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然 下——混世精灵

作者:混世精灵  录入:11-05

“那个时代谈对象是很单纯的事,因为什么都没有,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能在一起做的事情很多。我们无非是一起去远一点的山里走走,或者晚上,坐在屋顶上看看星星聊了聊天,就自以为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余阿姨顺着门帘指了指后院,“那时候,他家里人都住在老宅子里,他为了照顾卫生站,就一个人住在这。”

“谁都不会想到之后的事,我有了余一然,他却因为在去外省学习的路上遇到车祸突然离开人世了。”

“伤心、难过、痛不欲生,都经历过了以后,便觉得留在这可能才是我唯一的归宿。所以最后我在这把余一然给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答应家里人帮我调回老家。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真的很任性,结果余一然也好像像我更多一点,倔起来的时候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时候余一然过得并不好,我们一直住在那个屋子里,虽然周围的人家的条件慢慢地都在变好,我们却一直没有重新盖房。那时候人的思想还很保守,他没有爸爸,在孩子堆里总是被嘲笑的那一个,但余一然从小脾气就很倔,宁可不跟那些孩子玩,回来闷在家里帮我干活。每年雨季过了以后,我都会把家里的屋顶重新整修一遍,有一次,余一然也问我,为什么我们有钱也不住新楼呢?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沉浸在过去,一直一直都好像觉得这所房子在,他爸也就在我们身边,所以后来我们有了新房子,只是余一然也明白了我的心思,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不说,他也会替我把事办了。”“其实这孩子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粗犷、那么没心没肺,从小到大,他一个人的时候很多,我忙完了再去找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在用行动告诉我,其实他一个人也可以很开心。”余妈说的这的时候,看了眼窗外,风吹过以后,夜变得更静了,“余一然说话常常不饶人,不了解他的人往往受不了他的冷嘲热讽,小江,我猜你也是一样。因为面对那些毫不留情的童言无忌,他已经太早学会了自我保护,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我有时候跟他开玩笑,再这么下去,没一个姑娘会受得了,你就等着当新世纪的剩男吧。余一然偏说,那样不是很好,省得我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可是他一个人的时候,却从不说自己寂寞。”

“说了这么多,好像说了一个很无聊的故事。”余妈站起来,走到窗口,“好像要下雨了,以前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在下雨之前去湖边看蜻蜓。”

江宪回过神来:“那湖离得远么?”

“不远,他走一个上午也就到了。”

第四十一章

余一然在湖边发了半天的呆,然后在太阳落山以后躲进车里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饥肠辘辘地醒过来,余一然终于找回了一点不能亏待自己的意识,到对岸的点心铺饱饱地吃了一顿早饭。这么多年过去了,先前清静的静湖早就变成了风景区,附近建起了度假村和小洋房,唯独这个小铺子还在,只是老板也已经从黑发变成了白发。

余一然就着馒头喝了三大碗豆腐脑,还没嫌够,听见背后老板招呼客人的声音,差点噎了一口。余一然回过头,果然看见那混蛋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他背后。可要不是声音,余一然恐怕第一眼还认不出来这一裤腿泥的农民工是又他江宪亲情出演的。

余一然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都认出了对方。然而余一然却在下一秒把头过转了回去,低头扒豆腐脑,举手要嚷了一句:“老板,再来个肉包!”

江宪真的走了大半夜到了这鬼地方,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事让他上火,以至于负能量积攒得过多,一气呵成地全部化作了实际行动。这会儿,他是累崩了,浑身的精气神都快耗尽了,就差气若悬丝,一命呜呼了。

江宪坐在那趴了会儿,一闭上眼,全是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一系列事,过电影似的全跑了出来。回想多了、久了,什么感觉都变得客观、理智了。一下午,他坐在余一然的屋子里,翻他小时候的那些东西,内容并不多的相册,每一张和他妈的合照都照得阳光灿烂、趾高气昂。还有那些散落在抽屉里的笔记本,记录着那个年代余一然在纸上抄下的席慕容或者北岛。江宪不由自主地笑了,忽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以前所认识的余一然是那么单薄。他所看到的现在只是这个倔小子的一部分,它们的背后还深藏着那么多的故事和颜色,就像,就如同自己一样。

余一然坐在那心安理得地啃完了肉包子,然后微微地侧过头去假装眺望风景地从余光里向老混蛋的方向瞄了一眼。老板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上前替他倒了杯水,又殷勤地问他要吃点什么,余一然却见他低调地摇了摇头。

“喂,以前没发现你有不吃早饭的习惯阿。”终于,余一然厚着脸皮翻身坐到了老混蛋的对面。

江宪抬起头,脸黑得就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话还没说出口,肚子先叫了一通。

余一然好不容易把笑忍在喉咙口:“老板,来一碗豆腐脑,再来一打包子。”

江宪猛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腕:“我出门太急,没带钱。”

“……”余一然愣了一下,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不出来了,他把手腕抽出来,反客为主地握了握老混蛋的手,旋即从快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摔在江宪面前,“行了,你难得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我没理由不好好把握的。老板,再来个你拿手的煎饼。”

江宪没说什么,东西上来了,就一气地胡吃,等把一桌的早点全部扫进了肚子以后终于是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余一然一直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他,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张纸巾替他抹了把嘴。等他这么主动自觉地献了宝以后,余一然后悔了,因为满血复活的江宪同志非常暴戾地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拽。

余一然被推推搡搡地踹进了车里,江宪只问了一句:“这儿最近的宾馆在哪儿?”

余一然挑了挑眉,指了指前头,不明真相。老混蛋开得快要飞起来,到了以后再把余一然拽下来,压了身份证,奔进了屋子就直接进了浴室洗澡。

余一然坐在床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还没缓下来。实际上,直到咽下第一口温热的食物的时候,余一然都不知道下一次见到江宪的时候该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是忽然之间,他就出现了,就像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江宪湿着脑袋出来的时候,连个裤衩都没有穿。余一然倏地一下替他把窗帘拉上,下一秒,已经被老混蛋整个扑在了床上。

余一然想说话,可是被江宪死死地压在那儿,胳膊圈着他的腰的力量比任何时候都要蛮横。江宪的呼吸发沉,像是在他耳后贪婪地摄取着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可余一然好像听懂了什么,怵在那,忽然地安心了。

过了好久,余一然才终于问了一句:“睡着了?”

“没。”江宪的声音短促而犀利,“洗干净了,才好收拾你。”

“……”

“余一然,我不是说过么,你要敢赶跑,我就打断你的腿。”江宪依然抱着他,说话的声调就像死里逃生后的死里逃生后的顿悟。

“我怎么记得……你说的是如果我跟人跑了……你才会……”

“跟别人也好,你自己也好,都不许……”

余一然语塞,好像突然之间,他察觉到江宪的霸道可以变成让人难以抗拒的任性。这个自称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般靠着自己,脉搏烙在他的胸口,才会感到心安。

人是太容易从过去的经历和体验中学习的动物,等余一然冷静下来了以后,才意识到离开对于江宪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这辈子没有少说错话,然而不经大脑思考以后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却在不经意间揭开了老混蛋过去的疮疤。

江宪靠着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了好久,等余一然被压住的胳膊彻底发麻以后,这家伙才终于舍得起来。余一然见他醒了,一双怨念的眼睛一直瞪着他。

江宪仁慈地把上半身从他身上挪开:“几点了?”

余一然继续瞪他:“你睡觉的时候能别流口水么?”

江宪睨了眼他脸颊上若隐若现的水渍:“我以前没这习惯,问题应该出在你身上。”

“我怎么了?”余一然一个激动就坐了起来,跟下半身还贴在自己身上的老混蛋鼻尖碰了个正着。然而更要命的却是,某些敏感部位的接触。余一然顿时自我领悟,老老实实地停在那不敢轻举妄动了。

江宪盯着他看,那双眼睛里难得的带着含糊的温柔,让余一然感觉很不习惯。

江宪的唇滑下来,在他的嘴角上轻轻地一掠而过。余一然不自然地合上眼睛,以为会发生什么,却迟迟没有下文。

睁开眼的时候,老混蛋已经抓了他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起来,帮我上街买一套衣服。”

余一然挑了挑眉:“你的衣服呢?”

江宪顿了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才绕了个圈子:“你小子跑就跑了,竟然还敢开着我的车离家出走?你妈说你来了这狗屁湖边看风景,大概晚饭的时候,我喝了点小酒,神智有点不清,趁着雨后空气还不错就徒步跑了出来。谁他妈知道这一路这么远,我跟着手机地图走,就走上了过年的时候跟你回家走的那条路。”

“说这么多,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们这太欠发达了,那沟到现在还没有填上。”

“……”余一然思考了一秒,猛地笑出声来,整个人卧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江宪的脸黑了一半,揪着他的衣领拽了起来:“很好笑么?”

“好……好笑……但凡……有脑子的人……都……都不会在同一个沟里摔第二次。”

最后,江宪是穿着大裤衩和印着脑残的国产动物片中的某只人气很旺的小羊的大T恤走上街的。余一然跟在后面,憋着笑,就这么一路跟上了车,再下车。近黄昏的时候,江宪挑了个山头,那上头有棵历史悠久的老树,他们就坐在那发了一会儿呆。

那底下看得见湖,余一然托着下巴,他知道江宪有话要跟自己说,就等着他开口,可也不知道自己应付不应付得了。

这个时候,山上已经变得凉快,风一吹,心坎里都是安静的。江宪把余一然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半晌,终于开了尊口:“余一然,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别总想着一个人跑,回头打我一拳,打趴下了,解气了,咱们俩再好好谈谈。”

余一然乐呵呵地笑:“你不应该先把我揍一顿,回去再摁在床上好好教训一顿才对么,江大爷?”

江宪揉着他的后脑勺:“又不是你犯错,我凭什么教训你?”

“你真不生气?”

“跟个孩子,还计较什么?”

“谁他妈是孩子?”

“咱妈说了,我们一然,从小一个人惯了,可那是被迫习惯,寂寞伤人。”

“谁他妈是你妈?”

“余一然,你从小就就是一个人,我也是一样寂寞怕了,咱们俩半斤对八两,赶紧把前史交待了,踏踏实实过日子得了。”

余一然像被半痒不痛的爪子挠了一下一样:“谁寂寞了?”

“行了,别逞强了,你妈都把故事跟我说了。”

“切,我妈就爱夸张,老混蛋,你知道什么是寂寞么?寂寞跟孤独有什么区别?”

“别以为你多读了几句诗就能跟前辈咬文嚼字。”

“寂寞的感觉……是爱的人不在身边。”

“……”江宪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觉得有意思:“那我昨晚上,就挺寂寞的。”

第四十二章

余一然也愣了一下,心里就像被夕阳烫了一下,不可思议,可嘴上还是不饶人:“谁准你寂寞了?你问过我了么?我同意了么?”

“同不同意,已经由不得你了,晚了。”

“你那擅作主张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了,病入膏肓。”余一然扬起头,瞪着他的眼神张牙舞爪。

江宪捏着他的下巴便窜进嘴唇里舔了一圈:“什么时候知道秦皓的事的?”

咯噔一下,余一然的心又悬了起来。老混蛋已经用言行一致先检讨了自己,走了几个小时胡子拉碴、不顾形象,现在轮到他了,表现得好,顺利走过独木桥,表现得不好,不淹死他也多喝几口脏水。于是余一然在短暂的迟疑里一再纠结,触到雷区总是得小心翼翼,因为他实在猜不透安全穿越的密码究竟是交待还是抵抗。

最后余一然选择了以牙还牙地绕圈子:“自从上一次你妈来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开始在意了,江宪,你说你有这么丰富多采的前史,我能不计较、不在意么?凭什么我只有一段就跟了你了,凭什么我就得被你跟一个个前任去比较?”

“余一然,说重点。”

“两个多礼拜前赵默告诉我的,我先申明,我可没多嘴问,是他非拽着我跟我讲故事的。”

江宪沉默,良久没再说话。余一然也在沉思,开始很深沉地在想,要怎么才能开导曾经重重跌倒过的失足大龄男青年。好一会儿,江宪呼了口气:“也好,省得你胡思乱想。”

余一然听罢,反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什么劝慰在这种时候好像也只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惺惺作态,所以索性选择了有话直说:“江宪,其实我没你这么大方,你也可以当我没什么自信,知道你有苏孟昭、你有谢程飞,你还有许多段我不知道的过去,我都可以假装糊涂,可唯独这个人,你没提过,你不是不愿意提,是事情没有画上过句号。江宪,没画上句号的往事,随时都可以因为一点小小的刺激跑出来蛰你一口。”

“余一然,你要我怎么才能画上句号呢?”

“我跟赵默商量过,我们都觉得,该是时候看看心理医生了。”

江宪忽然沉默。

“等你好了,一切都好了,要是明白过来,跟我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打发时间、因为寂寞,我就认了。真的,江宪,跟你在一起这么几个月,就好像过了几年一样,不是因为太无聊了才显得长……发生了太多事,等我意识到自己往下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余一然看着远处的夕阳沉下山头的时候,心也慢慢地凉了,“都说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们的上一辈人,有时候累了,也会害怕跟我妈那样,一不小心就误了终生,当然,对她而言,并非如此。江宪,如果你要是那个人,我是不是也只能认了?”

“……”江宪依然不说话,只是揉着他的头发,像顺小动物的毛。

又过了好久,老混蛋才半抱着他一同拽起来:“走吧,等这次回去了,你就给我找个靠谱点的医生吧。”

余一然其实就是那样的人,事情过了就算过了,把它使劲往肚子里挤一挤、压一压,就这么先搁置了,下一秒依然活力四射地投入眼下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人就会感觉更幸福,总之余一然是信了。

晚上刚拖着江宪吃完了大排档,夜市才逛到一半,余一然就被一通电话给逮住了。江宪一脸不悦地质疑:“你手机不是关机了么?我从昨天下午打你打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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