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蒙大师,请问您准备的怎么样了?”
老人眼睛都没睁,示意他去问瑟斯。
后者则以一种“你非常无礼的打扰了我们的工作知不知道实在是太讨厌了”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主体框架已经布置完成,二十四个辅助法阵完成了五个,魔晶石的……”
布森很干脆地打断了他:“我只想知道一点——还需要多长时间?”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完成的几率是3%,在两小时之内完成的几率是15%,在三小时之内完成的几率是43%,在……”
“我明白了。”布森点点头,转身离开。
之后每隔一个小时,类似的情形都要重复一遍,到第三个小时的时候,门扉开启,进来的人却是不只布森一个,在他身后,三号和另一个少年无比恭敬地扶着一个瘦削的中年人。那个人是如此的虚弱无力,看起来比行将就木的老魔法师伊蒙还要离死亡近一些,但他的神态和动作都庄重而镇定,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当然,也有人不那么肃然起敬。
“就算你想要早点结束,也请等到我们准备好了再过来添乱。”瑟斯头也不抬地说到。
三号的眼中冒出了熊熊怒火,但他可能的动作被布森勋爵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男人平静地说道,他的视线转向了躺在地上的朔夜,“是他?根本还是个孩子。”
“和你的儿子差不多大——怎么?你打算颁发赦令放了他吗?”瑟斯嘲讽地说道。
“没错,从年龄的角度来说他很合适,他们会相处的很好的。”男人不为所动地说道。作为一个还算称职的国王,他虚弱的外表下蕴藏着钢铁般的意志。
一张椅子凭空地出现在了空中,和三号一起的矮个子少年——八号——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椅子旁边,将它轻巧地搬到了国王的身后,然后,国王沉默地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这么一个监工的缘故,魔法阵总算是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了。
其他人都退出了房间,只有伊蒙大魔导师,瑟斯,还有国王留下来。
朔夜感觉到强大的魔力充满了这个房间,自然没有鹰巢城的魔法防护那么庞大,但更集中,也更剧烈。
他眼前一黑,和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联系,被逼迫到了灵魂的最深处。
巨大的魔法阵好像笼罩了他的全部意识空间,而且还在不停地收紧,要将他牢牢地束缚住。
可恶!他才不会这么容易地被第二次拴上项圈。
黑暗之花张扬地绽放,将紫色的束缚撕开了一个口子,他短暂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然后,用力一咬牙,被含在口中的月魅兰碎裂,强烈的富有穿透力的幽香好像直接影响到了灵魂世界,一切都扭曲了。
他茫然地看着黑暗之花,丝丝缕缕的黑色藤蔓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无力地垂着——对了……这家伙勉强也算是半个低阶的黑暗精灵。
意识注入到没精打采的花朵中,然后撕裂。
残破的花朵变得扭曲、模糊……最后,形成了一个完全是黑色的纤细人影,好像是……他的影子。
笼罩着整个世界的魔法阵一下子找到了目标,化作一道道锁链,将那小小的人影牢牢地缠上。
国王的声音传来,在魔法阵中回荡,逐渐扩大,变得铿锵有力,震耳欲聋。古老的誓言化作一个个金色的文字,牢牢地烙在影子身上,那鲜红的灼痕在黑色的衬托下异常显眼。
朔夜痛苦地蜷成一团,中间隔了一个影子,那痛楚还如此鲜明地传递了过来。
月魅兰的幽香仍然弥漫在周围,灼痛似乎远离了少许。
无力地看着麻木的任由摆布的影子,他突然冒出了几分罪恶感。
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似乎也不应该让别人去……好吧,那不是别人,那是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誓言结束了,不再有新的痛楚。但影子身上依然满是鲜红的烙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朔夜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重建了自己扭曲破碎的意识空间。
圆形的巨大房间,各种书籍和模型,紧接着,他弄出了一只小小的有天鹅绒内衬红木匣子,藏在一个书架的暗格中,锁好——将自己塞进去。
四周一片黑暗,但他从没有过像这样的感觉——黑暗是如此地让人安心。
然后,他蜷在软软的天鹅绒中,睡着了。
20:国王万岁
“影卫!?”红发男孩元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圆形房间中,然后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再次违反了N条宫廷礼仪,便颇为心虚地小声补充上称呼,“陛下!”同时迅速地扫了一眼身后,却发现平时那些会唠叨他举止的人全都不在这里。
在他面前只有气息奄奄的大魔导师伊蒙和看上去比前者还要虚弱几分的国王,当然,还有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布森勋爵——他一个人比卢顿爵士、一号、萨维尔、三号这几个人加起来都可怕,不过这一次布森勋爵却没有任何动作,连招牌式的冰冷眼神都没有。
“是的,菲利。”国王的声音比耳语还有微弱,但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仍然很清晰,“一个影卫,他受过了完全地训练,他会听从你的任何命令,并用生命来保护你。”
伴随着他的话语,黑暗中渐渐地浮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晶莹的银色短发,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肌肤,好像红宝石一般澄澈的双眼,一袭黑衣的少年面无表情,但依然美丽的毫无瑕疵。
“影卫?他?”菲利再次张大了嘴,上下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上十公分,却单薄的好像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器一般的少年,不满地说,“你在开玩笑!他保护我?我保护他还差不多。就算是莱安娜那个隔三差五就晕倒的死丫头都比他强,上次我用蜘蛛吓唬她的时候,她轰塌了半座凉亭……对不起,陛下!”看到国王的脸色实在太过可怕,他终于闭上了嘴。
“把手给我。”国王虚弱地说。
菲利胡乱地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纠结了两秒钟应该用哪一种礼仪姿势,然后才把手伸了出去。
国王颤巍巍地抬起枯干瘦长的左手,用奇迹般的力量抓住了男孩红润温暖的小手,无视那本能的颤抖,慢慢地用另一只手褪下了左手食指上的一枚红宝石纹章戒指,郑重其事地将它戴在菲利的拇指上。
“我,伊利亚的威勒斯,将伊利亚的纹章赐予你,菲利?迪?伊利亚,我的继承人。”
男孩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想要把手抽回来,但那枯瘦的手指仍然紧紧地抓着他。
“您在说什么啊,陛下?你只是生病了,会活下去的……不是吗?”菲利颤抖着,想要露出了一个微笑。
“接受它,我的儿子……”国王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遵命,陛下。”菲利颤声说,“我接受。”
“很好。”国王仍然紧紧地抓着男孩的手,菲利这才注意到,他枯瘦的手指上还有一枚戒指,似乎是用黑色的魔晶雕成的,光华内敛,没有任何花纹,那只比头发粗上一圈的纤细圆环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它真的碎掉了,菲利目瞪口呆地看到戒指化作了淡淡的黑雾,缠绕到了他自己的中指上,紧接着,一个动听但是冰冷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他明白那两个字的意思,却无法开口读出来,只是本能地用灵魂的力量重复了一遍,单单是这两个字便令他感觉到一阵无力的眩晕。然后,他感觉到了另一个灵魂,冰冷而死寂——是的,那是“朔夜”,是他的影卫,会遵从他的每一个命令,会用生命保护他,但那种感觉不太对劲,好像那个人只是一个空壳,一个木偶,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菲利怔怔地看着绝美的少年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发誓效忠于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你……先起来吧!’他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通过灵魂的联系便传递了过去。
朔夜轻盈的站起身,整个人再次变得透明而虚幻,然后,消失了,好像只是一个美丽的梦。但菲利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就站在自己的阴影中。
这时,菲利才想起来还有礼貌问题,他急忙转向国王:“谢谢您,陛下!”可是,并没有得到回应,国王木然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这是……怎么回事?”菲利开始惊慌了,一个冰冷的声音通过灵魂回答:“他死了。”
“陛下已经去了。”布森勋爵单膝跪在了红发的男孩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国王万岁!”
“这是怎么回事?”菲利燃起了无法抑制的怒火,“你们把我叫到这里来,什么也不告诉我,当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然后,国王死了!我是国王!”他几乎是在吼着,“既然我是国王,那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全部!现在!告诉我!”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直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的伊蒙大师嘲讽地说道,“你在炎流城待了整整一年,有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有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到,现在,居然大吵大叫地让人告诉你那些明摆着的事情。你要记住,国王陛下,就算你是国王,也没有人会告诉你全部的事情——当然,你的影子除外,他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你的。”
菲利咬着牙,想要把这个虚弱的老人踢下平台,最终,却只是低头行了一礼:“感谢您的教诲,伊蒙大师。”
同时,他在心里问另外一个灵魂:“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回应他的是布森和弗林顿的一小段对话和一些猜测。
读着这些信息,菲利感觉到了一丝羞愧,伊蒙大师说的没错,朔夜只根据几句偷听的话推测出来的信息并不比他在一年来了解到的事实少多少。
少年站直了身子,眼神平静了下来,庄重地说:“布森勋爵,我需要知道所有我应该知道的事实!”
“遵命,陛下!”布森勋爵如同石雕一般无可动摇,他平静地说,“您应该已经知道,在十八年前,圣历1017年,伊利亚和安菲特在名义上因为贸易问题发生了冲突,进而引发了贝伦之战……”
“名义上?”菲利敏锐地问道。
“是的,我们怀疑战争后面有自由同盟的影子,但没有证据。在战争开始前,两国曾经试图进行谈判,但在水城安蒂丝进行的和平之宴被人袭击,伊利亚的王储和上一代的雷丁亲王遇袭身亡,同时死亡的还有安菲特的王后,两位国王受伤。双方都认为是对方做的,战争无可避免……”
“等等!”菲利再次打断了他,刚刚朔夜的灵魂传递过来一丝疑惑,这令男孩感觉好多了,自己的影卫毕竟不是毫无感觉的木偶,他继续问道,“既然双方都有重要人物受伤,那么为什么当时没有人怀疑是自由同盟的阴谋?”
“安菲特的国王和王后一直不和,据说希尔斯曾经打算立自己和海妖的私生子为继承人。而我们的前任国王也有类似的想法,他比较宠爱幼子约桑王子,至于雷丁亲王……”
“我知道!”菲利略有几分炫耀地说,“炎流城一直想要把依附于雷丁亲王的南方行省的控制权收回来,所以雷丁亲王死掉最好了。”
“您最好不要在雷丁亲王的面前表现的这么明显,毕竟他是你的亲戚。”布森勋爵告诫说,但男孩显然无视了他的忠告,他也只得继续说下去,“在战争初期,我们的形势很不利,贝伦行省和萨斯行省在一个星期内几乎全部沦陷,就在这时,您的父王——他那时还不是国王——率领一支孤军固守了冷泉城整整三个月,遏制了事态进一步恶化,拯救了我们的国家。但毕竟最后还是战败了。
“在战后谈判时,两个行省的归属产生了严重的争议,元老院坚决不同意任何让步,可是我们已经无力再战,最后,伊莎贝拉公主同希尔斯?迪?安菲特达成婚约,贝伦行省作为陪嫁,算是保住了伊利亚的一点颜面。
“前任国王从此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他任命侄子法恩公爵为首相代理国务。”
“五年后,国王过世,在准备葬礼的时候,约桑王子和法恩公爵起了冲突。”
“这个我听说过……”菲利再次插嘴说,“血色葬礼。”
“是的,从全国来到炎流城参加葬礼的贵族有四分之三都死在了那场冲突中,包括约桑王子。最后元老院调动了各地的贵族私兵,才控制住了局势,法恩公爵被囚禁。”
听到这里,朔夜差点从书架掉了下来,老实说,他对法恩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骨子里有些阴险,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挺和蔼可亲的英俊大叔,谁知道他居然可以称得上是全民公敌。
朔夜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又多塞了一个垫子在身后,舒舒服服地躺着。
现在,他的意识空间已经完全变的不一样了,各种具现化的记忆紧密地排列着,如同迷宫一样,即使有人通过和影子的契约看到他的灵魂,也会找不到北的。
之前他睡得正香,却突然被再一次的契约签订吵醒了。
没奈何,他只得从藏身之处钻出来。
哈!他是做梦吧,居然被塞给了一个搞不清状况的死小孩当影卫,还要听从这家伙的命令?
不知道这世界的早夭率高不高……
幸好之后有故事听,总算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虽然违反命令的精神反噬有影子承担,但他应该也不会太好受。
好吧!现在至少他不爽的时候还可以躲回意识空间,把所有讨厌的事情都扔给影子……
“接下来面临的问题是——伊利亚必须有一位国王。”布森勋爵继续说道,“除了法恩公爵外,王室的直系只剩下了远嫁安菲特的伊莎贝拉公主。希尔斯国王在之前已经大兵压境,打算主张他妻子的继承权。
“王室的旁系有两个候选人,雷丁亲王,还有您的父王。原则上来说,雷丁亲王更有资格,但他当时只有十岁,在战争的威胁下,元老院决定选择能够担负国家命运的那个人。作为妥协……
“他娶了雷丁家的女人。”菲利阴郁地说,“把他的未婚妻抛在脑后。”
布森勋爵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继续说道:“他迎娶了雷丁的莱薇娜公主,宣誓即位。事实证明,元老院的选择没有错,他是一位优秀的国王……”
令朔夜惊讶的是,那个石头一样男人居然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深切的悲伤,反观身为人子的菲利,悲伤的感情实在有限,更多的是震惊和茫然。
布森勋爵再次恢复了冷硬的表情,平静地说:“陛下几乎已经准备好了收复贝伦行省的行动,但一年前的那场刺杀断送了一切。王后的死令炎流城和南方的关系再次陷入紧张。而陛下虽然幸存,但遭到了黑暗魔法的诅咒,即使是伊蒙大师……”
“一群无知的凡人。你以为诅咒是加减法?”老人很不客气地说道,“破解掉之后,人就活蹦乱跳什么事都没有?黑暗加上光明等于零?——白痴,如果等量的黑暗元素和光明元素真正放在一起,那只有一个后果——湮灭!比任何一种魔法的威力都要强大。威勒斯只是人类,又不是黑暗精灵,那个时候他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运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