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听竹微张了嘴,“宁……”终没叫出口,咬了唇,缓步向前。
季归宁待他们走近,回手把小门推开,面色沉静立在门边。
听竹进门便急步而去,余下洛昭澜一人不知为何,只得拱手道谢。
季归宁施然回礼,“客气了,本就是麻烦你。”言辞周全沉稳端凝,不知为何,洛昭澜只觉已凝出些
许悒色。
正要走,身后又缓缓传来一句,“听竹那孩子任性的紧。他…… 由不得又不得不由着。”
09.风流
由不得……不得不由……
似叹非叹,绕口令般的一句话,洛昭澜念在心里慢慢回来。推门满室水雾,只疑走错了房。
“这是……”
“被夜风吹了,泡泡寒气。”
这话倒真像受了凉,泡过热水调子还冷冷。洛昭澜分明记着他昨日起及药浴的厌烦,罢了,且由着。
两个小厮垂手侍立满头是汗,想必方才有一阵忙碌。见他回来又提水端盆张罗,洛昭澜不惯被人侍候
,推脱又显矫情,连声有劳。
木桶里坐着的人没再出声,直待见他推门又要出去,“还当真要去挑灯夜读。”
言淡似风拂来,顿时身后凉过门前夜寒,洛昭澜僵在门口。
潜听竹又让续了些热水,便遣退那二人,临了交待明日再来撤桶。
“你堵在那里关不了门,是想冻死我。”
洛昭澜退了一步,关上门,也不走进,贴门而立。
清清药苦卷住幽艳檀香漫了一室,烛火染了潮气明亮不如往常,房内气息浓郁几近粘稠。少年音色清
冽穿过,显得铮铮锋利,“都当我是妖怪?”
“怎……怎么会。”洛昭澜想着要避闪,偏偏移不动步。
“那你怕什么,不是怕我么。”听竹直看过去,知他靠在门上,知他看着这边,只是短短距离隔纱罩
雾,两看不清。
等了半晌不见答,不说话,即是应了,即是默认。
不知何传更声,一下一下,敲打着死寂。
已见温的水便忽然坐不住了,蓦地起来,光脚赤身,撩了纱帘几步走到门前。
少年来势汹汹像极被惊怒的幼兽,一把抓了书生领襟,恨恨然目光,将人钉在门上。
洛昭澜垂目观心抬眼不能,只看那抓在衣襟的手泛青白,筋骨根根毕现,欲剜心剃骨般另人呼息窒闷
,幸尔只是一刹错觉,一刹闪过,有人递上纤瘦指节,“我又不是苦的,不信你尝?”
抬眼见少年皎洁地笑,眼弯似月明亮,不由听之任之,当真怔怔低头凑上唇……
人生真不知有多少刹那。只知,像这般刹那定不再多得。
俯身瞬间,妖俏脸庞兀然放大眼前,含住的自然是那丰润的唇。
到真不是苦的,却也不甜,清冽似水,却温,柔软湿滑,缠得,便脱不得。
经这满室潮湿昏暗,账幕垂垂账里黯淡,什么也看不分明。
浑混深陷的是周身五感,眼神凝起,尽寻着少年的面庞细瞧。
恣意风流的床递事虽不如人生刹那众多,也不值稀罕,大多不是残缺的人,一生还长,还能少了情欲
快活么;亦大多不是痴傻的人,前程待赴,奔的便是如锦似绣,还怕遇不见眉目如画的良人么。
驻足停步,真真惑了心的不过是那坦荡神色,清澈眼眸,欲望也一眼透底,撩拨也露骨直白,世上竟
生就出这般人,让他快活与他快活才是这世上最有道理的事。
由不得……
稚嫩瓷白的躯体分明是个未长成的孩子,不染俗尘不似凡人,伸手触抚皆感亵渎。
不得不由……
只道不似凡人,未料他非仙却是妖,细韧腰身相缠,三魂去了七魄,还有什么勾不去依不得。
诱的诱,由的由,一帐热烫。
洛昭澜拥了少年揉捏摩挲,浑不知要将他怎地好。
自己年及弱冠,早通了人事,至于他…… 真知那些事么,又可能承受得了。
神智纷乱无思量余地,下意识里还有忧虑,正迟疑时,少年滑蹭到身下分了腿缠在腰上,春藤绕树般
盘着,一双眼睛敛了水气蒙蒙不清,又指意分明。
探手那饱涨硬挺的稚嫩处,盈了满手的腻滑炽热,自是小心细缓抚弄,捋了一把又一把,热液尽出时
少年溢出些哼咛,丝线一般,细腻轻盈入耳及心,声声扣着心弦。
完了仍是搂着脖子不松,减了力气不减执拗,面颊凝脂暖玉般贴在脸侧磨蹭,呼吸惹痒。洛昭澜一想
再想,复又含了那水色的唇,舌尖描画编贝似的齿。方才横下心,抬了盘在腰上的腿,小心翼翼挺腰
往里送。
那双眼里的水气顿时再敛不住,滢滢漫溢,洛昭澜生怕弄伤他,伏身低头去吻,抿了一口湿咸,当下
缓了动作不敢再妄动。
听竹也分不清是泪是汗,只是眼睛被热气糊着,强睁开也是迷迷茫茫,隐约瞧见书生一脸慎微停在那
,想笑,嘴角牵动,颤颤扯出句话,“又在怕什么?”
等了半晌才见答,声音黯哑,俨然是压着,“怕,怕伤了……”
再无耐心听完,绷紧腰腹直接迎送上去,倒抽着气心中暗骂,傻书生、书虫、呆子、迂腐、笨蛋!
这怕是他有生以来所受最痛的苦,又从没这么畅快。
由至此地步也早就不得不由着。
反反复复没个停歇,少年呻吟也不甚绵,泠洌跌宕,脆生生散落,听来竟有些惨烈,身子却紧攀了人
,久久不放。
洛昭澜只是揽了他,来来回回抚摸,好似没够。
只念此一瞬,便是一生。
10.云散
风吹流云,且疏且散。风流原是个凉薄的词。
洛昭澜自然是舍不得睡的,这夜再漫长,一晚过后,还有那一生。相较之下怎不嫌短暂,心有唏嘘,
舒气都已然成叹。
忽听得偎在身侧半晌没动的少年说,“还没睡么,去开窗可好,帐帘也揭了。”
“你醒了?”
“嗯,去吧。”
“不怕着……”
“想透透气,快去。”
总是这般,再任性也不显娇纵,让人难生厌烦,无奈笑着穿了单衣下床。
撩帘推窗,圆月正白,白得已有些慎人,光华乍现,恍惚间似人眼神,刃般利亮。
洛昭澜在窗口怔忡片刻,回身去熄留明夜灯,揭起琉璃罩,蜡泪正化一滩红花。
端了茶盏至床前,低声地问:“可要喝水?”
不见人应,俯身看去,少年阖目正睡,月华影照眼帘似扇,瓷白面庞上掩出重影,黑白分明至不像活
人。惊悸之余差点伸手去碰,好在及时收回,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索性把茶水喝了,全当安神。
既安之,则为惊之。
方才熟睡中的少年蓦然起身,扒了肩膀寻着他的唇,一番吮吸,未及咽下的茶水点滴不剩。
洛昭澜目瞪口呆,直到少年复又躺下,丝被外露出狡黠的眼,
“呆子,又愣什么,还不快睡。”
那声音清亮,入耳有些凉,和握住的那只手同样,缺些暖意,不似人间之物。十指相扣成网都捂不热
留不住。这般想着便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辗转怕扰了旁人。
身心俱疲时,耳侧传来声音,
“你安心睡吧,无须担心。日后你自奔你前程,不会留你,便是你想也留不得。我天生就难养活,连
虚怀师傅也说,能长过十五岁便是上天眷顾,至今已多出两年,多一天便赚一天,连明日都留不住的
人,更不会去牵绊什么人。”
一席话说的通透,洛昭澜却不知怎么应好,手还指指相扣,握在手中的似更凉了几分。喉间哽着,只
转过去盯了少年看,看那一脸明朗的清晰的甚至是欢畅的,无望。
“你看什么?”少年似有不快,凑到近前瞪他。漆黑眼眸似月下一渊深水,光亮闪动。
“会,会有办法医的,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潜听竹忽然咯咯大笑,“你盼我好好的?那又怎样,男风自汉朝便有册载记,至今日也不算正途,只
做消遣,好与不好者皆无正眼,莫非你可跟我诚心相与,伴我终老么。”
洛昭澜只道他不谙世事,不料竟如此了然,心里想着,恍然间已问出口。
“哈哈。果然是呆,你问我怎知这些,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读书人,除圣贤书外什么都看。”一番
说笑惹出几声轻咳,末了接着道,“好在世事与我无关,看着是好好的,若我现在邀你出去月下小转
,明日你自无事,我定会一病不起,若无医药跟着,不出月底便命悬一线。”
洛昭澜见他面上那抹咳出的潮红,再不忍听下去,忙上前拥了劝慰,“是盼你好好的,会好好的。”
听竹安生伏进他怀里,捂了片刻后道,“你这呆子,和你说不清理,笨蛋,好在我不讨厌你呆。我累
了,睡吧。”睡着前迷迷糊糊想着那句‘盼你好好的’。
人说这世上还有一人眷恋,你便不该去;佛又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真不知哪对哪错,想是
被这呆子传染笨了,怕再被诵经声魇住,不敢多想沉沉睡去。
洛昭澜被他三番五次惊吓,也得了些经验,听他气息渐渐平顺绵长,才敢认定是睡着了。
轻轻起身去关了窗子,月已向西,不知怎地还是森森的白,总觉似人目光豁亮。闭窗掩帘,这才安心
入梦。
一席夜话忧心而眠,清晨将至时又醒了。
拥着的身子热烫,神智顿时晴明,只怕同那日一样唤人不起。惊然伸手,还没探上额头,却先听到说
话。
“莫慌,继续睡一会。天明再去找人说我病了。”听竹闭着眼,声音有些含糊,却不像刚醒。
“这……”洛昭澜再有心由着也怕耽搁。
“你只管听我的,没事。”少年睁了眼,凝起力气瞪过去,“你便是不听,也无用。”
不知怎会被个病蔫蔫的孩子胁迫,总之只能任听安排,再睡下是断然不可能的了。
就算洛昭澜不懂医理,也知发热时使东西冰着些好,正寻着昨夜的木桶去,就听身后的人淡淡道:“
左边沿墙低柜,第三屉里有敷热的方巾。”
依言果然找到三两块,做的方正厚实,显然专作敷热用。都说久病成医,长年患病的家里也似半个医
铺了。
潜听竹也没再说话,静静躺着由他敷来换去,面无舒缓之色,也没什么痛苦。
11.生老
不知苦熬了多久,天光大亮躺着的人才睁眼,见书生满额的汗,开口讥诮:昨夜不还说我好好的么,
这会子又急什么,去吧去吧。再晚会儿我看你也要病了。
必是一阵慌乱,老郎中带着睡眼前来,只落得听竹一句:发热而已,不看。
老父亲来说,不依。姐姐也来说,连话都不再答。
洛昭澜满心着急也帮不上忙,头回心恨那份说一不二的理所应当。
无计可施,老者只得让郎中依发热撰方配药,末了似有话要说,让洛昭澜借吃饭之由暂去一旁。
听竹只道,“你们不可欺我病了便不给吃的,他待会儿和我一起用饭。”说话的人眼都不睁,空惹一
室尴尬。
“唉……”老头长吁短叹,坐到床头抚他鬓发,“你这孩子,是不是昨晚溜出去闲晃,才吹风受寒。
”
说着抬眼,目带歉意看洛昭澜,示意并非有意责难。
洛昭澜心中愧疚,哪还有颜面抬头,俯首默立在旁。
潜听竹忽地睁开眼,“看来有人近年新学会告状了,那以往数十年,月月十五都领我出去闲晃的事,
可有一并说了。”
“嗯……”老人就是叹息多,“你姐夫哪里会告你,瞒着护着还差不多,只说既管不住,不如大方放
行,你万万不可再翻墙了啊。”
“谁稀罕他大方。”听竹说完,便似倦了闭上眼。
“好好,不稀罕,他今一早便出了远门,有批织物卖到京城,这趟顺利以后便年年专贡王亲权贵。我
年岁大了,家业全靠他与你姐姐两人撑着,为难他这么尽心竭力……”
潜听竹直接背过身,“他去哪与我何干,你与我说这些作什么,我自是无用,生来就已知道,何苦晚
十来年才后悔。说起来我连姓都改了,与你钱家都无甚干系,只求别把我丢去庙里,且让我暂借此地
自生自灭吧。”
这番话说的刻薄,连洛昭澜都听的胸中梗塞至极,更何况那老者。
料是再习以为常也不免好一番难过,为人父母者有几个不是菩萨心肠,只恨没有神仙手段,心慈,易
伤。
老人轻拍儿子清瘦肩背良久,不再接先前的话,只平静道,“一小身子便弱,儿时还有些肉,怎么越
养越瘦了。”
站起身时趔趄一下,洛昭澜赶忙去扶,老者摆摆手。洛昭澜也不敢多看继续低头站着,看老人垂泪实
在伤心,看与被看的都只落得更难过。
他独自一人缓缓走至门口,扶着门框停下,没回头,“既然带你生到这世上,便不能,便做不到,眼
睁睁看你……”话只至此,便摇晃着走了。
背影苍老颓然,看得洛昭澜再按捺不住,坐到床头狠心扳过那惹人伤心的不肖子,本想说教几句,只
一眼便出不了声。
还是紧阖着眼,听竹满脸是泪,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漫下,鬓发已然浸透。
默不作声的模样一把揪在心上,让人手足无措,却见少年抹了下脸,缓睁开眼,开口已是淡淡,“早
早灰了心,才免日后伤心。”
说完见洛昭澜一脸怔忡,忽地破涕而笑,“你这呆子,说了你也不会懂。你也是一样,早作打算去赶
你的考,莫在我身边久了沾上晦气。”
不走的话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不提言出必行的君子之信,单看这心思玲珑的少年也不是谁忍欺瞒又哄
骗得了的。
未料,不会儿吃饭时听竹便让老父亲安排他行程。
老人将日程算出,此处至府城若行车马半月即到,秋闱是八月。话两头留着余地,算罢便离开。
只有二人时洛昭澜一把握了少年的手,“至少可等你病好了再走。”
听竹抽出手来,闲闲地笑,“我的病,到死才能算好。”
12.病死
我的病,到死才能算好……
洛昭澜顿时说不出任何话。一个死字便横拦去万般可能,只是,死有何难,死又何易。
潜听竹见书生又呆呆怔住的样子,不由失笑,当真是老实,连句哄人的话也不会,逼也逼不出来,这
样的人,心性真不知是厚道还是冷漠。
罢了罢了,多想无用,遂尔展颜道,“我与你说笑的,你愿住就住,我听爹爹说你也不过才二十岁就
是过了科试的秀才,应是一路通过吧,也不枉念书念得呆头呆脑。”
洛昭澜自知木讷,不过比起书念到半痴半癫的还相差甚远,低声回应,“运气凑巧罢了,与呆不呆的
应该没什么关系。”
“这秋闱三年才一试,你莫要误了才好,运气也不是人人能凑的,何况……你就是呆。”
听竹本想继续逗他,无奈身上不适,方才不便起身,洗漱吃喝都就合在床上,遂敛住笑,“你去唤人