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攻不受戮（二）——莉诺雅

宁威嘟哝着：“又不信基督教，凑什么热闹。”可是还是从艾艳艳的手中接过了一个酒杯。宁威的胃不好，不能喝酒。艾艳艳体贴地为他准备了苹果汁。

“干杯！”艾艳艳大声叫着，将手中的高脚酒杯轻轻地和宁威手中的酒杯碰了碰。宁威将苹果汁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吧台，说：“开始准备吧。”

“喂，我怎么觉得，最近你这个伙计比我这个老板还积极啊……”被宁威推着走进准备室的艾艳艳，不禁不满地嘟哝起来。

傍晚，宁威在酒吧里一本正经地穿着围裙忙碌着。平安夜的酒吧，到处挂着闪亮亮的圣诞装饰，也播放着具有浓厚圣诞气氛的歌曲，生意也较往日来得忙碌。不过可能因为平安夜的客人大多数是偶尔出门体验节日气氛的情侣，并不习惯晚归，而且毕竟已是严寒的初冬。所以，到了平时应该顾客盈门的午夜，生意却反而逐渐冷清了。

由于宁威驻唱的关系，酒吧在院子里也扩建了许多桌椅，平时往往会爆满，还有许多宁愿站着听宁威唱歌的客人。然而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院子里却没有坐什么客人。

正在宁威觉得差不多可以收摊的时候，身穿黑色羽绒服和黑色牛仔裤，用大红色的围巾和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齐彤突然闯了进来。

“快，还有最后！现在守卫不会很严格，我带你们进去。”齐彤一进店里就对一群刚刚就围坐在桌前一杯一杯喝着鸡尾酒的女孩子招呼着。

第七十六章：匆匆一面

随着一阵欢呼，一群女孩子围向齐彤，趁着酒意高呼万岁。齐彤一把抓住宁威的手，对艾艳艳说：“借我。”也不等艾艳艳回答，就把还穿着围裙的宁威拉出了店外。

“很冷哎……”宁威身上只穿了黑色的衬衫，袖子还因为正在干活而高高卷起，忽然被齐彤拉到寒风中让他浑身一激灵。

“啰嗦死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啊。”齐彤不由宁威分说地将宁威塞进了出租车。宁威并没有问齐彤目的地，因为知道问也问不出答案。齐彤经常咋咋呼呼地将他拉到莫名其妙的娱乐场所，但是宁威并不觉得讨厌。因为他虽然不太想和人说话，但是更不想一个人呆着。

出租车在一个大型的Disco舞厅前停了下来，这个舞厅在本市是一个颇为有名的场所，在圣诞夜更是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氛围。或许是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宁威觉得周身的寒意少了几分。

被齐彤和一群女孩子簇拥着走进了Disco舞厅，出乎意料的，今天的舞池中，人们在一排排整齐的椅子中坐着，像是在举行什么特别的活动。不明所以的宁威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齐彤推到了前排。

“门口的保安是我哥们，所以你们才进得来。”齐彤自夸地说。宁威不知道齐彤的话里有几分真实，几分夸张，但是他知道齐彤作为业界有名的造型师，确实有着宽广的人脉。

随着音乐声响起，舞厅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刚才还在舞厅中规规矩矩地坐着的年轻观众们，不安分地围到了舞台周围。感受着身周夹杂着汗味的浓烈香水味，被身后狂热的歌迷推搡的宁威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么靠近舞台的位置，而齐彤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随着身周振聋发聩的狂热呼喊，一个人影来到了舞台的中央……宁威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那是陆青岚。来到舞台中央的人影虽然距离他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但是却带着夸张的墨镜，用黑色的床单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身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刺痛了宁威的耳膜：“陆青岚！陆青岚！我爱你！”

宁威失神地抬起头，发现舞台上的人怔怔地注视着自己。墨镜被随手抛向了观众，引起了一片夹杂着狂喜的尖叫。而墨镜下那双熟悉而陌生的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宁威。

不期然地，在极近的距离，又一次看到了陆青岚，而且显然，陆青岚也看到了他。宁威连作好心理准备的余裕都没有，那个两年多以来一直在心头徘徊不去的身影，就近在眼前。宁威扬起右手，努力扯起脸颊两侧的肌肉，他想对陆青岚打个招呼，然而却并不成功。就算没有镜子，宁威也知道自己的手摆动地多僵硬，笑得有多难看。陆青岚依然注视着他，表情半点都没变，这让宁威忽然觉得，努力想要打个招呼的自己，简直像小丑一样蠢笨。或许陆青岚丝毫不会在意宁威出现在他面前吧？或许陆青岚仅仅把宁威当做一个普通的朋友？曾经的同学？宁威忽然强烈地感觉到想要呕吐。

他捂住嘴，转过身，用力拨开人群，弓着身子逃离那耀眼的舞台。周围狂热的女性粉丝们全都向着舞台高呼尖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宁威的狼狈。从胸口涌起的深深的窒息感几乎将宁威吞没，宁威也同样无法顾及周围同去的伙伴们关切的目光。

从舞厅中出来，宁威扶着路灯一阵干呕。但是从下午就没吃什么东西，令他只能呕出酸水而已。胃酸将他的喉咙灼烧地生疼，但是比起这个，更令宁威感到痛苦的，却是陆青岚那一瞬间的眼神。那双曾经让宁威百般缱绻无限流连的眼睛，看向宁威的眼神却让宁威不忍逼视。尽管宁威不愿意，却不得不将那一刻陆青岚的表情解释为漠不关心——或许最多带着几丝同情的意味吧？就连刻意装出熟络的样子都没有。宁威忽然恨起齐彤来了，对这个有些任性有些爱咋咋呼呼的“哥们”，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恨过。他宁愿从陆青岚的眼前消失，让陆青岚一辈子都无法得到自己的讯息，也不愿意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陆青岚的眼前。陆青岚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眼神，让他的心口如撕裂般疼痛。

夜晚的风将宁威身上仅存的热度吹散，宁威双手拥着自己的臂膀，止不住地颤抖，一直到听到了身边“嘟嘟”的喇叭声，才回过神来。

从白色轿车的车窗中探出头来的，是抽着烟的艾艳艳。

“我就知道你受不了。”艾艳艳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让宁威坐了进来，将车子里的暖气开到最强。

宁威听出了艾艳艳也是事先知情同谋，但是什么话也不想说的他，只是坐在艾艳艳的身边闭上了眼睛。艾艳艳一边开车一边吞云吐雾，许久的沉默后，忽然淡淡地说：“齐彤说要带你来陆青岚的歌迷见面会。我跟她说你受不了，她却不信。”

宁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脸转向了窗外。他不想同艾艳艳谈论这个话题。

“齐彤说她听到陆青岚说梦话……”艾艳艳轻声说。

宁威浑身一颤，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过头来，但是艾艳艳可以看到，宁威紧紧握着车门扶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齐彤听到陆青岚在梦里叫你的名字。所以她一直想制造你们两人见面的机会。但是我早说了你受不了的。”艾艳艳吐出一口烟雾，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宁威终于懂得了，为什么齐彤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他提起陆青岚。

宁威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淡淡地说：“说谎。”

“才没有，他真的在梦里叫你的名字来着。”艾艳艳注视着前方。

“我不是说这个。”宁威坐直了身子，却不看艾艳艳的脸，“她这么做才不是出于好心，只是想看我的笑话。”

艾艳艳自暴自弃地猛踩油门，一直到回到房间里，都没有再和宁威说一句话。宁威也不打算和艾艳艳交谈，两人洗完澡，在床上无声地拥抱，无声地喘息，无声地享受着有一些苦涩的余韵。

第七十七章：无所遁形

艾艳艳躺在宁威身边，看着宁威吞下了两片安眠药，才开始继续那个话题。

“齐彤说，她不忍心看你这样子。伤口如果溃烂流脓，就永远无法痊愈。必须把伤口附近的烂肉割掉，伤口才会结痂。只是……一时会很疼。”

宁威强撑着因为安眠药而变得模糊的意识，听着艾艳艳说话。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艾艳艳，即使只是出于好意，他觉得齐彤也管得太宽了一些。

艾艳艳点起一支烟，说：“你去参加选秀吧。”

宁威侧过身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艾艳艳的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跟他说这个。他想问为什么，但是真的觉得倦了：“别说笑了，赶紧睡吧。”

“我是认真的。”艾艳艳撅起嘴不满地说。

“我从来不认为你说的哪一句话不是认真的。”宁威注视着艾艳艳。艾艳艳却反而回避了宁威的目光。

她从床头柜中取出一张A4纸，递到宁威跟前：“这是齐彤拿过来的。市立电视台要办一场大规模的歌唱选秀节目，赢了的可以成名，可以出道，可以发唱片。”

宁威重新闭上眼睛：“又不是小女孩，做什么明星梦。”

“可以赚很多钱哦。”艾艳艳在宁威耳边说。

宁威皱了皱眉头：“为此付出一生却仍然籍籍无名的人更多。你我都听齐彤说过，他们公司很不起眼的工作人员，或许也曾发过唱片。”

“可是你不一样。你会红，你可以站在更广阔的舞台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偶尔唱一场LiveHouse。”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谁是你情人。”艾艳艳嗔怪地捶了宁威几拳。

宁威抓住艾艳艳的拳头，用指节压着渐渐开始疼痛的太阳穴：“地下乐手和发片歌手，从受众到音乐理念都有很大的不同。地下乐手一旦出道，往往意味着不是背离自己的初衷，就是作为一个三流的发片歌手沉寂。我不觉得唱LiveHouse有什么不好。能做纯粹的音乐，唱自己想唱的东西。”

“可是，你要一辈子窝在这里吗？”艾艳艳又把自己的表情藏在了香烟的烟雾下。

“不行吗，老板？”

艾艳艳笑了，但是笑容转瞬即逝：“齐彤说你会红。你不相信我的眼光，但是应该相信她的。”

“她的更不能相信。”宁威没有说出理由。他明白齐彤千方百计想让他进入这个圈子，是为了让他和陆青岚有更多的交集。同时，这却也是宁威无论如何不想进入这个圈子的理由。

“这是一个让你能和你深爱的男人平起平坐的机会。除了音乐，你们还能有什么交集？”

宁威的胸口泛起一阵疼。他懂，但是不想听艾艳艳点破。艾艳艳看到宁威受伤的表情，索性腻在了宁威的怀里，用涂成鲜红色的指甲轻轻刮着宁威手臂上苍白得几乎能看到静脉的皮肤，说：“你不是同性恋吗，为什么和我在一起这么久。”

宁威沉默着，艾艳艳以为他在闹别扭地抬起头，却碰触到宁威的目光。

“你不希望吗？”宁威面无表情地问。

艾艳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当然希望。”顿了顿，像是思考着什么似地，接着说，“我从来没指望你对我有什么爱情，但是你还这么年轻，我不忍心看着你守着一个过去的人。而且，以你这样的相貌，要找什么样的男人不行？为什么非要屈就在我一个老婆子身边？”

宁威不语，艾艳艳将嘴唇贴在了宁威的胸口，湿润的嘴唇在宁威冰冷的肌肤上滑动：“我知道你是在为他守贞。你要让他成为你今生爱过的唯一的男人。”

宁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真傻。”艾艳艳的语气很冷。

宁威将自己的手臂从艾艳艳的颈下缓缓抽离出来，翻了个身，背对着艾艳艳闭上了眼睛。艾艳艳说对了一半。宁威并不是只是单纯地为陆青岚守贞，而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除了陆青岚之外，会爱上别的男人。自从陆青岚从他身边离去的那一天，就仿佛他的灵魂也从他的体内被尽数抽离。从此，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再无半分值得眷恋。他连生的希望都没留下，怎么再爱上别人呢？

宁威将意识沉入睡眠的深海，他梦见了陆青岚。

他毫不意外自己会梦见陆青岚，因为陆青岚经常来到他的梦中。

“嗨。”梦中的陆青岚穿着小兔子的衣服，像幼儿园的小孩一样，胸前还别着一条小手绢。他对着宁威张开了双手。

宁威向他走去，他对着宁威，露出甜甜的笑容。可是，就当宁威快要触摸到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变成肥皂泡，消失了。

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梦到这里就嘎然而止。宁威睁开眼睛，眼前是临晨时分灰色的天花板。呼吸很急促，心跳也很剧烈，额头上是涔涔的冷汗。宁威抓住睡衣的衣襟，觉得胸口很疼。

身旁，是艾艳艳平缓的呼吸，宁威侧过头去，向她看去，艾艳艳和一直以来一样，都睡得很熟。宁威长长呼出一口气，从艾艳艳身边站起身来，去冲了个澡，然后去楼下弹吉他写歌。每个清晨，是他创作灵感最丰富的时候，因为他如果不把在睡眠中淤积的痛和思念用音乐来发泄出来的话，他怕自己会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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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陆青岚在本市最著名的Disco舞厅开着平安夜的歌迷答谢会，同时也为了庆祝第四张专辑的顺利发行。这个小型的演唱会，只有歌迷会的资深成员才能拿到入场券。一时间，入场券在黑市卖到了数千元的高价。

是夜，会场一片沸腾，场内全都是陆青岚最狂热的粉丝，每一个女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惊人的热力，尖叫声和欢呼声，一时间响彻这个狭小的空间。即使已经在大大小小的场馆开过数十场演唱会，陆青岚还是对这样拥挤的场馆有一些不习惯。最近的歌迷距离他站的地方仅仅一两米，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歌迷们额头上的汗珠。只要稍微挪动脚步，就立刻会有几双手攀上舞台，触碰他的脚尖。这样的气氛让陆青岚精神高度紧张，生怕一不小心出什么差错，仅仅唱完上半场的八首歌，陆青岚的身上已经被汗浸湿了好几遍。

中场休息的时间并不长，只被用来换衣服和补妆，负责给他化妆的齐彤还姗姗来迟，直到他快要上场才进入休息室。

第七十八章：林秀幸的愤怒与不甘

给陆青岚补完了妆，齐彤凑到陆青岚脸颊旁边，一边观察着镜子里陆青岚的姿态，一边在陆青岚的耳边轻声说：“我为你带来了圣诞礼物，好好在观众席的前排找找吧。”

陆青岚瞪大那双因为上了妆已经显得很巨大的眼睛：“你又搞什么飞机？”

看着陆青岚清澈的眼睛，齐彤轻轻拍了拍陆青岚的肩膀：“别告诉林秀幸哦。”

陆青岚注视着齐彤离开的背影，从休息室的门口传来场务的声音：“陆青岚，准备了。”

“是。”陆青岚一边答应着，一边戴上墨镜，披上事先预定的黑色巨大帆布，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出了休息室。随着陆青岚步上舞台，音乐随之想起。

——即使齐彤不提醒陆青岚，陆青岚也不会看漏看那个身影。一米八十五的高个子，比周围狂热的女歌迷们几乎要高出一个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挤在歌迷中间，仿佛突然被空投至此，搞不清楚状况一般。

这是两年半没见的，他的宁威。

陆青岚从墨镜后注视着宁威，心脏狂乱地跳了起来。他瘦了许多，身体在黑色的衬衫中显得很单薄，仿佛只剩了骨架一般。头发剪得比过去短了，可是看起来仍然很帅。身上还穿着同样是黑色的围裙，看上去与现场的气氛不协调得很搞笑。可是，宁威的眼神中，却透出仿佛看尽世态炎凉般透出深深的疲惫。这样的表情，在陆青岚看来是那样的陌生。曾经，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宁威从来不会显得那样倦怠，眼中也永远有着淡淡的笑意。陆青岚的心，狠狠地一痛。在心中描绘过无数次的宁威的侧脸，被打得粉碎，因为他从来就无从想象，宁威的表情如此寂寞和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