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尚未恢复所有自主能力的余一然同学在江爷的豪宅里歇了一天以后,百无聊赖。江宪一大清早起床,便亲自帮他把涂了药,再把纱布换了。余一然趴在床上忍无可忍地飙泪:“姓江的,你难道就不能请专业人员来帮我处理么!”
江宪横了他一眼:“在医院跟几个护士小姐眉目传情很过瘾是不是?”
“总是跟荷尔蒙指数太高的中年男性在一起会导致内分泌失调的。”
“噢?”江宪的手指险险地划过他的侧腰,“你说的是哪位中年男性?”
余一然又痛又痒,被老混蛋另一只手掐牢了动弹不得:“我……我是说……台里那个老家伙。”
江宪轻笑一声,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我在想,上次放了你鸽子,是不是应该重新找个时间弥补,带你出去走走?”
余一然瞥了眼江宪的手机,被特别关了震动却还在不停地闪烁:“不敢劳您大驾,再说我现在腿脚也不利索,去哪儿都是四十五度角仰望风景,没意思。”
江宪帮他处理完,绕过腋下把他轻轻地扶了起来,语气忽然沉了下来:“余一然……说句实话,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要补偿你。我不想保证什么将来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至少你要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要是想说,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我就扇你的耳光。”
江宪看着他眼睛里的执拗,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严肃又被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个不良少年?”
“现在也不晚。”余一然把手机递给他,“回去公司吧,别把生意搞垮了,回头赖在我身上,我一概不负责任。再说……你他妈的不是说要养我的么?”
江宪想了想,果断地转身去换衣服。刚到门口,余一然叫住他:“江宪……你真的要离婚?”
“我要是不离,怎么腾出个位置将来去国外把你的名字给填上去?”
余一然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嚷了一声:“那我要是跟你分手,能分到多少财产?”
“婚前我就做了财产公证,蒋雨燕拿不到的东西,你一样拿不到。不过,你跟她不一样的是,我的,便是你的。”
余一然一口气几乎吊在了嗓子眼,等江宪已经走出门的时候,忽然又叫了起来。
老混蛋不堪其扰地重新回来:“狗崽子,你耍我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说完?”
余一然直起身板,不卑不亢:“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一个人在家,还真的挺无聊的。”
江宪皱了皱眉,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床边,然后二话不说把他给扛了起来。
半小时后,置身于江宪办公室的余一然一脸愁容:“江爷,我就是再无聊也没说要来观摩你工作啊?”
江宪检查着电子邮件,游刃有余地回了他一句:“你以为我真有空陪你出去玩?”
“……”余一然扭头就推着轮椅到门口,“我要回医院。”
过了没几天,余一然终于是恢复到了能下地祸国殃民的地步,江宪还真的认真起来,把手头上的事交待完,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打算兑现之前的承诺。还没心平气和地商量出去哪儿,余一然他妈的一个电话,让计划又一次没赶上变化。
当时余一然就是趴在客厅沙发上接的这电话,江宪霸道地把他的手机按在茶几上开了扩音。他妈的一席絮絮叨叨,总结中心思想,就是给他儿子物色了一位姑娘,等着他回去见一面。余一然说,忙,回不去。他妈说,再忙也不能忘了娘。再说,经了一个雨季,咱家屋顶也该补补了。
最后,江宪替他挂完了电话,眉毛一挑:“你妈给我找了个情敌。”
第二次回去,还是坐着江宪的车,只是身份不同,坐在副驾驶上的底气也足了。
可到家了以后,余一然反而心虚了。不再像上回那样,既然清白,便无所顾忌,就算滚一张床也能坦坦荡荡。所以余一然他妈又见到年轻有为的江宪把自己儿子送回家的时候,只多问了一句,余一然就已经口吃了。
江宪站在狗崽子背后,拿手指抵着他的后腰,笑得平易近人:“阿姨,余一然现在在替我干活,出差路过这,就顺路来看看您。”余妈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余一然趁他娘不注意把人给踹进屋:“谁他妈在给你干活了?把话说清楚。”
江宪从容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余一然的裤裆。
白天余一然他妈在卫生站里忙,地方尽管小,但病人一年到头也不见少。余一然带着江宪在那待了会儿,想帮个忙吧,却被数落越帮越忙。刚好有个发烧吊针的孩子在那,六七岁刚上学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手背肉肉的缘故,小护士替他扎针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小家伙涨红的脸立马爆发了。
爱管闲事又爱逗小孩的余一然第一时间上前去安慰小家伙,结果小胖非但不留情,闹得还更凶了。江宪站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来,叔叔给你吃糖。”
余一然听见那话,就像听见一个坏叔叔在诱拐小男孩,再瞥见他手心里捏着的一个安全套的时候,恶狠狠地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江宪幡然醒悟,重新掏出了一个泡泡糖,那孩子把糖放进了嘴里嚼了几下,总算是不哭了。
等小胖吊完了水,便有人来接他。江宪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看见余一然跟一个女孩聊得喜笑颜开,表情立马严肃了起来。正巧余妈进来了,殷勤地作了介绍人,江宪算看出来了,那姑娘就是余一然他妈给相中的未来媳妇。
姑娘姓陈,叫陈妍,大学刚毕业,比余一然小不了多少,觉悟却很高,学校安排实习的时候便主动来了这个小县城教书。平心而论,余一然要是性向正常,没有人会觉得这两位适龄男女有什么不合适,包括江宪。
小胖是陈妍班上的孩子,父母在外做生意,放了暑假一个人在家,家里的老人也已经行动不便,于是姑娘就帮忙照看。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陈妍要接孩子回去,余妈便暗示儿子去送送,余一然偷偷地瞟了眼江宪,见他一副貌似并不在意的模样,于是索性理直气壮地当了回王子,护送姑娘回家。
这一送,就送到了晚上。江宪跟余妈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小子还没影,江宪闷闷地吃饭,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余一然怎么还没回来?余妈的心态自然不同,乐呵呵地夹了快红烧肉给小江:“年轻人处对象嘛,让他们去。”
余一然踏进家门的时候,江宪正提了行李打算上宾馆住,余妈热心地挽留,作用却不大。见余一然回来了,江宪忽然摸了摸口袋:“阿姨,我忘带身份证了,看来还是得打扰了……”
余一然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扒了衣服去冲澡,江宪把门带上,第一句话便是:“裤子脱了,站墙根去。”
还没等余一然动弹,江宪已经身体力行地把他给摁到了墙上,手指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摸了一把。
余一然瞪他:“流氓吧你就。”
“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干不应该干的事。”
“什么叫不该干的事?我到你手上的时候就是清白的。”
江宪抬起头,狡黠地笑了一下:“骗谁呢,你跟苏孟昭没玩过?”
余一然虽然被老混蛋摁着手腕举过头顶、摆出一副淫荡有余的模样,但仍然有闲情逸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对方的嘴唇:“那我想跟你换个位置玩,有兴趣么?”
江宪抹了一下嘴角,突然避重就轻地拐了个弯:“你什么时候给那个姑娘发好人卡?”
“年纪一把,还知道给人发好人卡?先发你一张试试?”
“老流氓也属于好人的范畴之内?”
“……”
第二天江宪下到院子里的时候,余一然正爬在屋顶上。江宪瞥了一眼堆在地上的瓦片:“喂,你这么弄得弄到什么时候?”
“放心,误不了吃晚饭。”余一然刚说完,她妈已经在门口喊了,“在家待着,跟我妈去看个老太太,风湿又犯了,闹得惊天地泣鬼神。”
江宪打着哈欠:“我开车……送你们。”
“别了,那老太脾气怪得很,见不得生人。”余一然踩了一半的鞋子,跑出去没几步,又折了回来,“这儿的东西你别动,千万别动啊。”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等到日上三竿余一然回来的时候,完全地傻了。院子里那栋最旧的小楼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屋顶上几个工人正忙着帮新的瓦砾铺上,底下的几个还在训练有素地刷墙。余一然嗥叫了一声,冲上前就把其中一个直接撞翻了。江宪出来的时候,只听见那小子撕心裂肺一般地吼自己的名字:“江宪,你他妈的干的好事!!”
江宪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指顶住他的肚脐:“谁强奸你了?”
余一然眼睛像被挠肿了一样犯红,见老混蛋主动现身了,深深深呼吸了两下:“他们是干吗的?”
“我叫来的,既然要修就修好一点。”
这屋顶上原先的瓦呢?”
“拆了,扔了。”
第四十章
余一然指着被涂成白色的墙:“那又是怎么回事?”
“师傅说太旧了,上一层防水涂料,不容易渗水。”
“我是问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干这些事?!”
江宪完全不明白这小子怎么突然炸了,顺着自己的逻辑思维,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事情怎么做更好,就该怎么做,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更不想你太累。行了,洗把脸吃饭,想想一会儿上哪儿兜兜风?这一片你熟。”江宪说着去拽他的胳膊,余一然蓦地甩开了,眼神笔直地盯着他。
“江宪,你总是这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你主宰的?”
江宪抬了抬下巴,指着余一然:“你的事,我怎么不能管你了?”
“我说了我自己来就行了,每年这屋顶都是我修的,你听不懂是不是?”
“你还真准备每年特地回来一次就为了修这个破屋顶?余一然,省钱不是这么省法的,这楼太旧了,你要是真想你妈高兴,回头拆了重新盖吧。”
“拆了重盖?江宪,你别总觉得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你别动不动就用钱砸我行不行?”
“我砸你了么?”江宪越来越不明白这小子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地较真,就像被哪种念头附了体一般咄咄逼人,“哪一回我诚心诚意地想帮你,你是心甘情愿地接受的?觉得跟我划清界限,不依靠我,你就是纯爷们了?余一然,你有给我一点面子么?你能让我有一点罩着你的成就感么?”
“控制,江宪,说白了,你就是希望什么事什么人都在你的控制底下,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余一然退后一步,老混蛋就逼上一步,太阳就在头顶晒的炽烈,烧得他的喉咙口快没有了理智,“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等着被人安排、被人捏圆了揉扁了。你江宪愿意的事儿,你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每一个人都该上赶着为你去做;你不想要的东西,就是掰断了都不允许它弯成别的样。但凡你能尊重一点别人的想法,当年你就不会把人给逼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余一然说到这的时候,忽然沉默了,江宪怵在那,脸色也突然地变了:“你说什么?余一然,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不想要的东西……”
“不是,后面那一句!”连江宪都没意识到,自己捏着余一然下巴时的表情有多么穷凶极恶。
毫无征兆地,余一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江宪一个趔趄,几乎摔在了砖墙上。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小子已经撒腿跑了,跑得仓皇而莫名。
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刻,江宪仍旧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忽然之间,像被人灌满了炸药点燃了导火线,彼此间的对话变得针锋相对。他跑出去追的时候,余一然已经跑远了,竟然堂而皇之地开着他的车就这么跑了。江宪泄气似地蹲在了路边,想找回一点怒火中烧的感觉,却反而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自从遇见了这头倔得让人发疯的狗崽子,狼狈的时候越来越多,江宪总有一种预感,指不定哪一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余妈晚上走出卫生站的时候,看见江宪就在门口,有些诧异:“哟,小江啊,怎么跑这儿来了?”
“没什么,出来走走,就走到这儿了,陪您回去?”
余妈揣上了包,跟着江宪沿着公路一路走回去:“吃过了么?”
“吃了,泡面。”
“泡面?余一然那小子呢?偷懒不做饭?”
江宪忽然不说话了,等走过了一个电线杆,才说了实话:“他不在。”
“出去了?跟陈妍一块儿出去玩了?”
江宪又不说话了,再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没。”
“那能跑哪儿去?”
老混蛋不说话了,忽然鬼使神差地去摸口袋,什么都没摸着,半晌才明白过来,都戒烟了,还突然起了这念头,真是不中用。然后忽然有一个瞬间,非常微妙,一闪而过,江宪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戒烟,就因为余一然,就因为那个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他狂妄自大的家伙?就因为那个说到痛处便肆意地揭他伤疤的人?
“一会儿回来我好好说说他,领导啊,你可别随便就开除他。”余妈笑着追上来,江宪愣了一下,迟钝地摇了摇头。
老混蛋不知道余一然是怎么那些事的,只是回想起那小子甩开自己跑的时候那个倔强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余妈坐在厅堂里看了整夜的电视,看到外头的知了和蛐蛐都快要睡着了,还强打着精神撑着。江宪从二楼下来,坐到长辈跟前,陪着看了一会儿。每年夏天一到全国的学生都放假的时候,电视台便坚持不懈地反复播出那几部经久不衰的连续剧。江宪看着屏幕上的许仙、法海的前世今生、纠缠不清,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阿姨,别等了,回屋睡吧。”
余妈这才按下了摇控器开关,看着江宪淡淡地道了一句:“看见后院那小屋,我就知道余一然今晚上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江宪更不明白了,觉得这母子俩简直是在给自己出谜题。
“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惯了,就容易絮叨。阿姨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最起码,我得让你理解,余一然生气是有原因的。”
“其实这个家先前根本没有这么大,没有前边这个楼,也没有余一然现在住的那个小白楼,有的只有后院那间破房子。二十多年前我毕业被分配到这个穷乡僻壤的时候,内心充满了不甘。那时候的条件比现在还要差上百倍,从外面通进来的路还是一条泥泞的小路,我和另一个女同学下了火车、坐上长途大巴,再一路跟着拖拉机进来,面对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子,想到未来的生活要从这里开始,并且看不到头,每天起床的时候都是一种怨天尤人的感觉。没几天我就病了,高烧持续几天。我们卫生站里有一个年轻的大夫,比我们早来两年,是从这里走出去上大学毕业了以后又回来的,性格内向,很少和人说话。那些日子烧得迷迷糊糊,只记得他每天来看我,叮嘱我吃药。他是个耐心的好医生,而我却不是一个好病人,所有人对于我不吃药都没有辙,只有他耐心地坚持到哄我喝下为止。后来病好了,自然而然和这个男青年认识了,后来这个人就成了余一然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