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听别人说了。最最紧要的是——本王尝到那无人得寻的桃花酿了。”说到后来,百里明月得意
地扬起了头。
“嗯~~”苏天彧眼角含笑,是不曾变过的表情,但是百里明月却知道他已经产生了兴趣。
百里明月对苏天彧的反应很满意,于是毫无保留地讲了那天的事,尤其是那个卖酒的人儿——妖。
于是,妖第二次见到了那个好骗钱的王爷,百里明月。
看到百里明月的时候,妖想起那轻而易举赚来的五十两纹银,本来就高挑的眼角斜斜一飞,唇角勾起
,笑得煞是明媚。
妖这酒铺选的地方极是偏僻,绕过弯弯折折的小巷,一路上来几乎都是人家的后门,而这酒铺周围的
房子也都是上了年岁的,也听不见动静,叫人怀疑这些宅子是里否还有人住。
就在这样静谧得几近诡谲,幽静得类似阴寒的地方,妖的酒铺前一树花儿开得满满的。花瓣不断地飘
落下来,树上的花儿却从不见稀少,甚至看不出这些飘落的花儿究竟是何处落下来的。
妖就那样双手优雅地揣在宽大的衣袖里,慵懒而妩媚地倚着那棵花树,见得客来了,便笑着,施施然
地从树下走出来,踏到门前地面上铺着的大片的青石地面上,木屐叩着青石,火红映着水红,绚烂得
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妖这名字怪异,百里明月也不称他为兄,便只唤他一个妖字。
“妖!”百里明月欢欢喜喜地迎上去,妖也笑盈盈地走过来。正好休言从后院里穿过前面的正堂出来
,瞧见百里明月和笑脸,忍不住暗自嘲讽了这个生性单纯的王爷一把:被骗一回不够,还要拖着个朋
友来一起上当……啧啧。瞧着欢喜模样,分明是被骗了银两仍不自察。
堂堂宣王其实也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只是出身皇族,又一直安安稳稳的,没经历什么疾苦,加上
百里明月生性豪爽,不拘小节,于是就显得有些单纯得过了。百里明月见了妖,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跟
苏天彧说道:“呐,这就是妖……”
妖没想到百里明月一点都不生分,冷不防地竟当真被他抓住了手,微微一怔。而百里明月拉起妖的手
也是没什么深意的,只是拉住他的手腕的时候才突然觉得妖的手腕是如此纤细,往下滑,妖的手却给
外细腻……冰冷。此时已是春暖,而妖的手却冰冷得像是寒玉一般,无一丝暖和气。
“妖,你的手这般冷……可是有寒症?”百里明月向来是对人很好的,察觉到妖的体温异于常人,便
也顾不得向他介绍苏天彧了,抓起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在手里,关切地问起来。
妖已经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妖娆清绝的笑,不着痕迹地从百里明月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笑吟吟道:“多
谢王爷关心,妖素来如此,并未染疾。”不待百里明月说什么,妖便望向百里明月身后的苏天彧,“
这位是……”
百里明月注意到妖唤他“王爷”,微微怔了怔,但是想起了方才被自己冷落了的好友,便也没有过分
在意。百里明月笑着去拍苏天彧的肩,却被他用玉扇轻轻压了下去,百里明月也不在意,只管向妖介
绍说这是苏天彧,是他最好的朋友。
苏天彧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叫做红的女子柔柔地倚在素的身上,二女绝色,皆面无表情。
苏天彧微微含首,一笑,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妖亦笑得明媚,流风回雪,光华万丈。一瞬间,两个
人都有种嗅到了同类气息的感觉。
休言同情地看着无知无觉的百里明月,而百里明月的贴身侍卫止戈则干脆别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不听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
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寒江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出自刘伶《酒德
颂》
3.饮马桃花时(三)
时光漫随流水。
渐渐地,开始陆续有人找到妖这里来。有银子赚,妖当然开心,于是休言开始时常看到妖笑逐颜开的
样子。
只是妖这里单单卖酒而已,包子牛肉或者花生米之类的,概不提供,故而很多人也都只是买了酒带走
,并不留在此处。妖门前花树下那几张上好的香柏木桌凳一直没有几个人用过,只有休言整日地闲着
没事用软布细细地擦拭。
百里明月仍旧是妖的老主顾,苏天彧是生意人,忙,并不常来,但是偶尔也会随百里明月来几次——
至于为何总是跟百里明月在一起……当然是因为妖的酒钱高得吓人。精明如苏天彧,怎么可能自己掏
腰包?
每当看到百里明月傻呵呵地被妖狮子大开口地讹诈,休言都会对这个倒霉孩子狠狠地同情上一把,顺
便地,也对他那个贴身侍卫止戈也施予部分同情——有这么个“单纯过人”的主子,真是辛苦你了啊
,止戈。
其实——
百里明月并不傻。
他知道妖在漫天要价,只是他不那么在乎钱财罢了。他喜欢妖的性子,又岂会在一向不在意的钱财上
斤斤计较。
妖门前那棵树从初春便开始开花,一直开到了夏末,那棵树上整日地飘下无数的粉色花瓣,却从来不
见它稀疏下来。
百里明月曾好奇地问妖那是什么树。
妖站在树下,浅笑盈盈,双手揣着,一身红艳的宽袂曲裾深衣灼灼似火。
“我是妖,我的树自然就是妖树。”
百里明月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并没有在意。但是到了秋天的时候,这棵树终于开始大片大片地落花,
花落纷纷如雨,浩大而隆重,宛如一场狂欢的葬礼。
但凡来买酒的人,远远地看着这树,就会痴了一般地呆望。若是没人上前去唤醒,那些痴傻的人便会
魔障了一般地或狂笑或大哭,丑态百出。
妖偶尔会眯着眼看那些人的丑态,但更多的时候会在对方被那花树吸引得痴傻之前上前去招呼。
百里明月坐在树下的凳子上,仰头看着那棵树,莫名地觉得这树疯狂得可怖,像是要唤起人心底的罪
孽和邪恶一般。
回头看妖,他正一如既往地揣着手站在花树底下,靠着那粗壮的树干,微微仰着头,勾魂的狐狸眼微
微眯着,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看花还是在透过落花看那微蓝的天空。
只是妖的神情是冷清而寂寥的。
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疯狂的飞花的影响。
百里明月突然觉得一阵冷意侵上心头,继而随着血脉流淌到了四肢百骸,浑身冰冷。
而后——
百里明月许久不曾再来。
当他再来的时候,那树上已经没有花了。郁郁的叶子取代了那些绚烂而华丽的繁花。明明已是秋日,
那些叶子却是毫无畏惧地张扬着展开了。
这之前,妖认识了桑。那个被称作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桑。
是夜,月色清和。
月光里,花瓣纷纷坠落,如梦似幻。妖在花树下的一张香柏木的桌子旁坐着,自个儿倒了一盏酒,却
没有喝。
妖虽是个卖酒的,却从来不喝酒。
月光照映在酒盏里,落花簌簌飘坠进去,渐渐地,就遮掩了酒里的那轮明月。
妖单手托着下颚,一身红色深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肩上,领口开得很低,绅带也只是随意地堪堪一系,
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白玉琢磨一般的手臂从鲜红的衣袂中露出来,越发显得白皙。然,妖却只是寂
寂的坐着,仿佛等人的样子。
等谁?其实妖谁都没有等。
他只是习惯这样了。
这晚,桑来了。
桑的武功极好,这点自不必说,否则一个杀手也不会被人称作天下第一。
妖坐在长凳上,花自飘零,风自无声。而后,不期然地,妖一抬头,笑眼弯弯——
“树上呆着可舒服?”
繁花间一霎流泻出了强大的杀气。风一下子惊了,乱花迷眼。
但只是一瞬。
树上的人很快就敛了杀气,花瓣一样飘了下来,入座在妖的对面。
树上下来的男人有着冷清的容颜,仿佛夜空中那轮孤高之月。双眉修长,却挑出一分寂寥,两分孤傲
,三分无情,四分凉薄。那双眼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太过深沉了,如古井一般,波澜不兴。那脸面,
那薄唇,分明都是魅人的,却因了那森寒的气息而变得不可亲近起来。
这男人,生就一副绝世名剑的气质。
但——来者是客。
妖笑眯眯地摆着手说:“放心,在下不过是一介卖酒的罢了。”
这时候的休言早就睡下了,那孩子是睡着之后雷打不动的主,妖便亲自为眼前的男人上了酒。
素手执觞,白玉壶里倾出一片泠泠月光。
妖放下了酒壶,笑吟吟地在对方身边坐下来。桑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登时,一双冷眼化作了碧
水湖波,仿佛水墨渲染,层层晕开,又如月色朦胧,疏花照影。只是唇角眉梢微微挑了那么一挑,竟
晕染出这欲语不明的重重风韵来……
妖微微眯了眯眼,含着粼粼笑意,又为桑斟满了酒。
桑举起酒杯,也不道谢,仍旧是一饮而尽。
如是,几番,一壶酒已尽,眼前男子竟是没有丝毫醉意。妖眯着眼歪了歪头,盯着桑看了起来。桑也
不避讳,自是大胆地回望过去。
“嗯~~~~”妖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抬手。红衣掩素手,分外娇艳,妖将修长的食指斜在唇下,眯了
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桑,一双狐狸眼飞挑着,无限缱绻。
每每妖这样看人的时候,被看的人不是痴傻便是如百里明月那般吓一跳,然后红着脸别过头去,而眼
前的男子竟是直直地迎了上来,目光毫不躲闪,深沉难测,却澄寂。
戏弄不成,妖无趣地撇了撇嘴,站起来,又进屋打了一壶酒来。
妖斟酒,桑饮。三壶酒悉数入了桑的腹中,仍不见他有丝毫醉意。妖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妖的酒极易醉人,从来没有人能喝下一壶都不醉的,更何况是三壶。
妖拿给桑的月露,尝起来味道清淡,却极为绵长,就算是那些酒量好的,也难以挨住半壶。妖不甘心
地转身进屋去打酒,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下来,转身,问:“你,可有酒钱?”
桑抬起头,望着妖,挑了挑眉。
“三壶月露,纹银,三百两。”妖自以为很实在地报价。
“钱不够。”桌子那边的桑终于开口说了他的第一句话。
妖突然一抽,手里的酒壶没拿住,就往地下掉——这人,喝霸王酒也不来如此镇定,如此理直气壮的
啊。
“改日还你。”
妖低头,看见方才从自己手中掉落的空酒壶正安安稳稳地放在桌子上,而桌子那边的桑,已经不见了
踪影。
“嘁,杀个人几千几万的价,天下第一的杀手居然喝酒不付钱。”妖抬起头很生气地瞪了桑之前藏身
的花树一眼。
花瓣簌簌落下,迷了月色。
4.饮马桃花时(四)
后来,桑又来了,还上了之前的欠着的酒钱,继续坐在树下喝酒。月光在酒杯里一点一点浅下去,妖
报上酒价,孰料,桑回他的竟是一句“没有了”。
妖目瞪口呆地看着桑离去,空余酒壶酒盅摆在香柏木的桌子上,粉色的花瓣悠悠地落下来,还伴着一
句远处传来的梅花雪一般的声音——
“下回,换碗。”
妖气结。
以后的日子里桑每次来还上上一回的酒钱,又会接着欠下新的。妖怒,特意为千杯不醉的桑酿了麻药
酒,然后把他关在了后院里,想支使他当个打杂的。
然而天下第一的杀手岂是这么容易就被关住的?没过几个时辰,桑还是不见了。
自此,每每有客买酒,妖总是要先问客人要钱。
后来,桑又来,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的银子,全都丢给了妖,妖悉数收下,把帐划了去。
其实桑的钱足够他喝一整年了,可是妖……人如其名,就是个吸人髓血的妖怪。过不了几天照样敲打
着桌子跟桑说:“钱不够了哈,提醒你一声。”
——桑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妖想。
想起还有人欠着自己钱妖就很是不悦。
所以百里明月时隔很久再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花树底下一身红衣,抄手而立的妖。
问休言,休言指了指身后的屋子,示意妖在庭院里。
百里明月突然发觉自己来了这里许多次,竟然从来没有入过妖的庭院。当下就要往里走,去见妖。
休言慌忙拦身在百里明月面前,张着双臂,依依呀呀地想要表达什么,焦急的模样显然是想说主人不
让进去。
百里明月微微蹙了眉,那凌驾于人上的气势顿时就显了出来,令人不由自主地低头臣服。可是休言竟
似不曾察觉到这强悍的气势一般,仍是焦急地想要阻止他。
此时的妖正在庭院前的长廊上卧着。一袭红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长发在身后的地面上缱绻了一地
,飞花入深庭,误惹多情。
妖倦倦地张开眼,飞挑的眼梢在惺忪之间别有一番风韵在。
听见休言依依呀呀地声音,妖一双黛眉微蹙,撑着杉木的地板懒懒地坐了起来。
店门外,百里明月仍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休言亦寸步不让,百里明月的贴身侍卫止戈站在他家王
爷身后却并不帮忙。
打破这僵持局面的是在一旁喝酒的一位客人。
那人许是醉了,突然拍着桌子唱了起来。摇头晃脑,辫发都散了,狂歌着什么“我本楚狂人,凤歌笑
孔丘”之类的,铜锣破嗓大大方方地放开来,那人倒是唱得欢畅,却苦了一旁不得不听着他唱歌的人
。
妖就在这人的狂歌里妖妖娆娆地出现在了门口,揣着手,也不顾垂落到肩下的红衣,倚在门框上眯了
眼看着那人狂歌。
突然,毫无预兆地,那人“咚”地一声趴倒在了桌子上。俄而,鼾声大作,竟是睡了。
百里明月先看到了妖,休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妖抬手招他过去。
妖抬了抬下巴,指着那睡在树下的醉鬼,问:“那个人,酒钱可付了?”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账本
上再出现除了桑以外的第二个人。
奈何,休言却丝毫不如妖的意,无辜地摇了摇头。
妖一双秀眉又是一蹙,继而舒开,一挑。
“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当了。至于那个人……”妖看了那人一眼,嫌恶地摆了摆手,吩咐道
,“有多远扔多远。”
休言嘟了嘟嘴,对妖的无情表示了不满,却还是按着他的吩咐,搜了那人的身。可惜总共搜出了五两
纹银不到。
站在门口的妖耷拉着眼帘,不屑地“嘁”了一声,厌恶地摆了摆手。
百里明月心说:“你一个卖酒的竟然如此嫌恶醉酒的人……真是……”可怜百里明月不知道妖嫌恶的
是没钱却来喝酒的。
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休言将搜出的银两收好,弯腰就架起了那个醉鬼。百里明月看着那两人差距悬殊
的体格,正想让止戈去帮休言一把,还没开口呢,就瞧见休言一下子就背起了那个醉鬼朝远处走去,
脚步之稳,一点都看不出那是背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