢?
秦越夷还是太善良了。
秦越夷回到自己弟弟的襁褓边上,心里烦闷。
秦歇微刚走,卫征鸿就到了。见礼过后,卫征鸿瞧着刚刚出生的小皇子,笑道:“这孩子天庭饱满,是福相呢。”
小皇子手腕上系了一根红线,红线上拴着一枚指环,卫征鸿凝神看着那个指环,忽然说,“这是什么?”
秦越夷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一直戴在身上,送给越秀了。”
卫征鸿说:“越夷,把它解下来,让我仔细看看——这是太子殿下留给你的?”
“是啊……它怎么了?”
卫征鸿回答道:“你看,它上面的图案不像是出自中土,殿下怎么会留给你如此邪性的东西?你那时候这么小,真的能确定那是殿下留给你的么?”
赫连皇后也过来,拿起那枚指环,皱起眉毛,“这东西确实邪性”。
赫连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枚指环我在别的地方见过——高柔戴过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还是在十三年前,他作为世子入京贺千秋节的时候。”赫连皇后跟卫征鸿交换了一个眼神,“越夷,这个指环是怎么到你身上的?”
这枚指环从秦越夷记事起就挂在身上,至于它究竟是怎么来的,秦越夷还真的说不清楚,他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
卫征鸿拿着那枚指环,想要探寻出它的出处,两人便出了赫连皇后的寝殿,一起去见秦严。
秦歇微也在秦严的寝殿中,见礼过后,秦严问:“征鸿有什么事么?”
卫征鸿见秦歇微在,就说:“没什么要紧事。”
秦严看了秦歇微一眼,几个宦官引着秦歇微到其他地方候着,直到秦歇微走远了,卫征鸿才将指环拿出来,“这枚指环,您可见过?”
秦严接过指环,蹙起眉毛,“这指环怎么了?你从哪得来的?”
卫征鸿前前后后地叙述了一遍,秦严用拇指摩挲着那枚纹饰精致的指环,表情莫测,“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秦越夷隐约觉得卫征鸿其实是知道那枚指环所隐含的秘密的,给秦严看并不是因为他想要知道答案,而是向秦严提供证据。就如同,卫征鸿似乎早就知道秦歇微那天在跟人欢爱,却依然把秦越夷引到祜王府,让他亲眼目睹。
秦严看过那枚指环之后,当天便下令杖责秦歇微。
那枚指环恐怕跟秦歇微脱不了干系。
秦严很少没有缘由的体罚别人,倒是赫连皇后喜欢杖责宫人,以示惩戒。杖责留在身体上的伤其实并没有什么,只要悉心调养过一段时间就能康复,难以愈合的是带给人的耻辱感——大庭广众之下脱掉裤子接受杖击,许多宫女在被杖责之后都因羞愧难当而选择了自杀。
秦歇微被打了,很快整个兴庆宫都知道这件事了。大家都说秦严是打给高柔看的,也是打给所有投靠高柔的人看的,不过秦歇微受伤之后,高柔那边没有表态,甚至没去看秦歇微一眼,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三叔公去祜王府探望了一番。
秦歇微一直在府中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第四章
端午节的时候赫连皇后在宫中设宴,而且,许久不露面的秦歇微和高柔全都到了。
秦歇微比上次见时还要清减一些,益发单薄,他穿了一件新制的深衣,体态风流,面容美艳。秦歇微一个人站着,没有人过去同他说话。
秦越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你的伤……好些了么?”
秦歇微低头看着他,温和地说:“嗯,已经好了。”
“叔父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秦歇微笑着摇摇头,秦越夷早就已经发现秦歇微的脾气温吞如水,永远不会动怒,继续追问道:“是因为……高柔吗?那天那个人……是高柔……是吧?”
秦歇微看着秦越夷,似乎是有满腹的话要说,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越夷……不要问了……”
“为什么要这样?你不必如此的。”
“没有人强迫我……所有的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秦歇微双眼微弯,看上去极为温柔。秦越夷呆呆地看着秦歇微,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抿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这个时候高柔到了。秦越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出乎意料的是,高柔面容端正,几乎称得上清秀了。不过肩膀极其宽阔,人也是气势十足,看得出来是武将出身。高柔看了一眼秦歇微,两人互相点头算作招呼,没有交谈。
秦越夷没有从高柔的表情中看到类似于柔情一类的东西,他问道:“你这样,值得么?”
秦歇微又笑了:“我不知道……不过,值得不值得,很重要吗?我没有其他办法啊。”
入席之后高柔跟秦歇微的席位挨在一起,秦越夷终于察觉到一丝反常——一向不愿露面的高柔竟然出现了,而卫征鸿却不知去了哪里。
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乐声起,衣着华美的舞姬舞动衣袖,款款行来。
高柔侧过头,低声对秦歇微说了一句话,秦歇微先是一愣,很快笑了起来。秦歇微的五官原本就相当精致出色,经此一笑,风姿倾城。
秦越夷莫名地心口一紧,他抬头看了一眼秦严,秦严表情平静,看不出端倪。秦越夷向坐在他上首的三王问道:“叔公,卫叔叔怎么没来?”
三王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想必随后就到。”
酒过三巡,宴行正酣,殿外却忽然传来兵马辘辘的声音,一队侍卫冲进来将秦严护在中央,群臣惊慌失措,不明所以。
殿外传来喊声,似乎是“杀高柔,诛反贼!”一声比一声清楚地传至殿中。
秦越夷赶忙扶起身边的三王爷,三王爷直起身,苍老的脸上却没有疲乏之态,神情冷峻。
秦严向前迈了一步,赫连皇后抱着小皇子站到了秦严身后。
乐师早就放下乐器,舞姬们退到一旁,抖做一团。宾客们纷纷站起身,高柔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
高柔面无表情,不时有人偷眼看他,但都因慑于他通身上下的煞气而匆匆别开眼睛。
然而率先走出殿外的,不是秦家的人,而是贵族男娼秦歇微。秦歇微步态优雅,不动声色地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没有人觉得突兀。
卫征鸿坐在马上,面如冠玉,他把目光落到秦歇微身上,“高柔呢?”
秦歇微一反往日的温柔模样,沉下脸来,“卫征鸿,你擅自带兵入宫,这是想造反了?”
卫征鸿表情镇静:“怎么?还想颠倒黑白?今天要杀的就是造反之人!高柔人呢?!”
“卫征鸿,你这是在忤逆本王。反了你了!来人把逆贼卫征鸿拿下!”
卫征鸿拔出剑,“秦歇微与高柔意图谋反,臣奉旨而来,杀!”
秦歇微拔剑抵挡住卫征鸿的攻势,与他缠斗在一处。卫征鸿在马上,秦歇微吃了不少苦头,身上几处都见了红。众人都没有想到秦歇微会在此刻出手,不过料定秦歇微是在螳臂当车,必死无疑。
不想几招过后,情势发生了逆转,秦歇微砍掉了卫征鸿的马蹄。卫征鸿手下没有想到秦歇微这么勇猛,冲上来试图一起杀掉秦歇微。
秦歇微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不停有血液从他体内流出滴落到地面上。
卫征鸿似乎也看出来秦歇微支撑不了多久了,他跳下马,想要一剑取了秦歇微的性命。
就在卫征鸿松了一口气的空当,秦歇微死死咬住下唇,猛一纵身,把剑插进了卫征鸿的胸膛。
卫征鸿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歇微,头一歪倒在了地上。秦歇微也已是强弩之末,一手拄着剑,一手捂着腰间的剑伤,摇摇欲坠。
另外一队人马冲将进来,与卫征鸿的神策军混战在一处。秦歇微撑着一口气,杀出神策军的包围,与自己的人马会和。神策军群龙无首,很快失去了优势。对抗渐渐变成屠杀,神策军一败涂地。
高柔越众而出,声音冷冽,“反贼卫征鸿现已伏诛,其余党众归刑部处置。”说罢转向秦严,“陛下,您受惊了,回寝殿歇息去吧。”
秦歇微身上的伤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他走到秦严跟前,有气无力地:“陛下,我送您。”
秦严面色惨白,他忽然扬起手,狠狠抽了秦歇微一个耳光,秦歇微晃了一下,晕倒在地。秦严夺过秦歇微手中的剑,抬手便刺。
高柔原本是冷眼旁观,发现秦严是真的要取秦歇微的性命,甩开马鞭弹开了秦严的剑锋,不过还是晚了一步,秦歇微的颈侧又添了一道伤。
高柔挥了挥手,侍从抬着昏迷不醒的秦歇微匆匆下去医治。
第五章
秦越夷被软禁在兴庆宫中,几日之后,秦歇微登门求见。秦歇微重伤未愈,面色憔悴。秦越夷冷冷地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歇微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我们坐下说话,好不好?”
秦歇微身体虚弱,似乎不能久站,秦越夷才注意到这一点,微微颔首,秦歇微坐下来,吩咐身边的侍从说:“把他们都叫过来吧。”
不多时,安排在秦越夷寝殿的侍从们集中到庭院之中。秦歇微扫了众人一眼,语气轻柔:“公子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原先的人留下,余下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监视秦越夷的侍卫首领没有迟疑,受命离去。秦歇微复又说道:“好了,大家去做事吧。”
秦越夷疑惑地看着秦歇微,秦歇微站起身:“卫将军现在狱中,你若是想去见他便去见吧,他们不会阻拦你的。”
“……嗯。”
“我先告辞了。”秦歇微躬身,向秦越夷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秦歇微离开秦越夷的寝殿之后,向秦严的寝殿走去。秦歇微忍不住摸了摸颈侧的纱布,轻轻叹了口气。
秦严现在大概已经恨透自己了吧?已经到恨不得自己去死的地步了吧?
阳光正暖,秦歇微却平白抖了一下。身边的侍从见秦歇微神色不对,低声唤道:“王爷?”
秦歇微回过神来,放慢了脚步,继续走向秦严的寝殿。
高柔在秦严的寝殿也安插了侍卫,这一步走得有些急了,无异于授人以口实,难以服众,秦歇微还得自己收拾这些烂摊子。秦歇微将侍卫的头目叫来,吩咐他们离开兴庆宫。侍卫显然是事先得了高柔的命令,即时领命而去。
秦歇微在庭院里站了一站,秦严身边的宦官走近对他说:“王爷,陛下叫您进殿说话。”
秦歇微叩首行礼之后,伏在地上等秦严叫他平身,秦严却迟迟不出声,殿内一时静谧得阴森。
秦歇微知道自己这么跪着,坚持不了多久,果然很快就感到一阵晕眩。秦歇微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还不如就此晕过去,打破现在的僵局。
秦歇微正在想着,忽然间觉得秦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秦严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人都撤走了?”
“是……”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我是过来……服侍您的。”
秦严眉峰微蹙,“不必了。”
秦歇微继续说道:“陛下,我是过来保障您的安全的。”
秦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身材瘦削的青年,心思一动,走到秦歇微的跟前,“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歇微抬起眼睛,望着秦严。秦严忽然失神了——秦歇微的瞳孔极黑,黑得有些妖异了,仿佛用眼睛就能施展妖术,夺人魂魄。秦严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秦歇微复又垂下眉目,回答道:“我是来保障陛下的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