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紫凌钰就好比驯鹰人,而你,则是一只他一心想要俘虏的苍鹰……”
我胸口一窒,想起自打二度穿越回来,紫凌钰匪夷所思的反常表现,心中的结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当年的乐师乔慕然,也曾经有过与你相似的经历。”兰陵王深沉地目光紧紧箍住我。
兰陵王继续道:“说起这个乔乐师,倒是跟你有几分神似。不过你们的性格却有天壤之别,如果他是悬崖上迎风峭立的
灵霄花,你便是那浑身带刺、倔强不屈的蔷薇花。”
我只觉后背一阵恶寒,把我比喻成花什么的,真是恶趣味啊!何况我觉得我应该是那种能屈能伸类型的,怎么成浑身带
刺的了……
兰陵王直接忽略我神情的囧然,接着道:“乔乐师宁折不弯,三番四次杵逆皇帝的意思,皇帝也不见恼怒,只是有一天
,皇帝忽然想开了,决定放他远走天涯,乔乐师自然当真了,带着红颜知己连夜私奔。谁知,两人还没逃出多远,就听
说了他们的家人被治罪下狱的消息,等他们匆匆赶回去,他们家人的人头已经落地了。乔乐师悲愤之下击了登闻鼓鸣冤
,被禁军直接带去了皇帝面前,皇帝则好整以暇地俯下身问他还想不想逃了,乔乐师镇定自若地说只要肯放过他的红颜
知己,他便永远留在皇帝身边尽心侍侯,于是合意算是达成了,乔乐师从此以后死心踏地的做了皇帝的男宠,可惜好景
不长,因为他变得麻木和顺从,皇帝觉得没意思了,就冷落了他,这之后不久,他得了一场怪病,死于雷雨交加、无人
看顾的子夜。”
兰陵王一口气说完,仔细地留意我的神色,我勾了勾唇角,果然,这才符合紫凌钰的真面目,他在我面前的温柔和忍让
,通通都是假的,亏我还天真地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或者真心爱上我了。
我之前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心狠手辣、反复无常的他怎么可能不记恨,权当作此事根本没有发生过呢?
那么由此推断,他给我的‘蒹葭’也极有可能是假的了。
可是,好象还有什么线索是我忽略了的……我只觉脑袋昏沉地厉害,太多的信息交杂在一起,相互冲撞和融合,我完全
理不清楚。
“惜颜,你不用想太多,一切由我。”兰陵王用他宽阔的胸膛容纳了我,“其实皇帝他……跟我们是不大一样的。”
我身子一僵,讷讷地问:“你指哪方面?”
“你与他接触那么久,难道还没发现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吗?比如,他经常会喝一种血腥味儿浓烈的药……”
我惊恐地望向他,“你也知道?”
“我暗中调查过了,皇帝身边的菱渊几乎每日都要出宫做同一件惨无人道的事——找刚出世不久的幼婴,取血。”
我私心里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句句属实,因我曾亲耳听到过。
他究竟得了什么病,非要以无辜婴孩儿的鲜血来医呢?
“紫凌钰……已经丧心病狂了!”兰陵王的话语几乎带了一丝诅咒的意味。
纷至杳来的恐惧感填满了我的身心,紫凌钰,你真的是魔鬼吗?
我全身冰凉,下意识地抱紧了兰陵王,兰陵王温言道:“所以,我们只有造反这一条路可以选。”
“不!”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我不同意。”
兰陵王身躯一震,“惜颜?你难道打算坐以待毙吗?”
“无论怎样,我都会力主和平。”生在阳光里、长在红旗下的我,深知‘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个道理。
“那么,你不打算救皇后娘娘了?”
我又是一窒,思索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明日我就回宫面圣,决不拖累皇后,他紫凌钰要怎么样都冲着我一个人
来就好。”
兰陵王将我抱得更紧了,几欲要将我的身子嵌进他的胸膛,“惜颜,我们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可以想到两全其美的法
子。”
“嗯。”为今之计,只有等待明日从宫中传来的消息了。
翌日早晨,我正在镜前心不在焉地梳理长发,刚下早朝回来的兰陵王面色沉郁地走进了屋。
“怎么样?”我着急地起身询问。
兰陵王的脸色出奇地阴晦,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沉痛之意,“唉……一言难尽。”
“怎么说?”我心中忐忑不安,紧盯着他微微翕合的嘴,生怕从中吐出什么坏消息。
他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发丝,“惜颜,你先别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到底怎么样了?!”我有些急不可耐,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他一跳。
这时,门口响起一两下叩门声。
“爷。”李管家躬着腰立在门口,“那边有消息了。”
“说。”
李管家斟酌了少刻,才道:“今早皇城楼顶,挂了一个头颅。”
“什么?!”我险险有些站不稳,兰陵王及时抱住了我的身子。
我的眼睛直勾勾盯住李管家的脸,强自按捺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那个头颅……可是皇后娘娘的?”
“这……”李管家面有难色,“辨不清楚啊,再说,城楼下围观的人都是普通百姓,也没那福分见过皇后娘娘。”
我平复了下心口的剧烈起伏,抬起头来看着兰陵王:“你说的很对,他已经丧心病狂了!”
第47章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跟皇后关系非同一般?难道是上次在宫中与夏熙的初次重逢?
蓦然间,我记忆的闸门轰然敞开,在我未进宫之前,似乎做过一个奇怪的噩梦……
不!梦境终究是梦境,不会成真的!我不要它成真!
我用力地摇着脑袋,急欲甩脱一些莫名其妙的杂念,兰陵王低头注视着我的动静,了然地安抚着我的情绪,“惜颜,不
要怕!有我在!”
我紧咬住下唇,向他乞求道:“我想去城楼下看看,可以吗?”
兰陵王蹙了眉头,却不忍拂逆我,“好,我跟你一道去。”
我换了一身女装,用面巾遮住容颜,与兰陵王携手从王府后门出去,我们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临时雇了一辆轻简的小
轿,径直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不一时便到了皇城根下,我心情迫切地下了轿子,朝前一望,果见有不少百姓站在皇城下面,抬头对着城楼上高悬着的
一个物事指指点点。
我的心蓦地收紧,握了握拳头,这才发觉手心里已然沁出了汗。兰陵王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低下头,只管朝前走去。
近了,一颗原本就悬吊着的心跳得更加厉害,我深吸一口气,强止住浑身肌肉的抽搐,这才猛一下抬起头。
那颗头颅乌发蓬乱,遮住了大半边脸面,我只隐约看见那线条柔和的尖下巴和苍白得发紫的嘴唇。
但只这下半边脸,我心底的熟稔感油然而生,在这之前,尚存的一丝自欺欺人想法,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这分明就是夏熙的模样,我不会认错!
心上仿佛被剜去了一块肉那样痛,我眼前一黑,身子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走过护城河上的小桥,再前行百十步,从最底层的台阶往上,要抵达最高处的金銮殿,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
身为白芷国太子的我从来未留意过,可是有一个人,那个粘在我身边死皮赖脸不走的人却帮我算出来了。
他说,颜儿每日早朝都要穿着厚重繁复的玄色蟒袍从下面爬上去,一定很累很累,因为那要花去两刻钟的时间呢。
我每次都以凶神恶煞的样子恐吓他,再当跟屁虫,就把他腌了当太监。
他不怕,而且还露出狡黠的笑意,颜儿哪能腌了我呢,将来我们可是要做夫妻的呀!
讨厌的萧云卿,为什么他总喜欢叫我颜儿,还屡教不改,我是不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是白芷国的太子,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哪能在他一个小小的书童那里掉了威仪呢!
说来也怪,他明明只是一个书童,却有着同龄人少有的老成和精明,可恨的是,他明明厉害的不得了,却老爱在我面前
装可怜……哼!也不害臊!
其实我有偷偷想过的,以后我若登基为帝,他依然是我的书童,我一个人的书童。
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给他,表面上,我永远都对他装出一副漠视、轻蔑的态度,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
笑都会在不经意间落入我的眼底,再沉淀至心底。
柔弱的他,乞怜的他,温柔的他,凶戾的他,暗黑的他,邪佞的他,不管是哪样的他,在我心中,都是一道永恒的风景
。
灭国之后,我曾假装忘记他、不在意他,却又坐立不安地担心着他的安危,当我冒着莫大的危险出山寻他,辛苦乔装成
货郎出现在帝都街口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象征皇家权威的紫色龙幡下,那一顶奢华已极的皇家车辇中,坐着我朝思
暮想的他。
那一瞬间,我五味杂陈。
原来,他竟是紫家刻意安排在我身边的细作,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伴在我身边这几年,居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还是他懂得攻心为上,混淆了我的注意力?
这个家伙,好深沉的心机,好毒辣的手段!
我的一腔思念化为了绵绵恨意,终于在一次无星无月的夜晚爆发了。
我凭着绝佳的轻功闯入了他的寝宫,欲一剑结束了他的性命,却因了瞬间的迟疑而让暗影抢到了机会,我被擒住了。
他却还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他命护卫统统退下,牵起我的手,说着温柔的情话、谎话,他说,我的颜儿,我找了你好久
,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竟然回来找到了我。
我隔了许久没有说话,他慌了,问我是不是怪他做上了皇帝。
我冷哼一声,抬手捶了他一拳。他的脸被我捶肿了,唇角淌血。
他又说,颜儿,你误会我了,其实我……
我没有让他说完话,因为我掏出了贴身藏着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他着急地顾不上自己的伤,向我解释,这件事其实令有隐情,跟我死去的父皇有关。
我只冷冷地说,放我走。
他无奈地叹口气,吩咐守在外边的影卫护送我离开,并不得伤我性命。我不明白,我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前朝太子,在
他眼里,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挂心的。
他在我走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颜儿,我已爱你很多年。
我扯动嘴角冷笑了一声,对他说,这是我听到的最虚伪的一句话。
然后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出去了。
我才知道,他的真名原来叫紫凌钰。紫凌钰,我们之间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时只道是寻常,那些曾经,是如那过往的风,一去不复返了。
……
“惜颜,惜颜!”
兰陵王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在见到我睁开眼睛后,他紧绷的表情才算松懈了下来。
“你总算醒了,吓我一跳呢!”
我将目光投向远处跳动的烛火,无力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兰陵王冰凉的手掌抚上我的额头,“你的头有些烫,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头晕沉沉的,嗯,我睡了多长时间?”
兰陵王面带忧色:“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什么?!”我弹跳而起,双手按住他的肩头,“夏……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兰陵王低低一叹,“惜颜,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我咬咬牙,思索了一阵,才松开他,躺回被窝里,“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屋子里沉寂了片刻,才听他道:“好,我先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想。”
赶走了兰陵王,我掀开被褥,匆匆穿好衣服鞋袜,拿了御赐腰牌,蹑着步子挪到窗边,推开一个缝隙,确定外面无人看
守,这才放下心来出了屋子。
摸黑从王府后门溜了出去,我提着袍裾一路狂奔到了宫城门外,亮出腰牌在侍卫面前晃了几晃,过了宫城门,我停下脚
步喘了几口粗气,思忖着见到紫凌钰后的说辞。
是开门见山、雷霆大怒地戳指大骂?还是先平心静气地稳住局势,再与他细打商量?
可是不管我怎样做,夏熙也回不来了不是吗……我能跟紫凌钰讨公道吗?紫凌钰是皇帝,他做什么都没有错,错的是别
人,可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即使我挽回不了什么,但至少,夏熙的死,我要担起一些责任。
我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忽然害怕面对他,还清晰地记得上次他难得的温柔,我的一颗心几乎要被他俘获了,可没想到
,再见的时候已经情是人非。
好不容易挨到了寝宫门外,我托外间当值的宫人进去通报一声,宫人认得我是曾经圣眷隆重的顾美人,便爽快地应下。
不多时候,那宫人出来了,脸上没了刚才的神采,似乎被吓得不轻,见我拦在她面前,她只摇了摇头,娥眉深蹙,眼神
里有哀求的意味。
一定是紫凌钰给了她脸色,可是方才我明明没听到里间有什么大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七宝公公或者菱渊帮忙,一阵
虚弱地咳嗽声突兀地从里间传出。
心慌地厉害,我顾不上其他,出声禀道:“草民顾惜颜有要事求见皇上!”
里间一下子没了声息,整个寝殿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显得刺耳,我等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回,终于有人搭理我了,却是从殿外闯进来一位体形高大魁梧的武官,青着一张四方脸将我拖了出去。
“放开我!我要见皇上!”
我大声嚷嚷着,那武官直将我拽出去很远的距离,才算罢休。
“你走吧,皇上没空见你!”武官板着脸冷冷道。
“哼!他有空杀皇后,就没空见我吗?!”
武官听了我违逆犯上的话,面上立时蒙了一层凛冽杀气,“你最好识相点尽快离开皇宫,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皇上
命令我看守寝殿,擅闯者格杀勿论,即便你是曾经的顾美人,我依然会奉令行事!”
我直接无视他的威胁,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朝着寝宫的方向大喊:“紫凌钰!顾惜颜在这里!要杀要剐要折磨随便怎样
都冲着我来!别伤害无辜的人!紫凌钰!你这个大变态、大魔王!大臭虫!”
“你——”武官气得整张脸都绿了,他用力地捂住我的嘴巴,拖曳着我向宫门处行去。
“你明摆着找死不是!要死也死外面去!别连累了我!”武官愤恨地丢下这句话,将我拖到宫门处,两臂一伸,推我出
了宫门。
“你们两个,再别叫他进来了!”
“是!”
待我站稳了脚步,再回头意欲闯进去的时候,那两名守卫麻利地亮出闪着寒光的枪头,一个个目光冷厉,像要吃人的样
子。
第48章
心烦意乱地回到王府,一脚踏进我的卧房,见兰陵王正背对着我坐在椅上,烛火映照下的身影略显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